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穆真是觉得商辞昼很有临场发挥的天分,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这么沉得住气,不愧是当皇帝的狠人。

    他当时竟然还知道将王莲花瓣放到碧绛雪的正上方,容穆就说那段时间这小花有点异常亢奋,原来还有这一点在里面。

    商辞昼从不做多余的事情, 容穆懒得在这种场合去问他脑洞走到哪一步了, 只道:“快马加鞭,此地与京都十日之内便可来回, 这期间叫军医将牛羊疫病先防治住, 待取回王莲花瓣, 这里的困境立刻就可以解开……你别攒着它不用, 有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

    商辞昼歪头看着容穆, 又走近两步与他道:“孤这么用花瓣,对你有影响吗?”

    容穆心里咯噔一下:“对我能有什么影响?”早十年前脱落的花瓣了,除了做一下亲花鉴定, 对他来说不痛不痒没别的用处。

    只是商辞昼这个问法就非常微妙, 他以前从不会这么直击重点的问问题。

    容穆看了他一眼, 以大局为重道:“病情不等人, 那军医操劳的头发都白了, 你即日就叫人去取回来, 等将士们好起来, 才能平平安安回到故土, 后面的事情也才好往下走。”

    商辞昼眼眸不动:“好,你同意, 孤便叫人去拿。”

    容穆点了点头:“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商辞昼嗯了一声。

    容穆:“刚才叫你不要紧张是真的不要紧张,我此次途径大商境曾与王兄打赌,赌我能信任你一次,带着我南代三千神射营将士毫发无损的抵达西越,如今我人已经站在这里,那自然是这次信任取得了一个极好的结果——我还在天坑中捞了你一把,咱们俩如今四舍五入也算是真正的‘生死之交’了。”

    商辞昼笑了一下,看着容穆:“你可知孤为了得你的一份信任与亲近有多么艰难?”

    暗中部署,提前告知,容穆在他身边的地位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君多年,竟然在此刻才尝出了一点当皇帝的甜味儿来。

    这个皇位抢的真好,可以叫容穆能这么安好的站在他身边。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容穆看了一眼远方:“别忘了去叫李伦回来,刚出来没见他,估计这会正在西越王都给你‘报仇雪恨’呢。”

    商辞昼温柔一笑:“好。”

    容穆赶着他去休息,并承诺一会就回去陪他,才叫商辞昼回到了营帐当中。

    怜玉站在他的身边道:“主人来的这么匆忙,若我不是饿了主动出来觅食,恐怕都不知道你从南代过来了。”

    容穆摸了摸他的头发:“笨鱼鱼,不过我听你的结巴好了许多?”

    怜玉可怜巴巴看着他:“是好了一点……但是我被商辞昼吓褪了一层鳞片!”

    容穆好笑道:“身体有无大碍?”

    怜玉:“那倒是没有……就是商辞昼太、太——”

    容穆:“太变态了?”

    怜玉深有所感:“是,就是这个词儿,他在您身边总是人模狗样的,背地里真的很可怕,主人叫我们两个不要打架,但我怀疑就算是用上术法,也不一定能赢得了他……他,很厉害。”

    容穆叹了一口气:“是啊,很厉害。”

    出兵短短几个月,便打的一个国家没有还手之力,这还是在军队感染了疫病的情况下,若是没有疫病拖着,商辞昼恐怕这会营帐都要扎到西越王都去了。

    他以前从没有亲自走过商辞昼的领土,此次一个城一个城的过来,才知道大商为何是三国之中最为强盛的国家。

    底蕴深厚,默默蛰伏,举国上下都对商辞昼这个皇帝有一种迷之畏惧和服从,下至百姓,上到将领,少有敢背着商辞昼作妖的。

    之前郎喜暗示他,商辞昼偶尔会遭遇刺杀,最初还将他认成了小刺客,现在想来,那些人恐怕是被商辞昼猫玩老鼠一样逼到不得不誓死一搏,而皇帝恰恰就在等着他们这一下,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敌人撕碎。

    整个国度,都被这样一个人稳稳的拿捏在手中。

    此次攻打西越,大商军队退出后,残存的西越恐怕已经不能叫一个国家了,王族之人跑的跑逃的逃,再想聚集,只能称之为一个大部落,再没有往日贵族的气势。

    若厄尔驽不主动侵入大商境,不散发疫病,商辞昼可能还没这么步步紧逼丝毫余地也不留。

    容穆看着有些将领在主营帐中进进出出执行命令,又看着周围小兵动作麻利的收拾着一些不太美观的东西,怜玉如今紧紧跟在他身边,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的主心骨。

    “怜玉啊。”

    怜玉“啊”了一声:“主人?”

