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南代王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两国相安无事休养生息七年之久,若是这两个人因为他而撕起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容穆回神,将这些暗地里的不妙猜测压了压,伸手朝那老板要了三个装木雕的布袋,看起来也就像是福袋大小。

    他一边拿过小袋一边垂下眼眸道:“治好了你妻子,你是否就要回到故国了?”

    老板道:“那是自然!”

    容穆抬眼看他:“你能通过官府重重批文,想来也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我有办法治你妻子,你不仅要将此莲送我,还要帮我做一件事,放心,不是很难。”

    汉子激动的脸色发红:“只要公子不骗我,我定然答应公子的诉求!”

    容穆认真的看着他道:“我要你归国后,想办法与南代上面的官员打上交道,别的不用做,只需暗示他们大商不再是之前的模样……你就说,大商也能养莲了,懂了吗?”

    只要南代王知道大商也能养莲花了,那他就算是听到之前那几个细作告状,也一定会按兵不动好一阵子观察,这之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与商辞昼弄清楚二人之间的纠葛。

    那汉子眼眸忽地瞪了瞪:“大商能养莲了?!你不是在骗我?”

    容穆笑了一声:“你不信?”

    别说这老板不信,就连周围的大商百姓都不相信,容穆叹了一口气,一手拿着小袋,一手装模作样的朝袖口里面掏去,他第一次只抓出来了一小把,后面像是越来越熟悉,每一次伸手出来,细白的掌心中都会有一颗颗洁白如珍珠的莲子。

    那莲子饱满如玉,颗颗光泽,让对面的汉子看的眼睛都直了。

    周围人也是一阵惊呼,根本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小公子伸手就能拿出来这么多珍贵的莲子,还游刃有余的模样。

    容穆满满当当的为他装了三大袋,还问道:“够不够大哥?不够我还有——”

    汉子原本激动的红脸慢慢变得有些动容发白,他看着容穆,就像是在看一个下凡救命的神仙。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汉子声音颤抖道。

    容穆本想直接说名字,却担心这些直心眼的古人以后揪着他报恩怎么办,于是脑子一转道:“我叫容亭枝,今日不是帮你,是我们互取需求,你不必心有负担,只管拿这些东西去救你的妻子,我也要拿你的莲花去哄家里的病人。”

    说着他递过手,本想直接将手中的袋子递过去,却见那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高举伸过头顶:“此回馈贵重如斯,原绰当永世铭记于心!公子以后若来南代,只管在王都找我,我就是王都人士!”

    容穆手指一顿,告诉自己习惯些习惯些,这才哪到哪,要是让这些南代人知道他就是莲花本花成了精,那不得被抢回家供起来……哎呀。

    真是烦恼。

    那商辞昼估计真得哭出声了。

    容穆接过对方给他的小花缸,爱怜的抚了抚花苞顶部,绿白光点悄无声息的倾泻而出,那小莲花瞬间抖擞了起来。

    他办完事就在人群中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如一朵不沾世俗的云,周围人不自觉的为他让出了一条道路,多数都目光痴痴的看着他的身影。

    原绰也是虎目发红的看着容穆,在某一瞬间,好像在这位公子身上看到了南代王的影子——

    如此气度,他真的是一个被人随意折辱打骂的人吗?谁会忍心那样对他?

    但原绰知晓如今他身无一物在大商为妻治病,不若他在南代那样或可帮这公子一把……

    容穆今夜动了不少的灵力,他只快步走着,要给那闹人的大商皇帝带回莲花,完全没有注意到凡是他所经过的地方,路边的花苞全都在快速的竞相开放,开到极致,那已经烂熟的花儿便脱落下来最好看最香艳的花瓣,打着旋儿的追着前方少年的脚步。

    起初并无多少人察觉这等异象,直到某个路过的低矮孩童惊呼了一声:“啊!”

    周围人这才逐渐的看了过来。

    容穆也被这一声惊住,他偏头看去,就见那孩童一脸惊讶的指着他的脚底:“娘!娘!这些花瓣都在跟着这位哥哥!”

