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来的沈秋妍还是一身素衣,只是料子和以前早已不同,头上和脖子上包括手腕上还有手指上都没闲着,带着大大小小素净的珠玉,一看就价值不菲。她心情不错,笑吟吟踏进门来,福身甜甜唤道,“爹。”

    顾堰的眼神柔和下来,“不是说让你回马车中休息吗?”

    沈秋妍笑着摇头,“我不累,再说,我想要和萱儿道个别,今日见过后,我就要随您去县城,日后还要随您回京,不知何时我们才能再见到了。”

    与其说是道别,不如说是炫耀,京城太遥远了,就是县城,原身也只是去过一两次,且都是随着周父来去匆匆。

    她不看屋中任何人,只走到楚云梨面前,抬眼扫视屋子,语气意味不明,“当时我大喜,从这屋中拜别姨父,之后再没有进来过,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进不来了呢。”

    “我们可不敢。”楚云梨立即回道,“你抢我未婚夫,要是这样还让你进门,我又不蠢,气还没消呢。”

    听到抢未婚夫什么的,顾堰的脸色不太好看,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事实,但这事情不甚光彩,说出来也太难听了。

    楚云梨话出口,带着小姑娘的任性语气。表面上是不服气沈秋妍的际遇,其实是试探,她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顾堰的神情。

    沈秋妍泫然欲泣,“爹,你看她,这铭郎心悦于我,早在他们还未定亲时我们就已两情相悦,是她以绝食威逼姨父找来铭郎,威逼着铭郎才定下了亲事,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女儿冤枉!”

    第19章 招赘的独

    沈秋妍声音柔软,带着道不尽的委屈,还作势拿了绣工精致的帕子抹眼泪。

    周父的面色不太好看,楚云梨撑着下巴闲闲看着。

    顾堰满眼心疼,“妍儿别哭,爹来晚了,从今往后,不会有人再给你委屈受。”

    楚云梨扬眉,这话的意思,还是觉得沈秋妍受了委屈了?

    沈秋妍伏在顾堰的胳膊上,破涕为笑,“好在我和夫君是天定的姻缘,哪怕错过,也还是能回归原位。”

    她看向周氏父女两人,继续道,“爹,周府养大我,确实对我有恩,但当初是他们先要断亲的,但凡要些脸面,现在也不会挟恩图报。”

    周父皱起眉,“今日顾大人上门,可不是周某请来的,至于恩情……顾大人别怪我没教好顾姑娘才好,可不敢要什么恩情。”

    沈秋妍冷笑,“不想要恩情,那你们提什么条件?”

    这沈秋妍对着周父还冷嘲热讽,楚云梨忍不住了,嗤笑道,“你又不是喝风长大的。当初你娘未婚先孕,沈家可是要将她沉塘的,要不是我娘心软收留,如今这世上哪还有你们母女?”

    “既然你这么说,今日我们都要好好算算,这些年来你在周府的吃喝拉撒,一分不少,原原本本算个明白。银子付清,我们之间便再无瓜葛。往后你做你的富贵人,别再进周府的门。”

    顾堰左右为难,一边是刚刚领回来的亲生女儿,一边是对亲生女儿的恩人,不好得罪,忙道,“何至于如此。这份恩情,不是用银子可以买的。”

    周氏父女两人沉默,沈秋妍用帕子捂着脸,身子微微颤抖,一副委屈模样。顾堰忙着安慰,时不时还歉然地看看周父,屋中气氛凝滞起来。

    恰在此时,外头一阵骚乱,周父的随从在门外禀告,“老爷,是后院的沈婆婆,非要进来见您。她说有要事想要见顾大人。”

    楚云梨当初把沈婆子带回来之后,周府众人都觉得她有人情味,反正府中只是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么久了,沈婆子一直在院中养病,若非有人提起,许多人其实都已经忘记府上有这个人了。

    当初楚云梨把人领走,可是将沈秋妍手中的卖身契一并带走了的,严格论起来,沈婆子如今是周府的下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楚云梨吩咐道,“让她进来。”

    沈婆子养了这许久的病,比起当初回来时变化颇大,整个人都圆润了许多,进门后先对着楚云梨福身,之后才对着顾堰跪下磕头,“一别多年,不知顾公子近来可好?”

