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穆眼神认真夸赞道:“臣觉得很好听……陛下现下冷静下来了吗?”

    “……臣毁了陛下的花灯,又惹了陛下不快,今日必定是要与陛下赔罪的。方才说的那些话,也并不全部是要陛下投身于国家大事,那是公心,陛下收留臣还给臣温露水喝,于臣私心而言,只想陛下在臣的陪伴下能够稍微松快那么一点,那臣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商辞昼看了容穆半晌,才缓缓开口:“容侍君果真是个妙人。”

    容穆前后都在痛,还要职业假笑:“陛下谬赞,陛下在这等一等,臣这就赔陛下一个花灯。”

    ……狗脾气难哄的要命!

    容穆心里狠狠记下一笔,轻轻咳了一声清嗓子,手又在背后揉了揉,才伏身于桌案上,拿起工具开始鼓捣。

    -

    少年长发散于背后,独特的银铃发绳随着他的呼吸动作发出轻微声响,这鎏金悬灯楼,自建起就无人进来过,这里的每一层,每一盏灯,都是商辞昼心烦意乱时亲手制作。

    花灯各色各样,安安静静的被置身于小隔间当中,其中每一个花灯角落,都标注着商辞昼的姓名。

    宫中人人皆知这里是他的地方,从来没有人敢进来过,更遑论替他做灯。

    商辞昼脑海中回荡着容穆喊他名字的模样,眼底是深埋的不解。

    是碧绛雪的功效吗?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晰,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告诫他不要冲动,不要随便弄伤手底下的人。

    皇帝喜好黑色玄衣,在夜色中更显得尤其莫测,容穆时不时看他一眼,以防他突然又发难。

    但直到他磕磕绊绊将花灯粘好,又在下角描描画画半天,对方还是那一副神游的姿势。

    容穆默默为这疯批皇帝叹了一口气,举起手上被重新制作好的花灯,像塞花一样的塞给商辞昼。

    “陛下看看,还满不满意?以往陛下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心情不好怎么能做出漂亮的花灯呢?经常自己待着,会更不开心的。”

    商辞昼随手接过,眼神在那拉长毁了的一笔看去,只见其上被别别扭扭加了个小点,其下又加了笔画,在以往孤孤单单的两个字后,坠了个笨拙幼稚的“容穆”,还画注了一朵小莲花。

    “写的真难看。”

    容穆默念三遍“这是皇帝”,才放下狼毫道:“陛下若是不喜欢,那还我便是。”

    说着他伸手去拿,却被皇帝闪了一道,直直扑在了对方宽阔的胸口。

    两个人的重量压下,商辞昼拧眉伸出一只手撑住,容穆手忙脚乱的在上面找着力点,他身量纤瘦,商辞昼只动了另一只手就将他按住了。

    自互相认识,他们从未如此靠近过。

    满楼的花灯萦绕在瞳孔中,容穆那张俊俏灵动的脸也被收了进来,少年眼神惊慌又明艳真挚,商辞昼试着不用阴谋诡计去猜测这人,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容穆来这里的真正意图。

    这个笨得要死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东西,摸黑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又磨磨唧唧说了那些废话,不是在教他做事或讨好献宠。

    而是好像只是单纯的,为了要来让他高兴。

    第14章 自闭第14天

    皇帝嫌弃容穆的花灯太丑,死活不愿意放在鎏金悬灯楼中,容穆在这方面一向心大,只要能哄得皇帝不要那么疯,他做什么容穆都能接受。

    两人诡异沉默的走在宫道中,几个侍卫远远的后面跟着。

    一阵凉风袭来,容穆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嗓子隐隐还有些发痛,他为皇帝挑着那盏赔罪的灯,两人的名字连在一起歪歪斜斜的摇晃着。

    正当容穆以为这一路都要相安无事的时候,商辞昼突然在一旁开口道:“你若是不喜欢别人叫你侍君,孤可以让他们都叫你公子。”

    容穆惊讶侧目,不知道皇帝这唱的是哪一出,对方眼神又暗暗看向他的脖颈处:“孤已经叫侍卫去请了太医,等会回紫垣殿先给你瞧瞧,不要落下什么瑕疵疤痕。”

    容穆顿悟,嘴唇动了动道:“是是是,陛下放心,臣一定漂漂亮亮的为陛下抗住催婚压力。”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不只是这样。”

    容穆歪头。

    不只是这样?那是哪样,这暴君该不会是在关心他吧……

    好!这波好感度刷的好!不不枉他辛苦奉献,终于起到正能量的效果了!

    容穆心里极为受用,一时激动下又咳了几声,牵动着背后的伤又难受的扭了扭。

    他那脆弱的小花杆啊……

    容穆以为就要这样拐回去,没想到下一刻整个人就悬空了起来。

    皇帝在他的指导下抱了一次,抱第二次的时候就十分熟练了。

    容穆“啊”了一声,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住,就兜了一嘴冷风。

    商辞昼脚尖轻点,丢下侍卫悄无声息的略过一道道宫墙,又过了几个楼阁,冷风在脸侧吹过,没多久,紫垣殿的花园就进入了视线。

    容穆:“……”

    容穆傻了。

    “你还会武功啊!”他惊呼道。

    商辞昼语气不明:“孤打过仗,上过战场,向来都是与敌首交锋的那个。”

    容穆兴奋:“啊,这个我听说过,明春和我说你打的西越满地找头,郎喜还说你曾对阵南代,赢了那南代王一盆花!”

