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沥找到他的时候, 被侍女告知容穆已经在这里睡了一上午了。

    侍女见王上收敛面色,走上前去拿着竹扇轻轻为那位殿下打着, 过了好半晌, 容穆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迷迷瞪瞪道:“王兄?你何时来的?”

    容沥:“刚来, 睡得好吗?”

    容穆有些不太好意思, 因为王兄不喜欢商辞昼,但他做梦却开始频繁梦到商辞昼了,是以现下不敢多说, 只点了点头。

    “好的, 好的。”

    容沥温和笑道:“还是这么喜欢说叠话。”

    容穆抓了抓发尖:“王兄有事?”

    容沥面色微微一收, 尽量轻声道:“王兄问你, 你是不是催生莲花了?”

    容穆“啊”了一声, 眼神闪躲:“没、没有。”

    容沥佯装生气:“不准骗本王。”

    容穆磨蹭了一会, 才道:“就, 一点点, 试一试这样子。”

    容沥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阿穆,王兄不是和你说说过, 不可以暴露自己花君的身份,你刚回来,根本不明白这南代的臣民百姓对花君有多么狂热,倘若你暴露,那一定会被架得很高……但是也下不来了,你懂吗?”

    容穆眼睛眨了眨:“可是我想试试,王兄,我虽然性子惫懒,但回了南代,怎么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子民无药可治呕血身亡?而且我也没有出去王庭,就在这后湖试了一下……王兄放心,我动作很隐蔽的,没人发现。”

    容沥顿了顿:“你说,你只在王庭后湖动用了灵力?”

    容穆点头:“啊,怎么了吗?”

    容沥神色顿时复杂:“那阿穆知不知道,不止后湖,这整个南代王都都到八月份了,莲花依旧在盛开,还有新株萌发,按照这个趋势,今年秋初,莲子的产出定然要比往年多出三倍!”

    容穆眼眸微微睁大:“可是我从没有在外面试过,和王女姐姐出去也没有——”

    容沥看着他,半晌抬手抚了抚少年的鬓角:“我们阿穆,好像比历任花君的灵力都要强大许多,都能从这王庭一直影响到民间了。”

    容穆转念一想,眼睛明亮道:“这是好事情啊王兄,这样我既不会暴露,也能叫南代子民慢慢治愈这个病,先将今年缓过去,这样就有大把的时间来慢慢研究如何根治此疾!”

    “谈何容易,”容沥沉声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现在这样想着缓过去,明年也这样想,有些事不能开一个头,开了头,想回去便难了。”

    容穆默了默:“王兄,一定会有办法的,催生莲株来解决此病也是先人试出来的,但我总觉得这就是个治标不治本的笨办法,我们多试试其他的,说不定会找出永久替代莲子的东西,更甚至可以叫这个病从历史上消失掉,再无后顾之忧!”

    容沥爱怜的点了点他的额头:“这些年都在哪里学了这一身聪明劲儿?看着笨呼呼的,想事情还挺大胆。”

    容穆腼腆的笑了笑,心道这得感谢另一个时空的基础义务教育。

    只是在大商的时候,往往麻烦事情还没到他眼前,便已经被商辞昼处理掉了,用不着他动脑子,而在南代,却一些事情和问题是他不得不亲自面对的。

    商辞昼远在西越边境,若是他在这里,又知道花君秘辛,一定会简单粗暴的将自己掳回去,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或许还要卖惨威胁他不准帮助别人。

    他总是这样霸道的一个人,眼睛随时随地都跟着他,人也醋的厉害,还没想起自己的时候,便威胁着要将看他的人都挖了眼珠子喂狗。

    容穆想到这里心情忽然轻松了许多,嘴角也不自觉带了一点笑意。

    黏在身边跟个大狗一样的倒叫人没有多少感觉,乍一分开,还有点想念那每晚暖呼呼的被窝了。

    还有那日忽然的试探靠近,明明是皇帝,却对他小心翼翼的,还说什么唐突不唐突,这些克己守礼的古人啊……

    容沥伸手在容穆眼前晃了晃:“阿穆,阿穆?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容穆回神:“啊,没什么没什么,对了王兄,有关催生莲株一事,你就让我继续试试吧,我们是要找办法,但当下的困境也要解决,不能我明明活生生站在这里,却要眼看着旁人受苦受难,王兄,你就答应我,我保证不叫外人发现,量力而行。”