    顾堰有些激动得站起身,“你是纷云?”

    沈婆子也有些激动,眼泛泪光,“难为公子还记得我,只是姑娘她早已……”

    顾堰眼神里满是悲痛,“我来晚了。”

    周父重新坐了回去,楚云梨看着这样的场面,问道,“方才沈婆婆说有要事禀告?”

    沈婆子看她一眼,回身对着顾堰深深趴伏下去,“公子,奴婢有事情一定要说。”

    顾堰微微皱眉,扫视了一眼周氏父女,道,“你伺候她们母女一场,多年来不离不弃,对她们有恩,也就是对顾某有恩,我会带着你一起走。来日方长,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沈婆子趴在地上,没有抬头,也不知是不是没有听出来顾堰想要她以后说的潜意思,哭着道,“公子,姑娘当年死的冤枉。”

    此话一出,不只顾堰面色慎重,周父面色也不好看。

    如果沈秋妍母亲真是枉死,岂不是说周府害她?或者是周府没有保护好她?

    如今顾堰身为朝廷命官,哪怕最后查出此事与周府无关,也难免迁怒,就像是他寻人一般,只要漏出口风,多的是人愿意做马前卒,那时候周府的下场……想到这里,周父面色肃然,沉声道,“说清楚!”

    沈婆子没有回头,她甚至没有抬起头,“当年姑娘即将临产,欢喜镇上突然来了一个手艺很好的稳婆,说是回来探亲的。那时候周夫人也即将临产,周老爷花了大价钱将人请回来,奴婢一直没觉得那稳婆有问题,直到周夫人和姑娘先后生产,却都伤了身子,生完孩子后缠绵病榻,一样不久后就撒手人寰。奴婢那时候才怀疑,那个稳婆……兴许是有心人安排的!”

    此话一出,周父面色难看,仔细回忆。

    而顾堰则惊疑不定的看着周父,问道,“是不是你有仇家?”

    周父摇头,“周家在欢喜镇多年,本来与人为善。做生意的人讲究和气生财,从小就会教孩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鲜少会得罪人,更何况这种害人性命的生死大仇,肯定不会有人对周家这么大的恶意。”

    不是针对周家,那就是针对借住在周家的人了。

    这样一来,周夫人居然还是受了别人的连累了。周父想明白这个,面色煞白,突然喷出一口血,踉跄着靠上桌子才站稳。

    楚云梨听到这些,也挺惊讶,见周父反应这么大,忙上前扶住,“爹,你怎么样?”说话间已经伸手把脉。

    脉象凌乱,显然周府心情激动难以平复,忙劝道,“爹,别生气。您还有女儿呢,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让女儿怎么办?”

    周父也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才会心绪浮动,闻言渐渐地冷静下来,伸手抹了嘴,再看向沈秋妍的目光中满是复杂。

    沈秋妍看到沈婆子挺高兴的,后来听到的消息让她惊讶无比,早已不哭了,眼圈都不红,可见方才她就是装的。

    沈秋妍顾不得这些,她再没想到,周夫人会早逝,居然还有她娘的关系,不过,如今不是发呆的时候,她本就不想顾堰因为她们母女的关系照顾周府,这个时候知道这消息之后,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当下皱眉,“你别胡说,事隔多年,兴许是你记错了也未可知。我娘当初怀着我被沈氏族人追着一路奔波,本就身子虚弱,再加上产后伤身,早逝是难免的。至于周夫人,兴许是巧合也不一定。”

