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问问你们老爷家主就成了,你应不应不碍事。”黎周周说道。

    这块地自然没买,回去路上,父子俩骑着马走在郊外田间小路上,黎周周看福宝生闷气,就说:“不怪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人家烧自己田地烧着玩,再说那些管事年纪长,滑不留手的,你同他比什么。”

    “阿爹,那田就白烧了吗?”黎照曦是生气毁庄稼,“他家就是想来巴结咱们,这我知道,爹和阿爹教我不能仗势欺人,可奉承示好也不该这般。”

    “气死我了。”

    黎照曦在西坪村可是割过麦子的,也听过爷爷说小时候吃不饱肚子,夜里肚子咕咕叫饿的跑去喝河水的事,是爹琢磨出肥田法子地里光景才好了起来……

    爹琢磨出的肥田法子,那是让老百姓吃饱饭的,可不是让人糟蹋田地,拿那个奉承人的!

    “你看,那管事的说法是田地被歹人毁了,他家家主心善免了佃农今年粮钱,是想在你我跟前讨个好印象,是个心善的,那边哭的可怜的佃农,你小孩子心肠软,一看不得立即说阿爹咱们就买了吧,买了后再得管事佃农跪地感激涕零叫咱们活菩萨,救了他们,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黎周周跟福宝分析,要是他还是以前府县做买卖,或是京里探花郎的夫郎,那肯定要中了圈套的。

    “那现在呢?我说破了,我也不想买那家的田,可那庄子里的佃农怎么办,无缘无故的坏了庄稼不说,咱们不买田地,那家主可不像是真好心肠善心,指定要刻薄佃农。”黎照曦说着说着是犹豫纠结起来了,“不然,爹咱们还是买了吧?”

    他虽是气愤那田地家主坏庄稼来奉承讨好他们,可要真是不管不顾撒气痛快了,佃农怎么办?

    “你分明不乐意的。”

    黎照曦鼓着脸颊说:“阿爹,可能这就是长大了的忧愁吧。”

    黎周周逗笑了,不过笑完只是心里叹气,他差不多也是那想法。

    父子俩都是一脸气闷样回到家,也幸好顾大人忙完了第一茬考试回到家中,此时洗过澡正用饭,一看一大一小都耷拉着眉眼没精打采的,放了筷子问:“咋了这是?下人说你们出去玩了,回来蔫头蔫脑的。”

    黎周周把始末一说,黎照曦在旁边补充,末了还给他爹说:“爹,这就是你说的长大烦恼吧?大人们也太可恶了。”

    “你们啊。”顾兆语气没责怪,爪子拍了拍周周的胳膊手臂,还摩挲了下,又揉了一把黎照曦脑袋,才说:“记住了,坏人做的恶,你们别先往自己身上揽。”

    “咱家不买田地,佃农死了卖儿卖女咋办?那也是坏人田地那家家主造的孽,跟你们没关系。”

    顾兆先把因果关系顺完了。这个道理黎周周知道。

    “道理都懂,但是买田地是最快最方便解决问题的对吧?”

    黎周周点头。

    顾兆看福宝在旁,想了下还是没避开孩子,而是说:“我在昭州时,尽量避免以官威官阶压人,在昭州还好,一些小官知趣,我这儿也不算是最顶峰的,尽量是敬着我。到了京中,我官大了,得了圣上看重,利益大了,你是做生意的该知道,利益头一大,京里不像昭州,京里一块砖掉下来能砸个七品官都是小的,这里人都是人精,奉承钻营那是手到擒来。”

    “这时候跟他们比钻营套路那是浪费时间,拿咱们长处来压他,这就是在绝对势力面前,什么圈圈套套都不顶用。”

    顾兆说:“当官的要变通。”

    黎照曦若有所思的点点脑袋。

    那家也是当官的,时下当官的真给你找事了,谁都有几根小辫子,不提烧庄稼的事——这个交给了京里府尹查办,就算是抓那也是几个地痞流氓顶嘴,罚了银也关不了多久。

    所以顾兆另寻了个由头,将这家家主调到另一清水衙门去了,官职上是降了半个品阶,但更亏的是捞不到好处了,再加上府尹查的烧麦案,京里聪明的一下就看明白了。

    这是小官想讨好奉承,结果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大部分官员听闻后,觉得顾阁老大题小做了,人家也是为了你家买地着想的,结果你来这么一手——

