月素愁不眠。

    屏风后的大桶内,水雾氤氲,随意搭拢在凤穿牡丹屏风上的青衣两三,雩岑长舒一气,柔柔地将自己周身都浸入了热水,荡出的水波轻巧地推开了浮胧的月季花瓣。

    水温有些烫,嫩白的肌肤仿若沾染了那花瓣的红,晕开一层舒缓的浅粉色。

    仙与神大抵都是不需沐浴的,周身的尘土脏屑只需一个清洁诀便能清理干净,压根不需要花费这般多余的时间来清洁沐浴,但对于任何一个神祗来说,无论是有需与否,大肆兴建玩乐消遣之所便是彰显其地位的途径之一,一如其按照季节层层屡屡精绣而成的众多衣饰,感受不到严寒与酷暑的他们只是为了抬高其尊贵无两的身份。

    但对于她来说,沐浴也只是一个消遣时间的方式。

    毕竟一千年对这上界说长也不长,说短也并不短,昆仑的课业在许多时候大抵都不繁重,颦瑶也不是日日都有时间的,除却雩岑最喜欢的自闭睡觉之外,便是在酷热的夏季跑去昆仑群山的浅溪中玩上一下午的水。

    于是这习惯自然而然便也延续下来了,一如在人界之时她总能用清洁诀把自己周身清理个干净,却经常难免还是有那种多日未洗澡的、脏兮兮的别扭感。

    多日的余醉仿佛被这种烘热一扫而空。

    雩岑抬手将头顶盘起的长发放下,任凭那三千青丝飘荡在水中,几片调皮的花瓣沾染上那微湿的发间,交相辉映,像是绽放在一江浓墨中的飘渺仙影。

    掬起一碰热水泼开在脸上,在舒缓的热源中肆意伸展每一寸神经,小姑娘半靠在桶壁上,小脚有一下没一下踢踏着水花,不禁想细细整理着一日发生的事。

    旁侧不远的手架上,放着那只她手忙脚乱之下随意揣在怀中,不慎被一齐带回的毛笔。

    伸出手将那只毛笔捞来,又旋转着在灵灯虚影下细细看过一遍,却依旧没有什么特别。

    浮玉那时矢口觉得这东西大概是当初宫人不小心混进的,但那颇为精细设卡的竹筒与那层层包裹的云绸来看,这东西却乎是属于那玄桓的。

    思来想去,这或许与神荼有所关联,但她到底也猜不出太多了。

    接连几日醉酒的小脑袋发胀,雩岑索性将那毛笔搁回了原处,继是深吸一气,蜷缩着将整个人都深深埋进了热水之中。

    咕噜——咕噜——

    那耳膜被水压完全闷塞的不适感,仿佛一瞬间沉闷地将她又拉回了许多年之前的那个夜晚。

    汹涌的星潮…还有那澎拜着肆意包拢全身的水涡,拽着她一层一层向更深处下沉,层顶的明暗越来月模糊,到最后只余不断下坠或就此静止的黑暗。

    如坠山巅。

    几日醉酒的午夜梦回,她曾一次又一次在那不周峰顶一跃而下,耳边簌簌的流风若刀尖划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她回眸,却乎就连身后那清瘦身影的面貌也读不清。

    雩岑是讨厌水的…

    很讨厌,很讨厌。

    若是那一日宫宴,她未曾落入那水中,或者就如此永沉于华清池底的淤泥中,这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

    溺死人的水压一层层将她包裹而进,一点一滴剥夺她仅有的空气,小脸因缺氧涨得通红,她的手却软弱地虚抓了几下,也许是被干涩的水呛掉而出的泪,混迹在那氤氲升腾的水雾中。

    ……

    咕噜…咕噜……

    世界如此安静。

    然就在她以为她将要溺死的前一刻,通彻的黑暗却渐渐转化为了一幕耀眼的浮白,飘忽的金龙仿佛在云影般游曳穿梭,雩岑狠狠地呛了几大口水,干咳着几乎都呕出了满嘴的血腥味,一道轮廓才晕眩地在那片浮白中渐渐凝聚。

    “…零随。”

    下意识的低喃,或许连她自己也未曾听见。

    “……姑…姑姑!姑姑!”

    她一定很狼狈。

    干涩的双眼许久才得以对焦,眼前出现一张被水花溅湿的小脸。

    水蓝色的灵力顺着她的手腕通透地疏通她每一寸滞涩的灵脉,浮玉显然是被吓坏了神儿,明明年岁不知比她大了多少,在温室里长大的她却乎还是头一回碰见这样的事。

    “我无事…”雩岑干咳几下,微微舒缓呼吸,有些失神地垂眸靠在桶壁上解释道:“我方才脚滑,不慎落了水罢了。”

    这是个再敷衍不过的理由。

    就算这桶深,加满了水也不过漫到胸口,如何脚滑才能这般险些溺死在水中。

    浮玉特意问了问新月,雩岑确是在沐浴之中,于是兀自在屏风前的小凳上等了许久,却半晌听不到一点水声,甚至连那满桶的月季花瓣都盖满了水面,也看不清水下几何,若非她疑惑地准备离开之时再度回眸看了一眼,瞧见那花瓣间几个咕噜浮上的泡泡,她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狼狈又伤情。

    浮玉来之前自然听说了一点关于雩岑的事,小嘴嗫喏几下,却终究没有说话,任凭她糊弄过去。

    雩岑故作无事地还要再洗,她也不好多拦,又有些担心之后之事,只好厚着脸皮寻了个借口解衣强行挤了进去,又主动说些其他杂谈分散了小姑娘的注意力,还主动泼水打闹,虽说雩岑到底还有些心不在焉,一场玩闹下来倒也好上许多。

    然浮玉主动给她净水擦背之时,还是免不了看见了她背上的那道刺目的伤疤。

    “很难看?”

    雩岑像是不在意,自顾抬起手来拧干那长发上的水,手肘却又路出那被天火灼伤的烧痕。

    “不…不是。”浮玉从愕愣之中赶忙回过神来,挥着小手解释道:“一点,一点都不丑!姑姑怎会难看!”

    雩岑笑而不语,只是自顾将衣物披上。

    “…我只是…只是好奇。”声音虽小,嗫喏着,晃着一双漂亮水蓝色双眸的浮玉还是十分诚实地悄咪咪道。

    “情伤罢了。”

    “情?”

    小丫头不解,“谈情也会受伤麽?”

    “会,也不会。”

    对方自相矛盾的回答却更又令她云里雾里。

    “情这东西阿…什么都好,就像是一把刀,能救人,能伤人,能杀人,能爱人,能护人,能生死与共,也可背信弃义…”

    灵诀烘干的长发上升腾起一片云雾,雩岑光着脚吱呀一声推开窗,月亮斜照着她的侧脸。

    “所以终有一日,也会杀了自己。”

    “我不明白。”浮玉依旧一脸愣愣。

    “所以不要将这把刀轻易交到别人手里…朋友也好,爱人也罢。”寰转一圈下来,雩岑到底说得云里雾里,只字未提那两处狰狞伤疤之事,末了只敛眸道:“或许等你再大些便明白了。”

    说来好笑,浮玉分明比她大上许多,却是从她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

    或许成长到底不只是年岁,还有所历的人与事。

    只是如今,她还有什么呢。

    她也许曾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但午夜梦回间的遐想,那雪村之中一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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