    容穆看了看天边的鱼肚白:“等回到大商,冬日也就快要到了。”

    怜玉有些不太懂,眨了眨眼睛,容穆抄起手轻声道:“碧绛雪绽放,于我而言分外有优势,就算是‘不小心’掉了一片叶子一朵花瓣,你看我如今还能保持身形,发色也未曾改变,但季节更替不一样,是花,有开,也总有谢掉的一天。”

    怜玉心中微微一动,听见容穆道:“冬日一到,王莲便要凋落,到时候我要是还在商辞昼身边,恐怕便比不得今日轻松。”

    怜玉福至心灵:“主人会随着冬日到来,而时不时进入本体沉睡?”

    容穆:“正是。”

    怜玉往日里与商辞昼相看两厌,如今竟然试探着道:“……或许,主人可以将在台山宴会没说出口的东西,再与他透露透露,到时候行动就方便许多。”

    容穆侧目:“你当我不想?我早就在思索这件事情,商辞昼喜欢我瞎子都能看出来,但就是因为他对我太过偏执,如今有些事情才越发不好说。”

    怜玉疑惑道:“主人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容穆笑了一声,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袋:“好了,这些事情我心中都有数,你不用操心了,总归都会处理好的。”

    怜玉看着容穆有些疲惫但依旧漂亮的脸,微微依恋的对他笑了笑:“反正主人在哪,怜玉便在哪儿,主人下次不要将我丢给商辞昼了,我都快要被他吓死了!”

    容穆表情温和的点了点头:“好,下次一定不叫他看孩子了,看给我们怜玉都喂胖了。”

    怜玉气恼:“主人!”

    容穆哈哈一笑,他面上轻松,但心中却知道他在商辞昼面前的破绽太多,商辞昼早在从护国寺出来,就已经暗中拿走了王莲花瓣,甚至还蓄意放在了碧绛雪的上面,估计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心中就在猜测自己与莲花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了。

    甚至更早之前,花朝节的时候,自己面对第一次改变惊慌失措撞上商辞昼,那个时候众人皆忘了他的模样,但商辞昼就一定也忘了他的怪异吗?

    容穆越想越觉得商辞昼的心思深沉,但这却没有叫他感觉到恐惧,而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商辞昼好像在小心的维持着二人之间的平衡,甚至已经到了心细如发的程度……他在不着痕迹的迁就维护自己,哪怕心中暗影重重。

    趁着战事结束秋冬休憩,南代暂时安宁,他得加快步伐研究根治南代国疾的办法,只有彻底解决了三百年来的魔咒,才能叫所有人都安安稳稳的生活,不论是平民百姓,亦或是他、王兄,怜玉与商辞昼……

    容穆正心有所思,背后就传来了脚步声,有一条黑色的大氅被披在肩上,回头,果不其然是商辞昼。

    “等了亭枝两盏茶的时间了,还不见你进来,孤心中着急。”

    容穆无奈一笑:“你现在怎么这么黏啊!”

    商辞昼:“孤就想与亭枝在一起。”

    容穆有些后悔一股脑给他塞了两大件,叫这人如今是半步都离不开他了。

    “等会儿李伦将军回来,你叫人去给他知会一声,免得他还以为陛下你以身殉国了。”容穆大逆不道道。

    商辞昼丝毫不在意:“那是自然,李伦估计还帮孤抢彩礼钱着呢。”

    容穆捂了捂脸:“没完了你,走走走,进帐篷,站在这儿给人白看戏。”

    商辞昼自然事事依他,还在他身后帮容穆拎着过长的衣角。

    周围将士看天看地不敢看主帐,还有大商士兵正在“分赃”,一车车的尸体同时往外运,叫南代神射营都没有一个下脚的地方。

    “哎——我说兄弟,你们这个王子,他好不好搞啊?”