    容沥无言了好一会,容穆被找回来后,看似随性实则很有自己的主意,偶尔还有些倔强。

    他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再强硬反对,只是略带悲伤的看着容穆:“母后过世之时最是放心不下你,可惜你那时已经在大商损毁,我连一片叶子都不能拿给她看一看……阿穆,王兄只有你这一个嫡亲兄弟,只希望你此生被宠被爱安稳顺遂,你不要叫王兄变成没有至亲的孤家寡人了。”

    容穆神色忽的收了收。

    是。

    怜玉只有他一个主人。

    南代王只有他一个嫡亲兄弟。

    商辞昼只有他一个心尖儿上的白月光。

    身上的水越端越多,要是自己这个底座不稳,那这些碗估计都得碎成一地……碎成一地不说,估计还得扎的低下血流成河。

    “王兄。”容穆道。

    南代王眼神看向他。

    容穆喃喃道:“我一定会找出解决此事的稳妥办法,不叫这件事再成为头上利刃,搅得人人不得安宁。”

    -

    八月末旬,南代的莲花才停止了那恐怖的繁衍速度,种莲的人家喜笑颜开,招呼一家老小亲朋好友下湖摘莲子,南代王更是颁发诏令,将放开莲花交易一个月,可观赏,可入药,但只允许在南代境内,依旧不允许出给大商以及别国。

    但这个时候谁还在乎这点限制?当然是先将自己家的烂摊子收拾好了再说!

    甚至有些人家在家中悄悄开始供奉新回来的穆王殿下,直说这是这位殿下带着王莲碧绛雪一同回来的好兆头。

    年龄稍长的人口中念着花君归来了,年轻的人受南代王多年禁令影响,都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只当付作笑谈,感呈上天恩赐灵药。

    容穆对此一无所知,他伪装面容在王都游玩时,还遇上了从大商回来的江蕴行,两人在酒楼短暂的聚了一下。

    江蕴行看见容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忙拱手道:“殿下安好,此前多有冒犯,实际我等南代经商之人都是奉了王命伪装成普通百姓的,为的就是找您回来。”

    容穆虽有些震惊,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若非商辞昼来汉口河主动带上他,又适逢西越作妖,他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就被商辞昼放回南代王都。

    “当初一见你就觉得你有官相,不曾想还真是个状元郎。”容穆端起果酒,江蕴行忙压低杯子与他碰了一下。

    “殿下有所不知,臣的确是医药世家出身,祖祖辈辈都在为南代呕血症配方子,但是总绕不开大量莲子入药这一层,如若哪日南代也如大商一样不长莲,那我国实在危矣,臣思来想去,不若弃医从官,看能否从上面解决这个问题。”江蕴行缓声道。

    容穆微微一动:“你有心了,只是听闻大商京都戒严,关卡层层审核,你们是如何出来的?”

    江蕴行皱眉道:“这事儿的确是有点奇怪,臣原本只是试探着去城门口问一问,结果那守城将用画像册子将臣一对,便说臣等可以放行,但医馆还得开着,说什么这是大商南代两国修好的证明。”

    容穆:“……”

    这微妙的感觉,是商辞昼的手法没跑了。

    江蕴行大胆猜测:“说起来,这件事其实早在我们被大商皇帝统计在册的时候便有苗头了……臣与下属猜疑,大商皇帝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等的身份,但只是按捺不发,就要看我等能在他的京都干什么,恕臣直言,此人心机深沉极不好糊弄,殿下与他相处实在辛苦。”

    容穆:“……”

    其实,他在我面前除了狗一点,没有别的缺点,甚至还有些清纯。

    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放你的守城将领是谁?”

    江蕴行:“黑甲卫首领,李隋川。”

    容穆还有些怀念李隋川这个闷葫芦,因为商辞昼在,他都不怎么来东宫找他玩了。

    唉……还有夏侯燕,他这结交世家公子的人缘尤其好,就连出门看个病都能碰见江蕴行这个医学与状元双修的高材生。

    酒楼窗外熙熙攘攘,叫卖莲子的声音络绎不绝,容穆垂眸看了一眼,忽然在一旁树枝上看见了一只打着盹儿的鹰隼。

    江蕴行好像并未发现,容穆心道南代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草原上的鸟儿——突然,他福至心灵蹭的站起身来。

    江蕴行被吓了一下:“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上次的药可吃着吗?”

