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穆用竹节打开路边的杂草:“你那天到底释放了多少安眠香?”

    碧绛雪:“……不是你说量越多越好吗?我都快把老本翻出来了,要是普通人估计得睡个十天半个月。”

    容穆:“……?”

    碧绛雪:“……!”“糟糕该不是真的是药下多了吧!”

    容穆捏了捏鼻梁:“蓄意隐瞒,欺君罔上,私自潜逃,毒害天子,随便扯一条就够投胎的。”

    碧绛雪崩溃道:“啊啊啊啊啊!死定了死定了!”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跑都跑了,有什么‘罪’等回去再说。”容穆收回竹节,又拍了拍身上的小虫。

    第一次离开商辞昼和容沥独自出门,容穆的个人形象管理以及生存本能都依赖在现代修炼的十多年的技巧。

    碧绛雪眼睁睁的看着容穆走到水塘边,撩拨了一下清澈的水面,然后捧了一把送进嘴中。

    它看着看着,为商辞昼心酸,又为容穆心酸,这两个人为什么都这么难,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枷锁为什么就这么多。

    碧绛雪自己都如此难以割舍,容穆只是嘴上不说,但心底的情绪一定比他更为强烈浓重。

    指不定怎么难过呢……

    “这一路没见多少呕血症之人,是不是说明南代还算比较乐观?”碧绛雪试探道。

    水珠顺着容穆下巴滑落,下一秒又被他擦去,“再往前走走,这里还是太靠近王都了,靠近王都,王兄自然有办法压制病数,但底下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碧绛雪懵懵懂懂,它不知道容穆在现代究竟都经历了什么,好像特别能和底层百姓共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道理谁都懂,但又能有几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是尊贵的嫡王子,本该生在玉堆金山,或者被王兄疼宠,或者被大商皇帝捧在手心中,就算是历代同他一样的花君,也从没有人走过容穆此时脚下的泥土路。

    碧绛雪还是不知道容穆不找王都人脉,要怎么给沉水城送粮,他也不知道容穆的目的地在哪个方向,只能这样跟着他,看着他皱眉拍掉衣服上的小虫,偶尔灵力富余了还会偷摸造出来一袋饱满的莲子,藏多数在袖里乾坤,又放一些在随身的大包裹当中。

    在大商的冬天,容穆每次进入王莲内部,都会被容禛抓住好一顿教导,三个月的时间,南代从上到下的地形图,每个城池的基本情况,甚至于人口多少,容穆都完完整整的记在了脑中。

    他去王都当然能更快的筹备粮食,但进去容易出来难,还不如另辟蹊径,王都的粮都是从周围郡县纳贡而来,其中青山郡万顷沃土乃南代头部粮郡,最不缺的就是饱腹的稻子……

    日出。

    青山郡来了一个奇怪的人,那人不见面容唯见声音,一人坐在城中最大的医馆门前,什么也不敢,就数了几个时辰的人头。

    碧绛雪小声道:“少年,你脑子,没问题吧?”

    容穆挑眉:“自然没问题,在这里还能买到清淤化柔膏给自己抹抹淤青,多好。”

    碧绛雪:“……”

    容穆:“小碧,你猜,两个时辰以内,青山郡来看病的人有多少?”

    碧绛雪:“……好像挺多的?”

    不是好像挺多,是非常多,古代城池说的是城池,但人口远远没有现代那样爆炸式井喷,青山郡是产粮大郡,而这样的大城池就这么些百姓,一个早上来看病的青壮年却已经超过了百数,还看的都是急性呕血之症,更甚至有个汉子还没走到医馆门口就已经倒下了。

    其症状之惨烈,叫容穆看的不自觉眉头紧皱。

    这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概率比例,说明开春形式已经非常不妙了。

    但医馆的药剂显然不够多,那大夫摇头叹气,愁的胡子头发都变成了花白色。

    “你兄长治不好了……叫家人抬回去早点准备后事吧。”

    扶着汉子的男子当即就流下了眼泪:“大夫你再看看!我大哥昨天还好好的呢!”

    大夫哀叹道:“他这样的我开春以来见的太多,你们还是早点准备后事,下一位——咦?”

    容穆闯入大夫眼帘,重重帷帽遮住他的面容,“为何不给他医治?”

