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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轻不重的一句,还是让气氛僵了僵。

    “臣只是说说臣心里的想法。毕竟,圣上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惦记上了臣,臣绝对不能欺君。”帛锦笑完后,一口把酒饮干。

    杯空了。

    萧彻静了很久,才将酒给帛锦重新满上。

    帛锦慢晃着酒盅:“圣上,我还有些事情,一直没有想通过。”

    “你说。”

    “阮宝玉曾经自告奋勇翻了脑仁案,纠出了沈落,于大理寺立下首功。”

    “是。”

    “我一直奇怪,案子一结束,那个巫医便可以放了,没人会再去怀疑他。可为什么,阮宝玉他非要等巫医留下线索后,才杀人灭口呢?”

    “……”萧彻皱眉,垂目看着盅的酒。

    “在永昌查劫银案的时候,炸药爆炸,原本是阮宝玉脱险,段子明受伤。我也信是你的授意。然而偏巧山上石头滚落下来,在短短一瞬,宝公子拼死替我一挡。人的私心,不可能来得及那么快计算权衡的。他怎么能做到那么真实?”

    萧彻依旧默然。

    “那次我在皇宫受辱,他拼得一死羞辱圣上,又怎么知道帛泠不会立杀他当场?他的算无遗策,真是到了这个田地?”

    “还有,我在戒断素燃的时候,夜夜难寐,可每次醒来,他都能发觉,我想请问圣上,他为什么演戏能演到入梦,能够这般敬业?”

    ……

    “最后,你们已经公开画册,已经事毕功成,那他又为什么寻来,听凭我羞辱,愿意死在我的刀下?”

    ……

    萧彻静默,抵死地沉默,只将掌间酒杯越握越紧。

    “如果说这些圣上都不愿回答,那么至少能不能答我一句,那日那刻,阮宝玉到底是因什么而死?”

    “便是死,也是因我而死。”萧彻强咬着牙。

    “因你而死,也是因我而死,他脑子原本有病,是纠结而死。因为他对我也是动了真心,对不对?”

    帛锦轻声,喑着嗓子,最终说出了答案。

    阴冷的牢房,一片寂静。

    “圣上,这里原本是大理寺的牢房。”许久后,帛锦突兀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萧彻拧起眉头:“我知道。”

    “那您不知道,这间牢房有道暗门,暗门后是间暗室,是为犯人间私下的隐情听特别设的。”盅内的酒又见了底,帛锦自斟自饮。这次的黄汤已转冰凉。

    “有暗门又如何?”

    “那圣上不怕这道门后,会有什么人吗?”帛锦伸出食指,指头对准牢房某一处。

    萧彻头埋下咳了好一阵。

    咳喘的时候,他细细地寻思,究竟会有什么人。

    不该有人!

    以帛锦如今这副天地,那门后绝对不会有什么人。更何况,萧彻今日地位,还须怕什么人么?

    于是,萧彻起身,缓缓地走了过去,将门推开。

    暗室的门也很轻,开起来却不利索,“嘎吱吱”地响。

    门后漆黑,借了帛锦牢房的光,才能勉强瞧出个模模糊糊的虚形。

    萧彻努力适应这份阴暗。

    而暗室内,果然有个人影,一动不动。

    “谁?”

    萧彻慢慢地走近,好似——这个人穿的是官袍。

    好似是大理寺少卿的官袍!

    “阮宝玉?!”萧彻脱口一声。

    可惜,什么都没有。

    这暗房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只稻草人。

    而孤独的稻草人,穿着一身前朝大理寺少卿的官服。

    外头牢房帛锦发出几声朗笑,笑得腰都直不住,笑得眼泪差点流出来。

    萧彻将稻草人扔在帛锦的脚前。

    “你这五个月,就做了这些?”

    “就做了这些,我要他犹如在世,听这一席最后的审判。”

    “你是疯了!”

    “从头至尾,阮宝玉便真的都是圣上的人?因你而生因你而死?这个问题对我而言其实已经不再重要,我只是在替阮宝玉问你,他为你竭尽心力,难道还不值得你还他一个真相?”

