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然是要留下的。”于景渡道:“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要给他点时间。”

    毕竟是一条没法折返的路,尤其对先前就知道容灼打算的于景渡而言,让容灼打心眼里接受这一切,并非易事。

    因为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朝容灼施加任何压力。

    免得将来容灼后悔之时,他没法朝对方辩驳。

    “那您的身份……”

    “让他缓一缓吧,别再吓唬他了。”

    容灼不知道他的身份,多少还能将他当成朋友,对他依赖和信任。若得知他就是宴王殿下,哪怕不当场翻脸,往后也会因为身份的缘故,对他敬而远之。

    如此,他就真的再也没有与对方亲近的可能了。

    小纨绔会趴在青石的肩上委屈得大哭,却不可能对宴王如此。

    哪怕他们明明是一个人……

    “这封信你也看看吧。”于景渡将先前容灼带着的那封信递给了黎锋。

    黎锋快速将信扫了一遍,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先前豫州水灾,朝廷确实拨了一大笔钱粮前去赈灾,可……”黎锋拧眉道:“一直以来并没有赈灾钱粮出问题的消息传来,祁州也没有折子递过来说此事啊。”

    “看这个架势,消息应该快了。”于景渡道:“纸终究包不住火,若非他们听到了风吹草动,便不会这么急着善后。”

    黎锋道:“殿下的意思是……”

    “容庆淮必定是知道了什么,猜到接下来会事发,才这么着急想将妻儿送走。”于景渡道:“但他太天真了,这种时候他越是动作,反倒越容易被人盯上。”他口中的容庆淮,便是容灼的父亲。

    “属下看这信中所言,容庆淮在这件事情上只是沾了点边,甚至连正面参与都不算,也不曾贪墨银两。”黎锋道:“就算事发,以他这样的情况,也不会有太大的惩罚吧?他为何这么惊慌……会不会是他信中撒谎了?”

    “大概是因为他不是太子的‘自己人’吧。”于景渡道,“这种人很适合做替罪羊。”

    黎锋一怔,“殿下已经笃定此事背后之人是太子殿下?”

    “本王不知道……但容灼说是他。”于景渡道。

    黎锋闻言一脸震惊,他们殿下什么时候竟然会信一个小纨绔的话了?

    “属下还有一事不明,若容庆淮并非太子的人,那他当初为何要沾上此事?”黎锋道:“看他这做派,也不像是个贪图名利之人,否则何至于在朝中多年连个靠山都没傍上?”

    于景渡想了想,开口道:“那个时候正是四弟打算招揽容灼的时候吧?”

    “容庆淮是想先替容小公子纳个投名状?”黎锋问道。

    “又或者……是有人故意想拉他入局。”于景渡道:“没想到事情出现了变故,容灼并未成为四弟的人,那容庆淮自然也就成了外人。”

    于景渡甚至怀疑,此事的始作俑者或许都不是太子本人,只是对方身边的人自作聪明。没想到他们歪打正着,拉了这么个替罪羊入伙,如今正好要派上用场了。

    依着于景渡的推测,容庆淮应该还算是清醒的人,在沾上事情后不久就发现了太子的真面目。如此一来,他后来对容灼的种种“劣迹”并不如何计较,也就说得通了。

    因为他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并非值得托付之人。

    所以他非但不惋惜容灼错失的“前途”,甚至还默许了……

    “身在这朝局之中,若是不能站在高处,就只能事事被人摆布,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于景渡道。

    他说罢转头看了一眼屋内的方向,朝黎锋道:“你去休息吧,再让人弄一碗热粥送过来。”

    黎锋闻言忙应是,而后也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猜到屋里的人应该是醒了。

    容灼这一觉,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他梦到自己烧得跟个火炉似的,浑身疼得厉害。

    还梦到有人替他擦身体,对方带着薄茧的手指在他脸上摩挲了许久,动作克制又放肆。克制是因为力道很轻,放肆则是因为反反复复……

    他醒来的时候发觉屋里没人,开口想说什么,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

    好在不等他起身,房门便被推开,于景渡大步走了进来。

    “青石……”容灼开口,那声音惹得于景渡登时拧起了眉头。

    “先别说话了。”于景渡倒了点水端到榻边,一手将他扶起来倚在自己身上,然后喂了他两口水。

    “我娘他们……”

    “都安置在了江府,你放心吧,他们都很安全。”于景渡道:“等你烧退了,就带你去见他们。”

    容灼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他这么一放松下来,神情便再次有些恹恹的。

    于景渡伸手在他额头轻轻探了一下,手背碰到了对方伤口,惹得人往后躲了一下。

    “疼吗?”于景渡问道。

    “不太疼。”容灼看着他,面上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青石,这次要多亏你教我怎么摔马,昨晚我骑着马引开了贼人,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跳了马,他们还不知道呢,追着空马就跑了……”