    神射营:“……”

    “瞧我们陛下稀罕的,就差摘月亮了!”

    “……你看清楚,那是我们南代的王子!王子!不是公主!”

    “咱们知道啊!这位殿下长的一表人才当然是位王子了……但王子又怎么样,”那人神神秘秘道:“咱们大商历代皇帝,其实都有点那个、那个男女通吃,只不过先帝是偷偷养,换做咱们陛下,定然是不会叫你们殿下受了委屈。”

    神射营:“……”

    你说话就说话,不要靠过来啊!满身的死人味!

    -

    战事差不多结束,信使带着天子御笔从西越驻地出发,前往京都拿取王莲花瓣,天色再一次落下的时候,李伦也回来了。

    他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一点恍惚,浑身上下都泡成了血罐子,一进入营地,就直直的朝着主帐跪下了。

    周围留守的人不明所以,只听李伦突然仰面朝天,声音悲愤道:“老臣对不住大商社稷!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叫天子亲自下坑!现如今陛下生死未卜,就算西越死绝,也补不回我大商没了皇帝!”

    周围人:“!!!”

    有人小声提示:“将军、将军,您先起来!”

    李伦眼含热泪:“不!我没脸起来,我叫你们找人你们怎么都回来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放弃希望!”

    “……将军,你——”

    李伦抬手挥开他:“出了这等大事,你们竟然还能在营地嘻嘻哈哈,陛下的军粮都是喂了狗崽子!今日要是找不回陛下,本将军将你们全都推到天坑中殉葬去!”

    “将军要谁殉葬?”一道声音从帐篷后传出来。

    李伦浑身一震,就见一少年睡眼朦胧,像是刚从床榻起身,衣带都没拉紧。

    容穆打了个哈欠,靠着皇帝龙体狠狠补了一觉,这一觉睡的是舒服至极,只是还没睡醒,就被帐篷外哭天喊地的声音吵到了。

    容穆好笑的看着李伦:“李将军赶紧起来吧!”

    李伦睁大眼睛,腰间还漏出几个为他们陛下劫掠的西越财宝,他痴呆道:“您不是也——”下去了?!

    容穆走上前将他拉起来:“我好好的,你们陛下也好好的,就是受了那么一点伤,不过问题不大,已经被我捞回来了。”

    李伦:“!!!”

    那我刚刚还在外面喊陛下驾崩——?

    容穆闷笑一声:“他刚也听到了你的声音,还夸你忠君为国一身正气呢。”

    李伦这辈子没丢过这么大的脸,他甚至感觉角落里的蚂蚁都比他活的好,因为可以有一个地缝钻进去,一时间这位大将军的脸色红了黑黑了红,哼哧半晌都没憋出话来。

    容穆见他身后还拉了大把的车马,便主动替他解围道:“这些都是西越王庭的东西?”

    李伦这才一拱手道:“……正是,去的时候西越王庭已经跑完了,他们走的急,便有好多东西都没带上,我心想着陛下都——咳,总之就差把地砖都抠下来了。”

    容穆:“……”

    李伦觉得南代人大多都讲究,于是连忙解释道:“咱们这可不是土匪行径!打仗本就是胜者为王,若是西越攻入我大商京都,恐怕不止劫掠财宝这一点了,当然,他们也没那个能力。”

    容穆摆手:“没事,我理解,这些东西差不多就行了,都是你们陛下自己打下来的,他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李伦长出了一口气,就怕这位小殿下菩萨心肠过了头,反倒要怪他们心狠手辣。

    “不知陛下现下如何了?”李伦还是止不住担忧道。

    容穆:“处理了半天军务,我叫他在里面小睡一会。”

    李伦看着容穆,觉得这位南代王子越来越有“当家作主”的感觉,他也识趣,没有过多叨扰,转身就红着脸下去收拾东西了。

    容穆重新回到营帐当中,就见商辞昼正侧卧着,支着额头看他。

    “如何?和这些朝臣打交道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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