    还有人嘲笑两句,说顾兆就是惜田地,那小官也是个不识趣的,光看到如今阁老面上风光,倒是忘了来头了。

    意思是说顾兆根上是个农人,就算富贵权势了,也一股寒酸劲儿。

    反正不管京里那些门户心里如何想,此案一出,还真有人上门卖黎周周田地的,地段也好,就是按市场价卖的,此人话也说得明白,“我家京外田地多,庄子也多,闲着也是闲着,听闻顾夫人想买地,便厚着脸皮找上门……”

    然后就成了。

    这笔生意做得坦坦荡荡,满京城是看惊讶了几分。黎府不管大家伙如何想,买了地后,派了工人过去动工。至于原先那块,被烧田地的佃农日子过不下去——就算宵小赔钱那也是赔地主老爷的。

    顾大人的零花钱捐出去了。

    次日当差,内阁有人拍两句马屁说顾大人心善,不愧是百官之首。顾兆就叹气,而后说:“周周给我的几个月的零花钱都没了,不过百姓们日子好了就好。”

    严谨信知道兆弟此人,说这话不外乎就是炫耀一下,可那些官肯定是想岔了,果然整个内阁顿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接不下来话。

    顾兆一看,心里更乐呵了,该!别以为他不知道,有人在背后嘀咕他寒酸,那就寒酸给你们看。

    隔了几日殿试上,顾兆出的题,两道策论,一是农根本,二是论商。

    考生们拿到题一看都愣住了,太简单了,如今读书人谁没读过《益国论》,这不就是益国论中的两篇吗?可说是简单,真抄笔却迟迟下不去手,难不成真这么简单?

    有些多思的,有想另辟蹊径的,反正是各有各的面色。

    一炷香结束,公公收了试卷,送往内阁请大人们批复。

    “给那些学生送点茶水让歇歇。”顾兆先吩咐太监,这一批改起码一个时辰,他以前也站过太极殿前,那是生硬站,也幸好天冷没蚊子,不然真痒着也不能挠。

    公公应了喏就离去。

    内阁有学士便道:“顾大人仁爱了。”

    “可不是嘛,我心肠软。”顾兆拿了试卷头也不抬回了句。

    夸他就应着呗。

    今年考生名额少,毕竟是恩科加试,很多学生都匆忙没准备,不敢下场,今年走到如今的不过四十三人,内阁连着顾兆,借调梁师兄,和几位大学士一共十二人,批起来其实挺快的。

    说到批试卷,之前第一茬时还有个小插曲。

    有个举人卷子,在最后的策论大题上,牛头不对马嘴的大写了一通赞美之词,里头写了个小插曲,写了顾阁老的爹——也就是黎大,说是在赴京赶考路上偶遇老太爷,老太爷心肠柔软慈眉善目的,见他赴考辛苦,还同他一桌吃饭对他多是勉励云云。

    这卷子不是顾兆批的,毕竟那时候考生人多,此时卷子头是糊起来了,也不知道刺考生籍贯,见这考生写的同老太爷多么亲厚,甚至老太爷都夸他,批试卷的考官当即是思忖了下,把卷子趁顾大人如厕时偷偷放在顾大人要批改的那沓上。

    也幸好这考官文人气节还是有的,做不出背地里给过了的行径——因为那考上写的不对题目不说,前头的东西答得也是七零八落的。

    顾大人毕竟是赘婿,要是要给老太爷面子,抬抬手给过了,那也不关他的事。

    顾兆上完厕所回来,本来监考带批卷子这么好几天不能回家有些想老婆了,看了那一通卷子更是头昏脑涨,好不容易溜号歇歇,回来一看桌上那份试卷,越往后看越是眉头夹的死死的,最后是看完,再看了一圈。

    有个学士偷偷观察他,见他看过去,被逮了个正着,是面红耳赤然后低头装不知道。

    顾兆:……算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破烂东西。”顾兆骂了卷子内容,而后给叉掉了。

    只是这份卷子所书,在内部流传开来,就连严谨信都有所耳闻,饭桌闲聊,还跟兆弟打趣一二,说想要‘拜读’。

    “文章烂,根基差,拍马屁还不如我那两句呢。”顾兆说:“此人不用浪费二哥的时间了。”

    严谨信闻言点点头,也不是真的要看,过了一会,才说:“兆弟当日得探花,可不是因拍马屁,是有功劳在身的。”

    顾兆知道二哥说他肥田法子,笑嘻嘻说:“那可是,我顾某人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谁看了不夸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就记住《诗经》那两句了。