    少年说这话时,还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于景渡却听得心惊肉跳,他几乎不敢去想,这中间若是出了一丁点差池,后果会如何。

    其实他一直都觉得容灼是个挺娇贵的人,怕冷怕热,怕累怕饿,还怕死人,甚至连宴王都怕……

    可昨晚,就是这样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人,凭着自己的一腔孤勇,救了自己的家人,又冒着深秋的冷雨奔波了半宿。

    “你不夸夸我吗?”容灼虽哑着嗓子,说这话时却微微扬着下巴,一脸求表扬的神态。

    于景渡并不想表扬他,甚至还想说让他下次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应该躲起来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他没法这么说,因为当时面临危险的是对方的至亲。

    那些在他眼里并不如何重要的人,是容灼要豁出命去护着的人……

    所以他只能违心地开口道:“你做得很好。”

    “下次还能做得更好。”容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摔得还是不够熟练。”

    “不会有下次了。”于景渡伸手帮他顺了顺散在额前的碎发,“往后会有人护着你的。”

    容灼闻言顿时想起了什么,问道:“宴王殿下醒了吗?”

    “你想见他?”于景渡问道。

    “我……”容灼有些紧张地道:“其实我还是有点怕他。”

    他说这话时,一手无意识攥着中衣的衣摆,看得出是真的有点怕。

    在容灼心里,那人毕竟是未来的皇帝,哪有老百姓见皇帝不害怕的?

    “但是我爹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只能求他帮忙,不然我爹会有危险。”容灼道。

    “你的信我已经拿给他看过了。”于景渡道:“他差人去了京城,说会保护你爹的。”

    “真的?”容灼一脸惊讶,“宴王殿下还挺敞亮。”

    于景渡猝不及防被他夸了,表情有些复杂。

    “那他有没有说要见我?”容灼问道。

    “他在禅房里和寺里的师父参禅呢。”于景渡道,“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容灼闻言很明显又松了口气。

    “青石,你说我爹会有事吗?会不会坐牢啊?”容灼有些担心地道。

    “我听王爷的意思,你爹不是主谋,连从犯都算不上,而且还可能是被胁迫的。”于景渡道:“再加上你们被追杀的事情作为证据,只要他肯积极配合将这件事情弄清楚,我想罪责不会太严重。”

    容灼听他这么说,面色终于稍缓。

    他不大懂这个朝代的量刑规则,还真怕他爹会不小心丢了性命。

    “你好好养病,别管这些了。”

    于景渡说着用被子将他裹好,生怕他再着凉。

    “青石……”容灼坐在榻上裹着被子,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看着乖顺又可爱,“你说我投奔宴王殿下,他会收我吗?我如今既没有才学,又没有好名声,就是个只会逛花楼的纨绔。”

    “有才学的人国子学里一抓一把,不缺你一个。至于名声,那种东西宴王自己都没有,更不会在乎你有没有。”于景渡道。

    “好像有点道理。”容灼又道:“可我投奔他,也没法为他做什么,还是挺废物的。”

    “昨晚你凭一己之力救了你全家人的性命,可以说是有勇有谋。”于景渡道:“而且你带来的那封信很重要。若非你昨晚的举动,这个证据以及你爹这条线索都会断掉,宴王若是想查这件事情,就不好下手了,所以你帮了他很大的忙。”

    “真的?”容灼一脸不敢想象的表情。

    “是真的,我听他亲口说的。”于景渡道。

    “宴王殿下说我有勇有谋吗?”容灼小声问道。

    “嗯。”于景渡点了点头。

    容灼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像是得了什么奖赏一般。

    “只有一件事情,我还想问你一句。”于景渡道:“你当真想好要跟着他了?”

    “没别的路了,这件事情肯定是太子干的,他现在恨不得弄死我们。”容灼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和宴王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啊!”

    于景渡险些被他逗笑,好不容易才忍住。

    “你有想过,万一宴王输了……”

    “不会的,我上回就跟你说过,他会当皇帝。”容灼一脸笃定。

    于景渡被他这表情逗得再也忍不住,不由轻笑出声。

    容灼见他笑,便也傻乎乎跟着笑。

    少年这会儿还发着烧,说了会儿话便又开始头疼。

    他顺势将脑袋抵在于景渡肩膀上,像是在抵抗脑袋里突如其来的痛感。

    就在这时,黎锋送了粥进来。

    容灼抬头看到黎锋,登时坐直了身体。

    “你怕他?”待黎锋走后,于景渡问道。

    “他是宴王殿下的人吧?”容灼道:“那就是未来皇帝的左膀右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种。”

    于景渡拧了拧眉,对小纨绔这随口就喜欢胡说八道的做派很是无奈。

    可他偏偏又喜欢听对方胡说八道,因此不舍得教训人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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