    如果再认定周夫人早逝是因为她母亲连累,那周府对她们母女就不只是收留之恩和养恩,而是她们母女欠了周府一条人命。

    沈婆子没反驳,也根本不抬头看沈秋妍,身子未动,还是跪在顾堰面前,继续道,“公子,奴婢说这些,就是想让您对家人有个防备,免得姑娘跟着您回去之后,再被人暗算。当年……知道您和姑娘之间的事情的,除了奴婢,就只有您身边的随从了。”

    顾堰面色慎重,点头道,“你起来吧。方才我是认真的,你照顾她们母女多年,辛苦了。我会带你回去,让你在侯府养老。若是你愿意继续留在妍儿身边也可。”

    沈婆子终于抬头,满脸都是泪,“能有公子这句话,奴婢就很高兴了。只是周姑娘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不能就这么离开。”说完,对着沈秋妍磕了三个头,“往后奴婢不在姑娘身边,姑娘千万保重。”

    沈秋妍对着沈婆子,其实有些愧疚,沈婆子从小一直照顾她,和她一起嫁到吴家之后更是过了一段水深火热的日子,就是后来病了,她也没银子帮她请医问药,最后被楚云梨威逼着带走,这还是自带走后主仆两人第一回 见面。

    “婆婆,你跟我走吧。”沈秋妍这话真心实意,“周府虽然救了你,但我可以给她银子,往后我替你养老送终。”

    沈婆子笑着摇摇头,“顾大人如今找到了姑娘,只要认祖归宗,姑娘的日子就不会难过。只要姑娘过得好,奴婢就好。”说完起身,对着屋中众人福身,退了下去。

    等她一走,屋中的气氛较刚才更加凝重,楚云梨一直担忧的扶着周父,替他抚着胸口。

    顾堰的面色很难看,扬声吩咐道,“来人!传消息回去,细查白棋。”白棋就是当年他的随从,现已成亲生子,拖家带口的顾堰就留他看着手底下的铺子,并没有随身伺候了。

    他看向周父,神情认真,“周老爷放心,若是令夫人的死真与顾某身边的人有关,顾某查清楚之后,定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爹……”沈秋妍不依,跺跺脚道,“肯定不关您的事,要不然我也长不了这么大了。”

    这话也在理,人家对于和顾堰有关系的女人下死手,没道理会留着她生下的孩子。

    顾堰这一次却没有依了她,“回去,往后无事,不许到周府来。”

    沈秋妍一脸的不敢置信,又有些惊惧,这还是她和顾堰相认后他第一回 这么严肃,当下就后退一步,转身跑了。

    周父一直怔怔的,沈秋妍跑走他就跟没看到一样,周父这些年来从未再娶,可见他对于妻子的感情之深,如今乍然知道妻子兴许是被人所害才会早去,且还是因为一时心软收留在府中的人连累,想不通也是有的,楚云梨看得很是担忧。

    第20章 招赘的独

    周父一直发怔,楚云梨低声劝慰半天,都不见他回话,心里担忧得不行,这个时候倒不只是为了任务,楚云梨上辈子是孤儿,从未得过亲近的人关心,自从到了这边,周父待她事事上心,就怕她有不如意。她只是待人冷淡,又不是铁石心肠,这会儿心里也堵得慌。

    眼看着沈秋妍跑出去,周父终于回神,看向顾堰,“顾大人,我什么条件都不要,只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我妻子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顾堰沉吟,半晌深深叹息,“好。”

    周父执拗的看着他,“那我要和你一起,您去哪儿,我去哪儿。”

    顾堰惊讶,到底还是点了头。

    等他走了,周父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拍拍楚云梨扶着他胳膊的手,笑了笑,“我没事。就是方才让顾大人给你找的师父没有了。你放心,往后爹给你再找一个。”

    楚云梨摇摇头,“这些不要紧,您可千万别再生气,气坏了身子让女儿怎么办?”

    周父满是欣慰,“我不生气,只是我要远行,你要和我一起吗?”