    旁边的妇人也是一愣,下意识跟着看向了容穆的脚底。

    容穆抱着那株营养不良的小莲花,无措的退了两步,这一退不要紧,周围更多的人都看了过来,周身的莲香不知何时浓郁了起来,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走路怎么脚底下好像在发光啊……”

    “是啊你也看到了吗?我瞧着他脚底下像是踩着什么一样……”

    容穆自知自己不是正儿八经的人,但他也不知道碧绛雪逐渐想开会给他带来什么附加效果,听着这些人嘴中好奇的讨论,和周围越来越放肆打量的目光,容穆心底微慌不自觉的倒退,然后砰一声撞在了一个挂着彩衣的架子上。

    周围酒肆楼阁里有人探身下来看热闹,他神色有些慌乱的跟着低头,就瞧见自己每动一步,脚底下都会浮现出淡淡的莲花纹样。

    容穆:“……?!”

    与此同时,方才周身那股忽冷忽热的感觉越发侵袭了上来,首当其冲引人注意的就是那头无风自动的黑色长发。

    此番状况太过妖异反常,引得楼上有公子哥惊呼不已。

    “夏侯兄,你快过来看!”

    夏侯燕百无聊赖的走近,眼眸一晃,就瞧见了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

    那少年用胳膊支着身后的架子,在半条街的诧异目光中孤立无援极了。

    夏侯燕看了一眼,忽的捶了一把窗橼,难得不文雅的骂了一句什么。

    周围人:“夏侯兄,你怎么了?”

    夏侯燕面色难看:“李隋川去哪儿了?他刚才不还在这里?”下面这人要是出点什么事儿,他们就都不用活了!

    夏侯燕想起今日出门前父亲的叮嘱,和李隋川的暗示,连忙就要喊上几个暗中守候的长翎卫下楼,却在此刻,谁都没有想到,有一支穿云利箭,隔着无数人群带着破空声呼啸而来。

    夏侯燕瞳孔骤然紧缩了一瞬,但已然来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那箭矢朝着容穆而去——却砰的一声钉在了那身侧挂着彩衣的细绳上。

    宽大华丽的彩衣应声而落,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惊叹这箭法精准恐怖至极。

    容穆脑子混沌,如被火烧,今日出门前与碧绛雪贴来的能量似乎已经耗尽,反而要被本体霸占了这具身体的神思!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他感到惊恐的事情,在他的视线中,自己原本的长发随风而起,上一秒还黑如鸦羽,下一秒再晃进眼中就变成了雪白的颜色。

    那白从发根开始蔓延,一直到发尾,原本发尾被深黑色掩盖的绛紫,也在这抹白丝中闯入眼睛,渐变着与那银丝连接在了一起。

    一根两根,无数根。

    他瞳孔乍看黑色,却在深处流转着浓郁错乱的深紫,像是最精美脆弱的琉璃。

    容穆恍惚听到有人在喊他,蓦地抬头,就看见百米外人群终处,方才收他莲子为妻治病的原绰手握长弓,背背箭矢,朝他惊声喊道:“亭枝公子快走!”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忍着肺腑的烧灼弯腰捡起地上宽大华丽的彩衣,将那绣着金丝银线的兜帽一盖而上,拉下了头侧的繁花面具,金珠流苏剧烈晃动,他转瞬跑进了暗巷中。

    无数花瓣跟在少年的身后打着卷儿,最后追不上气馁的落了一地红黄绿蓝的颜色,如同一张通向王座的长毯。

    华丽到诡异,又勾人到极致。

    夏侯燕看着这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身边有红甲卫也明显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有人开口,喃喃道:“大人,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好像看到……”

    夏侯燕倒吸了一口凉气拍向他:“你就是在做梦,快去找李隋川那倒霉蛋,今日若是弄丢了这位主子,你我就等着午门法场见吧!”