    那大夫皱着眉头:“你这小公子,没病就不要来排队!”

    容穆又问:“他明明还活着,为何不给他医治?”

    大夫身边的小童不乐意了,红着眼睛急道:“这是王上之命,病重之人本就无力回天,他不一定救的回来!而省下来的药材,能治五个这样的轻症壮年男子,你以为是我们不想治?!”

    扶着大汉的男子一脸灰败之色,眼中满满都是绝望和愤怒。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药材不够?”

    小童嚷道:“王上今春给每座城池都拨了药株,但也十分有限,我们青山郡已经算是好的了,你再往底下走,今春路边的坟包比粮垛子都多!”

    花白胡子大夫眉头一皱:“好了阿平。”

    他喝完又不耐烦的对容穆道:“小公子治不治病?不治还请让开一下——”

    容穆隔着一层帷幕朗声道:“我治,但我没病,我是要治别人,你们这里是青山郡最大的医馆,我这人见不得有人死在我面前,你就先将眼前这位大哥救了吧。”

    看着大夫逐渐变黑的脸色,容穆接着出声道:“我有药株,你给他治。”

    若非身患绝症之人,是永远也不会懂走投无路之时,听见有人说自己有药赠予的那种心情。

    碧绛雪小声急道:“别冲动!病人太多了,你会掏空自己的!”

    容穆:“谁说我要无偿奉献了?”

    碧绛雪:“???”

    容穆转而看向身后排队的人,人人看他的表情都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但他们现在却不得不试着相信一个小疯子。

    “……你真的有办法?”

    “你有莲株吗?”

    “莲子也有吗?还有官府批文!王上不允许私自贩卖莲花!”

    容穆没有批文,但是他从大商皇都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顺上了王兄曾留给他的私印。

    这可不是用来玩的,这是王印,不管是南代的哪个城池,见印如见王,这是容沥给容穆最实权的宠爱。

    哪怕他用破旧药纸写药株允许用,只要有印章,那就是能立即生效的指令。

    碧绛雪听着容穆高声道:“我有救急的药株,是祖辈传下来的私产,但需要你们拿东西来换,也不用多么贵重,三大袋稻谷换一小袋莲子,谁先给粮,谁先治病,且我仅此一天置换,只换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后恕不交易!”

    碧绛雪:“????”

    王莲内部的祖宗们知道你这么骚操作吗?!

    碧绛雪从没有见过这么精打细算又接地气的王族花君,尤其是在看见青山郡的百姓居然都眼前一亮的时候。

    碧绛雪:“你——”

    容穆还非常有广告效果的豪掷三袋莲子放在医馆台子上,大夫和小童脸色看的都变了。

    一时间场面骚动,容穆叫大夫尽快拿着东西去熬药,先给急症的人用上。

    青山郡缺的不是粮是药株,只要有药株,别说三大袋粮食,就是容穆要三十袋,家境稍微富裕的百姓都可以拿出来!

    碧绛雪:“我说你……”

    容穆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满大街的骚动对着碧绛雪道:“民众的力量是伟大的,我说真的,历代贵族豪强坐在上首,很少能明白一个道理。”

    碧绛雪:“……什么?”

    容穆语气轻轻:“君王只有一人,但百姓却有千千万万人,虽是蝼蚁,但蝼蚁累积,却是噬堤之势,王兄是能给我粮食帮助商辞昼,但是你不觉得,我自己的法子更能帮助商辞昼解决困境?我甚至能给他更多,这些东西王兄都不一定能一次性筹出来。”

    碧绛雪倒吸一口凉气。

    “你难道不担心怀璧其罪?!”

    容穆垂眸:“先不说我有王印可以无限盖章,身挟印章之人非富即贵无人敢招惹,再说咱们可是最强王者组合——你自信一点碧绛雪,咱们可不是普通人,大不了跑路换个马甲换个城池继续,广撒药多救鱼,既能延缓南代呕血症蔓延趋势,还能帮助商辞昼解决沉水之困,一举多得。”

    碧绛雪彻底没话了。

    没错,它能回溯到已经过去的任何时期,容穆在青山郡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君,在下一个城池或许就是五六岁的垂髫小童,没有人会油滑到这种程度,尤其是碧绛雪还发现,容穆本身其实并没有多少“无私奉献”的大美德。

    他能用最市侩但最直接的办法,主张以粮换药,还设置时限刺激人心节省筹粮时间,这样一不担心给沉水的粮食不够,二还能叫南代百姓高高兴兴的治病觉得占了大便宜,三又完美的绕开了王都的监视——

    他从一开始来青山郡,就抱着极强的目的性!