    就说此时殿试批卷,顾阁老先放了话,“诸位只管批,别管谁的七舅姥爷八大姨的关系。”

    这下自然有人想到之前那茬了,顾阁老为人——怎么说呢,还挺逗趣的。

    三月末光武二年的恩科三甲诞生了,又是一批新人,各自分了去处。

    顾兆调了两位写的文章好的进了内阁做他手下,还有最后殿试答得好的分去了户部、吏部、刑部、工部这四个部门去历练,明眼人一看,这就是顾阁老的门生派系了。

    如今就是这样,顾兆说他没想结党派,只想培养得力干将好好办事,可没人会信的,加上这次恩科全程皇帝没露面,全是顾兆选的,这些学生一进京,早已注定了其归属派系了。

    以前是天子门生,现在真是顾阁老门生了。有些老官看不惯顾兆做派,心中早积怨已深,不敢当面直言,只能背地里说两句。

    四月初,严谨信升监察御史,正二品。官职没变,不过下放地方去巡查了,按照时下官员守则:同等级下京官大于地方官,肥缺大于清闲的。

    严谨信早早同家里说好了,要动身那就是快如雷霆。

    郑辉得知后坐了半晌,知道严谨信为何如此,心中升起浓浓的悔意和苦涩来。

    当初不该那般说的,不该说的。

    监察御史还是比较危险,秉性太过刚直的那就容易被害出事,太过圆滑的,那就起不了多大作用——杀鸡儆猴吓唬吓唬当地黑恶势力,监察组一走,这不是百姓还继续遭殃受罪么。

    还有那种干的久了,远离皇权京都,手握权柄大——能直接处理地方官,可先斩后奏,这很容易被捧得成了肥官贪官了。大家都给塞钱塞美色奉承巴结。

    所以这个官职一般是干不久的,几年一换很正常。

    顾兆这次给二哥带来兵去,点了五十人金吾卫抽调过去——这还真是顾阁老首发独家这么干。

    就这顾兆不放心,说:“往南戎州那边有我义子小孟在,虽说文武不同道,但真有危险来了,你也别冲动,解决老百姓问题首要,忍一忍,写信去求助驻守兵……”

    “我知,其实我折过腰,兆弟不必担心我。”

    顾兆就是怕二哥过刚易折,此刻听二哥这么说,只能点点头,可能什么样的经历都是一种磨炼吧,反正于二哥这般正直的人来说是这样的。

    严谨信等完长子和莹娘定亲完成,第二日便起身带队出了京。

    顾兆送至城门外,城外郑辉不知候了多久,此时三人再次碰面,相顾无言,又是一年春季,又是垂柳发芽生意盎然,像极了当年俩人送顾兆一家去昭州时。

    不过物是人非。

    严谨信面色从容,说:“郑辉,莫要让我和兆弟轻视了你。”

    “此后一别,期盼下次回京再见。”

    你还能让我叫一声大哥。

    严谨信记着昔日官学时的情谊,郑辉坦荡真诚善心义气,知他家中贫穷,借他油灯看书,知道他看中那本书却囊中羞涩,借口自己喜欢看买来翻看,而后转手借给他摘抄,有人讽他穷酸衣着,也是郑辉仗义出声的……

    点点滴滴。

    直到队伍影子远去,郑辉才收回了目光,这次并未痛哭,只是背脊挺直了几分……

    五月中,蹴鞠场落成。

    作者有话要说:

    福福的蹴鞠场盖好了,可以打马去踢球了

    第237章 盛世一统22

    太平正街上。

    黎照曦一身粉色流光绸圆领袍,领口翻着,底下是灯笼裤,头发是高马尾,几缕编着小辫子,没戴珠串首饰,嫌一会去蹴鞠场踢球还要摘麻烦,就用一根皮革细带子束着头发垂下来。

    年前病了瘦了一圈,此时的黎照曦面容一下子大了起来,不像是小孩子了,这份打扮是京里少见的,加上他肤白如雪——过年捂白的,头发如墨,双眼顾盼生辉,显得眼角旁的哥儿痣更是发红。

    谁都不会认错,这是个哥儿而非男郎。

    黎照曦骑着小白花走在前头,身后有黎家护卫,还有两辆车马,里头是大白兄弟,还有莹娘和弟弟、梁思源。

    小黑皮猴子一个坐不住,掀开了帘子瞧着前头老大哥,一脸崇拜羡慕,回头问自家亲大哥,“哥,我啥时候才能骑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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