    容穆没有答话,走到窗边试着招呼了一声,那鹰隼竟然对着他飞了过来,江蕴行有些警惕,就见那猛禽终于找着主子一样瘫在了窗台上,两只细脚还抽搐的蹬了蹬。

    容穆一眼看见那脚上的信筒,心脏不知何时微微跳动了起来,嘴角也挂上了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笑意。

    他从信筒中取出信纸,纸张被卷曲了多日,展开须得用两手抚平。

    ——见字如面,亭枝安好……

    容穆三两下快速看完内容,落款竟然还被手绘了一张莲图,比起他的狗爬,这个图简直称得上一句艺术。

    商辞昼不愧是建造亭枝阙的爱莲人,瞧瞧这份深厚的功底。

    想到什么,他回头兴冲冲的问江蕴行道:“你从大商回来,这一路可打听到什么消息?大商边境的战况如何?皇帝有没有事?”

    江蕴行没有多问他的信件,转口道:“暂时无事,但听闻边境驻军被牛羊疫拖住了,大商皇帝找不到西越王子厄尔驽,恐怕被逼急了会杀到西越王都,大商军队不能聚集太久,不然疫事无解,军粮却在损耗,厄尔驽也是知道这一点,想拖死皇帝的军队。”

    容穆脸上的笑容微微滞住。

    “找不到厄尔驽?”

    江蕴行点头:“正是。”

    容穆想起怜玉曾与自己的对话,厄尔驽最想要的是一片治百病解百毒的王莲花瓣……若是用花瓣做引,定然会引得厄尔驽出来,甚至再利用一点王莲特性,就连这等疫事也能顺手解了!

    商辞昼一定知道,但他却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作,宁愿以杀止杀,也不愿用与他有牵扯的东西,信中也只是报喜不报忧。

    容穆缓缓坐回去,目光定定的看着在窗台蹬腿的鹰隼。

    秋初来到,莲子丰收,南代国一片安宁祥和,呕血症也得到了暂缓,商辞昼却还在战场之上血雨腥风,还有他可怜的怜玉,一条本应该生活在水里的鱼却上了草原,又是结巴,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江蕴行上前道:“殿下可还继续服心疾之药?”

    容穆错神道:“隔三差五吃一下,这个病不是这个药可以治的。”

    江蕴行提醒:“殿下勿要心忧,身子便可大好。”

    容穆嗯了一声,忽然道:“江蕴行,你说要是我路过大商境内重重关卡,会不会被放行?”

    江蕴行微微一愣:“自然,您如今在大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商皇帝心悦于您,与南代有联姻之势,况且我南代也不是好惹的,无人胆敢为难嫡王子殿下。”

    容穆微翘的眼眸仿若花瓣柔软尾尖,他又道:“那你说,王兄宠爱我,会不会借他的神射营于我一用?”

    江蕴行心中预感不好,忙道:“会是会,但——”

    容穆忽然起身,一把捞过窗台上的传信鸟:“坐着也是坐着,闲着也是闲着,时间不能白费,不若干一点正经事。”

    再放商辞昼这么砍下去造杀孽,天大的帝星命也要煞没了——今天这水,他能端平一碗是一碗!

    容穆从没有这么想干一件事情,从没有这么想见一个人,甚至心思乍起,从酒楼下去的时候都是跑着的,江蕴行心惊胆战的跟在他身后:“殿下!殿下!您要这么做,王上不会答应的!”

    带着南代神射营直入大商境地,这是史料都未曾记载的事情,不亚于将两支利剑以剑尖相撞!

    容穆头也不回:“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你不用管了,我这张脸能刷南代,更能刷大商!”

    第64章 绽放第64天

    容穆心跳的快要飞出来, 他一路回到王庭,在王殿撞上了正走出来的容沥。

    “王兄!”

    容沥站住脚步:“今天去哪儿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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