    而碧绛雪甚至不知道,这一切容穆都是什么时候想成的,只知道他一路闲来无事就会变出莲子,而且损失的灵力还会在路途中源源不断的补充回来,因为容穆不是一次性在掏空付出损耗生命。

    这人在可持续循环!

    此间经历过于奇妙,它好像重新认识了一次容穆,以往在南代王和大商皇帝的维护宠爱之下,它并没有发现容穆是多么有主意的人,甚至觉得他还有些懒散……

    不,或许商辞昼发现了,所以他看容穆看的最为严实,但没想到最后还是被美男计加春宵一刻摆了一道,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清没清醒!

    碧绛雪躲在容穆的怀兜中,感受这那股强横的灵力与规律的心跳,从没有一刻,这么觉得它与南代王子捆绑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不愧是它看中的花君!碧绛雪挺了挺小花杆,看着不到半个时辰,医馆外就堆满了百姓前来换药的粮食,因为有关莲花的一切在南代都太过神圣,百姓们甚至不敢用太过陈旧的稻谷,多数都是去年秋天收起来的新粮!

    容穆找医馆大夫要了一张纸,执笔写了一行字——此人可无限度使用药株救人,并以药换粮,收集的粮石需青山郡驻军连夜送往大商沉水城,交于沉水城守城将领秦霆。

    墨迹未干,他拿出鲜红的小巧王印哈了一口气,重重的盖在了药纸之上,百姓们或许认不出王印上的字体,但他们认识只有王都贵人才能使用的莲花印泥,这样的印泥,曾经无数次出现在王上盖发的拨药张榜上。

    碧绛雪已经麻木了:“我真的服气。”

    容穆笑的眯起了眼睛:“你不要和祖宗们告状,我怕他们给我气活了。”

    默了默他又道:“其实有时候叫百姓知道药株得来不易需要代价,他们才不会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应得,而肆意挥霍拿取。”

    碧绛雪两片小莲叶合十:“您也是祖宗,粮食够多了,得病的没得病的都送来了要换你的莲子,那个汉子都恨不得把家搬给你这个救命恩人!要不把这些先给商辞昼弄过去,我担心他醒来没了你又看见沉水城困境气的哭出来。”

    容穆:“……”

    “嘶……不至于哭吧?”

    碧绛雪像一朵小苦花:“走都走了,还偏偏给留了一颗王莲子,商辞昼一觉醒来丢了老婆又要养孩子,换我我绝对会嗷嗷哭!”

    容穆狠狠抖了一个激灵。

    -

    等青山郡的郡守知道有人在以药莲换粮食的时候,容穆早就在医馆门口收摊了,最后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他不得已又现场悄悄摸了几把出来。

    曾经花君催生莲株那是要救一个国家的人,而区区一个青山郡还不会叫容穆虚弱力竭。

    况且碧绛雪觉得容穆哪里会这么“大公无私兢兢业业”?

    多半还是在担心给商辞昼的不够多,沉水城的粮食不够用,才又续了半个时辰的交易。

    或许沉水城够用了,但南代送过去的剩余的粮食也够分发其他受灾的边缘城池,彼时大商今年的情况就会绝地逆转,民心社稷不再动荡,足够撑过这个可恶的灾年!

    留在郡守手中的只有一张散发着药香的粗纸,偏偏纸上还加盖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王印,这等诡异事件叫他实在摸不着头脑,但莲花王印就如同王上亲临,郡守不敢耽误眼下的事情,连夜叫人将粮食送往了沉水。

    容穆站在青山郡高高的城墙上,背后是无限的白云舒展,相比于沉水的乌云蒙蒙,南代的天气简直就是绝佳的人与自然生存地。

    微风拂过帷帽纱帘,露出一点有着异样颜色的黑色发尖,容穆胳膊下揽着碧绛雪,看着送粮队伍带着印纸往远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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