    商辞昼停在一个楼角上:“一盆花?”

    容穆点头:“嗯嗯!没事啊陛下花多好看啊,咱们不要因为只得了一盆花就心情不好……”

    商辞昼打断他:“郎喜惯会讲故事,他的话你不要全都听信。”

    容穆噎住:“啊?他骗我的啊?”

    商辞昼:“他没骗你,孤确实赢了南代东西,但不只是一朵花,还有一个人。”

    一个人?

    终于要来了吗!暴君为之守节的那个白月光,该不会就是——

    “但多年过去,花早已成泥,孤与那人也早就分崩离析,如今已然忘了他的模样。”商辞昼语气诡异的平静,仿佛提起的只是路边不起眼的一个石头,“相较于他,孤倒是觉得你的脸比较容易记忆。”

    容穆螺旋上升的情绪被迫冷却,好像磕cp磕了一半正主却告诉你他们早be了。

    “这样啊……那你后来就没找过?”容穆不死心道。

    也许这就是暴君的中枢症结所在呢!

    若是他能将这件事给暴君平了,那美好明天岂不是指日可待——

    商辞昼垂眸看他,微微歪了歪头,夜风将他的发梢吹起,与容穆的交缠在一处。

    “孤像是找过的。”

    容穆:“……”像是?要不要记性这么差啊。

    商辞昼却好似不经常回忆这件事情一样,看着容穆的脸半晌才道:“孤想起来了,孤是找过的,孤还去护国寺找了悯空,让悯空帮孤找。”

    容穆连连点头:“然后呢?”

    商辞昼道:“悯空向来神神叨叨,说他也没找到,劝孤放弃,孤也就放弃了。”

    就这?

    就这就这?

    你也太容易放弃了吧!

    “该不会是那和尚给你念了什么迷魂经吧!”容穆气愤道,“这也太不负责任了,你当时可是储君、是太子!他怎么敢忽悠你?”

    商辞昼自嘲的笑了一声,带着容穆轻飘飘落入紫垣殿中。

    “孤那时候算是什么储君,先帝不喜孤,养母戚氏面慈心狠,只爱那已经被孤宰了的皇弟,那人当初走了也是好的,孤自顾不暇,迟早拖累他。”

    容穆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顺了顺暴君的脊背:“缘分的事情说不定,只要一颗真心犹存,总有一天你还会遇见他的。”

    商辞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容穆天真,还是在笑自己哪里还有什么真心犹存。

    只是整日整日就这么随意活着罢了。

    两人突然出现,打了紫垣殿内侍一个措手不及,一个四十多岁的太医就侯在偏殿,看起来等了有好一会了。

    商辞昼将容穆刚放在软塌上,那太医就连忙过来请安。

    “陛下可否身体不适?”

    商辞昼坐在一旁,伸出两指捏起容穆的下巴,“孤无事,你过来看看他。”

    太医面上有几道皱纹,不怎么显老,倒是很有阅历的模样,容穆悄悄提起一颗心,生怕被这太医瞧出来他不是人的部分。

    殿内明亮灯光下,容穆下巴微抬,郎喜和明春守在一旁,眼瞧着那以往白皙的脖颈处多了几道发红的指痕。

    明春这小姑娘的眼泪说来就来,就连郎喜都默默叹了一口气,偷偷瞧了一眼自家陛下。

    容穆:“……”

    嗓子干哑道:“不是,你们别误会……”

    商辞昼皱眉:“别说话。”

    太医手哆嗦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两眼,才松了一口气道:“陛下放心,侍君并无大碍,只是身量还未长成,皮肉就显得娇嫩些,抹点药膏就行,日后……日后行事要小心对待,万不可用大力气。”

    商辞昼煞有其事的点头:“孤知道了。”

    容穆也只能扭曲着一张俏脸演戏:“多谢太医。”

    洗不清了!

    跳进黄河这下都洗不清了!

    他匆匆拍下皇帝的手掌,商辞昼却没让他跑掉,伸手又将他扭了回来,对着太医道:“后背,应是还有一处撞伤。”

    太医老脸一红:“敢问陛下,是由何物所撞?”

    商辞昼端的一副淡定模样:“桌角,是孤不小心,力气重了些。”

    太医闷咳了一声道:“那得侍君脱下衣服后,微臣才可帮其查看。”

    明春立即就要上前,被郎公公一把给拽住了,皇帝面前的人精,岂是一个小宫女可以比拟的,郎喜极有眼色的带着明春退了下去,留着容穆一个人揪着领口呆滞。

    不是……你们。

    你们跑就跑,脸红个茶壶泡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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