    萧彻低头,心口剧痛,只得拼命喘息。

    “这么说我所猜不错?”帛锦慢慢举目,逆着光,俯看萧彻。

    “果然没错,他待我是真,只不过这真,最终败给了一个男人的信仰,将你扶上那肮脏龙椅的可笑的信仰。”

    最终他道,慢慢将身后靠,头脸半垂,重又陷进了沉默。

    “就算他对你不假,他却还是背叛了你,就像沈落,没有差别!”

    过得许久萧彻才强撑力气回了一句。

    帛锦没有争辩。

    没有错,背叛就是背叛,他也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原谅。

    直到那一日阮宝玉死去。

    直到他死后那辗转无言的一个月。

    一个月里,他把他们从相遇到决裂,每一个画面每一段时光都细细想了一遍。

    如果阮宝玉不死,那么恨意永不会消弭,这些时光就会被恨意蒙蔽,永远沉在血底。

    可是阮宝玉已经死了,慢慢的,有些东西,就渗过怨恨,浮了出来。

    比如初见时他那花痴万分的笑。

    比如自己遇险时他那螳臂当车的痴勇。

    比如最后一次见面时他那纠结绝望到死的眼神。

    没有错,就算这是个棋局,而一切只是出戏,那在这出戏里,阮宝玉也是假戏真做,给了他一段没有快感却有尊严的爱情。

    那一日,在大殿之上,他领萧彻之命,当时当刻,连他自己都以为只不过是在自暴自弃。

    可是时日过得久了,一步一步走来,再猛然回头,他发觉自己却是踏着阮宝玉的布局,在走他未曾走完的路。

    如果说升平天下,扶那龙椅上的萧彻坐正便是他的信仰,那么自己现在在做的,就是不知不觉在追逐他的信仰。

    阮宝玉的确不可原谅。

    可是他已经死了,这恨,竟也渐渐随他而去。

    “我并不赏识你的为人,也不懂得一个能看着自己弟弟被三千凌迟人的心肝,可我不得不说,你的确是个明君,阮宝玉所选不差。”帛锦举起了杯:“但是你要记得,我助你帮你,没有一丝心甘,只是因为阮宝玉,因为你是他至死未竟的信仰。”

    萧彻举了杯,因为心中空落,只觉得那杯水酒万钧沉重。

    “不管如何,我已是得到了天下,得到了一切!”他低声,似乎这句已是最后的凭靠。

    “很好。”帛锦淡然:“那我祝圣上万寿无疆。”

    杯酒将尽,结局已定,可是他却无有怨忖悲戚。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他用这些时光消磨了恨意,最终遵从阮宝玉信仰,活着一日,仍信有爱,仍付真心,仍为那个人死生不计。

    无论结局如何,帛锦终是帛锦,活得高贵坦荡。

    萧彻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为什么,先遇到自己先成为知己,阮宝玉却没有爱上他萧彻。

    这个纠缠磨折他太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他输了。

    聪明有如阮宝玉,从来明白谁才真正值得去爱。

    “帛锦,你安心去受明日凌迟三千刀吧。”萧彻恢复平静,徐徐露笑。

    “说来,我帛家的确欠你萧家三千刀,该还。”帛锦举杯,一饮而尽:“但你要记得,我这三千刀,并不是在还你,而是在还我帛氏列祖列宗,是在替他们偿还罪孽。”

    第四十九章

    被凌迟。

    还差半支香的时间,帛锦仰面朝天地躺着。

    眼里的天,空无一物。

    帛锦从来不觉得老天爷有什么好看的,没想到,这次是来见它的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啊,最后一面。

    很久很久以前,他有过这样失败的教训。如果他事先知道那是最后一面,他定然会仔仔细细地端详的。

    当然如今,他会有的是时间。

    须臾后。

    负责凌迟的主刀手,向围观的百姓展示行刑用的刀子,把把雪亮,相当碜人。

    全场哗然,怂恿声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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