    “当然,”楚云梨毫不迟疑,“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再说出远门还能多见见世面,人一辈子太短,窝在一个地方有什么意思?”最后这句话真心实意,她是真想去外面看看的。

    “你的亲事……”周父欲言又止,“你年纪也不小了,看得出来,你对冯韶安挺上心的,若是愿意,我去给你提亲。要是错过,你的婚事肯定得耽搁了。”

    楚云梨哑然,半晌才道,“他家中父母不良于行,应该需要他照顾。”如果真的成亲,那楚云梨肯定要和周父一起出远门,不太可能会留他一个人在欢喜镇。

    周父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发,“有些事情外人不知,我可是刻意打听过了。冯韶安他不是他爹娘的亲子,是从外面抱回来的,他爹娘收养他,其实也没怎么好好待他,更多的是想要他养老。”

    楚云梨惊讶,“真的?”

    周父含笑点头,“不说别的,就是他的名字,韶安这样的字,欢喜镇的人可取不出。据说这是当初他爹娘捡到他时绣在襁褓上的,找了当时的童生才认了出来。”

    楚云梨有些纠结,要说她对冯韶安一点心思没有,那是假话,关键是本身原主也需要成亲甚至留下孩子,与其找别人,还不如找冯韶安呢。“我想再亲自和他谈一谈。”

    周父自然愿意,翌日就安排了两人在酒楼见面。

    这一次见面和以前不同,楚云梨不知怎的也有些羞涩,出门前还换了两身衣衫对比,都不甚满意,最后弄得一头汗,干脆也不管了,真要愿意,哪怕穿麻袋,冯韶安大概也不会拒绝……吧?

    冯韶安一身长衫,多了几分温文,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楚云梨进门时,他甚至站了起来。

    楚云梨开门见山,“今天我找你来,有事情与你商议。”

    “你说。”冯韶安坐了回去。

    “我和我爹即将远行,归期不定。”楚云梨直接道。

    冯韶安面色微变,羞涩不在,急切问道,“你们去哪里?”

    “先去县城,之后……我也不知。”楚云梨丝毫不隐瞒将沈婆子的话和盘托出,末了道,“看我爹的意思,他是非要一个真相的,这个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人就是我爹,所以,他去哪里,我去哪里。今日我找你来,就是想要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

    冯韶安一时愣住,先前周父找人约他,说有要事商议之时,他大概猜到是因为楚云梨,要么和他谈婚事,要么就是警告他往后别再靠近,再没想到会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若是他愿意相陪,他们就有了以后?

    本来嘛,适龄男女不宜长期相处,哪怕请他做护卫,也难免会被人诟病楚云梨的名声,再说,如果没那意思,周父来问这话,直接讲明请他的银子就是,何必要她来?

    既然如此,是不是她对他,也是有情意的?

    想到这个,他心里一喜,面上忍不住就带了些激动,随即就想到家中父母,顿时满嘴苦涩,“我要照顾爹娘。”半晌,他似乎下定决心一般,问道,“你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十日……五日就好!”

    冯韶安根本没提他爹娘的事,楚云梨本来已经打算帮他处理,毕竟养老的办法有许多,有了银子没什么办不成的。

    见他如此说,倒有些好奇他要怎么处理,当下也不多问。男人嘛,还是要有些担当的,要是他不处理好养父母直接随他们父女离开,那楚云梨倒要好好考虑这亲事了。点头道,“好,我们先定亲,日后要是觉得不合适,退亲也成。实不相瞒,我还是想要你护着我和我爹,婚事真不成,我会付你银子。”

    她太理智,冯韶安噎得不知怎么说,半晌,他认真道,“我心悦你,心甘情愿照顾你,保护你,一辈子不会后悔!”

    楚云梨不以为意,笑了笑道,“一辈子太长,现在说这个太早了。”

    两人下楼时,较以前亲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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