    第33章 想开第33天

    容穆很明显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伴随着心跳声一起席卷上来的还有他急促的呼吸。

    空气过快的进入肺部,让他整个胸腔都像是炸开了一样难受。

    他知道,从出现异常的那一刻起, 他就已经不能往灯火处跑了,于是容穆一路几乎是哪里黑往哪里钻,只是这黑越浓郁,衬着他脚底的步步生莲就越发惊艳明显。

    彩衣是花朝节特有的服饰,并不过分浮夸, 反而精美高贵, 环佩叮当,将方才跟着他的花瓣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今夜城中家家点灯, 人人都在街上热闹, 长长的暗巷根本没有几个人影, 有也只是无家可归打着瞌睡的乞儿。

    容穆丝毫不敢停歇, 红色的灯笼在他的视野中飞速倒退, 就在某个肺部快要炸开的瞬间,他在通街的拐角处径直撞上了一个人。

    飞速奔跑之下相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幸亏他本身不是什么真的肉体凡胎, 容穆倏的转身避开, 将白色的头发尽数遮盖在了宽大的兜帽下。

    他紧紧靠在墙边, 一步都不敢动了。

    ……动就是步步生莲警告。

    那人似乎很是灵活, 也脚底微动快速让了一步, 但很快稳住, 对方身形高大, 慢慢悠悠的拍了拍衣角, 一只手上挂着花灯零嘴甚至好吃的小果。

    暗巷中无光,叫容穆整个脸都被盖在了阴影下, 他还戴着面具,若是胆子小一点的人,恐怕当即就要被吓得骂娘。

    但对方似乎为人沉稳,没有理他,也奇怪的没有说话,而是看都不看他就转身,往他方才来的方向走去。

    容穆从面具中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今晚的惊恐直接到达了极致。

    墨蓝衣袍,长发高束,一只手空着,一只手拎着容穆眼熟的所有东西,还有他咬了半口的糕点!

    ……商辞昼。

    他为商辞昼找莲,商辞昼不是应该在原地等他吗?为什么对方会从这个近道走过来,偏偏还脚步坚定的往他刚才跑出来的方向走——

    容穆不敢往深处想象,因为这件事情想破脑袋也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商辞昼敢放他一个人出来,不是什么大度信任,而是他根本就确信,这大商京都,全都是他的天罗地网!

    商辞昼甚至都不用走别的岔路,无论他在哪里,都会被他找到——那方才在酒肆楼阁上的年轻公子,有多少是伪装起来的天子卫和长翎卫?这些人能聚在一起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专门盯着他。

    当年失去了住在亭枝阙的那个人,权势没来得及集中在手中,无能为力悔恨终生的滋味商辞昼可能是尝遍了。

    现如今他成了皇帝,成了把控一切的天下之主,又抓住了一个他,如同抓着一个补救过去的救命稻草,性情比曾经偏执一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容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商辞昼漠视他人的背影,头一次有些庆幸这个人骨子里的那股冷漠无情。

    他从不会在不关注的人和事上废话,也不会给太多的眼神,真生气了直接杀了了事。

    但此刻他急着要去找他的“亭枝”,反倒不在乎撞上的究竟是哪个冒失鬼了——容穆扶着墙,一步一步的倒退,每退一步,脚底都会微微闪烁一下,溅出星星点点的绿白。

    那绿白夹带着一点紫色,慢慢悠悠的飘入了夜空当中。

    见对方始终都没有回头的趋势,容穆终于一咬牙,转身拉紧兜帽往更黑更深处而去。

    但他没有看到,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空气浮动,走在前方的男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商辞昼缓缓回头,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眸收进了方才之人的背影。

    那人背后披着大大的彩衣,像是刚从百戏场上下来的异人,长长的拖衣盖住了他的脚面,暗巷两边红色灯笼摇摇晃晃,有灯芯火苗顺着那人跑过的方向递次炸起,一盏一盏,燃尽生命一样想为那个人照亮脚底的路。

    诡异又华丽。

    商辞昼微微歪了歪头,又往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暗巷那头看了一眼,他脚底动了动,鼻端逐渐浮上了一股浓郁馥雅的馨香。

    皇帝忽的笑了一声。

    还没等商辞昼召出身边隐卫,街巷那边就过来了好几个身穿甲胄的人影。

    夏侯燕平日里吊儿郎当,但他极有眼色,上次挑拨容穆与李隋川的关系那是他知道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只单纯想当个乐子人。

    但这次不同,这次李隋川抛下往日成见专程找了他一趟,说这花朝节当夜,人人都可以出事情,但唯独一个人,半分闪失都不能有。

    李隋川这个大倒霉鬼,本来好好的盯着那位小祖宗,怎的突然跑去看什么卖木雕的南代商士?!剩他一个人,关键时刻连人手都调不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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