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席垂眸,掩去了眼中的戾气。

    当日晚上,温父温母突发恶疾,双双晕倒。

    然后,温如席推说要带双亲去县城治病,把院子和库房中的东西都卖了,拢共卖了六十两。

    先给了一些让李家办丧事。

    那边温家夫妻一倒下,楚云梨就让人去县城里报了案。状告温如席夫妻丧心病狂对双亲下毒。

    无论何时,孝道都是顶顶要紧的,当下律法尤其严格,凡是打骂父母都会被杖一百,更何况温如席还对双亲下毒。

    楚云梨是私底下让人去的,所以,知县大人带着人到了温家村里的老房子门口时,彼时李老爷刚刚下葬,温如席疲惫不堪,还不知为何会被知县大人找上门,直到被锁拿了,才恍然,看向楚云梨的目光中复杂无比。

    稍微一查就知道,这药就是他们夫妻二人下的,两人都被锁走,对双亲下毒,尤其恶劣,从重处罚,两人都被判了徒二十年。

    这人做事若是得了甜头,有一就有二,先前温父晕倒,温如席自己把铺子都卖了,这一回走投无路,他肯定也会再动手。

    果不其然!

    楚云梨一直盯着呢,她不动手,就是等着这天。

    这对恩爱夫妻双双入狱,也算是成全了他们的感情。就是不知道这二十年中,两人会不会后悔。

    ~~

    温家夫妻醒来时,身子虚弱无比,镇上的院子没了,儿子儿媳已经入狱。身边就剩下卖院子后被李家花剩下的十两银子。

    李大哥低声道,“伯父,办丧事没花多少,就三两,大半的银子是我为了救出妹妹妹夫四处托人,可惜所托非人,银子花了,人没救出来,我们也不敢计较。只得吃了哑巴亏,用那人的话说,本来妹夫是要被判绞刑的,他已经帮了忙……”

    温父听他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看着漏风的屋顶和破旧的土墙,恍惚间,他只觉得回到了当年还没捡到那女娃的时候。

    心里剧痛无比,提醒他这些都是真实的,儿子……儿子都是被李家蛊惑了!

    对他来说,这两次昏迷当真是如做噩梦一般,尤其后头这次,儿子入狱,还是二十年……他们夫妻如今这身子骨还能活到那时候?

    李家人没地方去,也不敢动剩下的银子,不是没想过拿着银子跑路,但也怕被抓住,只得留下来照顾温家夫妻,期待他们看在这情分上留下他们一家。

    见温父沉默,李大哥继续道,“伯父,往后我就是您儿子,肯定给您养老送终!”

    “你放屁!”温父哑声道,“你们李家害得我还不够么?还想要我养着你,美不死你,滚!”

    他不止骂,还拿着边上的东西往他身上砸,李大哥忙不迭躲出门。

    他一出门,就看到了门口的李家婆媳俩,苦笑道,“伯父不愿意我们留下,抵触得很,大概不会回心转意。”

    方氏眼中满是愁苦,“我们去方家吧,让我大哥分一间屋子给我们,你做了多年生意,可以去别家做掌柜,实在不行,咱们家就去地主家中要两分地,总能糊口的……”

    李家人搬走了。

    温家老房子里,只剩下了躺在床上的夫妻二人。

    过年的时候,两人的身子还是虚弱无比,十两银子买药已经花得七七八八。

    大年三十午后,镇外的山上白茫茫一片,楚云梨坐马车去了温家村。路过温父说的捡她的草丛时,她看了那一簇干草半晌,上辈子温枝受了委屈,或者累了,就会抽空来看,温如席成亲那天,她搁这坐了半天。期待能看到迎她回家的亲人。

    可惜,这些是温父编的,他明明是从奶娘手中接的襁褓。

    好在,她帮她找到了亲人,他们对这个女儿很好,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温家的老房子寥落无比,围院子的篱笆倒了大半,房子的土墙一块块剥落,看起来很是破旧,楚云梨下了马车,缓步进门,就见温父躺在床上,满身补丁的温母正在熬药,两人面颊消瘦,眉眼间俱是愁苦,屋子里满是苦药味,闻着就觉得苦,丝毫没有过年该有的喜庆。

    门口站了人,光线被挡住,温母抬头,眯眼看了一会儿才人出来人,或者说,她不敢认,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做梦后,她大喜,“枝枝,你来了?”

    “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们!”她回头,惊喜地唤床上的温父,“他爹,你看到没,枝枝来了。”

    温父的身子本来挺硬朗的,但他被迷晕两次,身子亏损了许多,这一回醒来又大受打击,一直没能下床,此时看着,脸上隐隐泛着死气。

    楚云梨缓步进门,“我就是来看看。”

    温母惊喜不已,“你爹前几天还在说起你呢,我还说抽空去看看你。”

    “不用你们看,事实上没有你们惦记我反倒过得更好。”楚云梨缓步走到床前,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冲鼻端,她面色如常,活了这么久,再脏再臭她都见识过,不觉得如何。

    温父看着她,从她精致的发髻到华美的衣衫,眼神里满是艳羡,然后,艳羡褪去,满是悔恨,“枝枝,我后悔了。”

    “哦?”楚云梨好奇,“后悔让李瑗茶进门?”

    “是,也不是。”温父声音暗哑,语速很慢,仿佛说快一些他就要断气了一般,“我应该对你好些,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忍不住……凭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富贵无比,当初你还是个婴儿,一身穿戴就上百两……”他恍惚起来,“这福气都是有数的,我拿了不该拿的,这些都是报应!报应!咳咳咳咳……”

    他强烈的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温母扑上前,鸡爪子一般的手去帮他抚着胸口,“他爹,喝水。”

    一片咳嗽声中,楚云梨转身出门,过几天,他们就要起床回县城,这一去,便再不会回埠镇来了。

    刚刚上马车,就听到温母悲痛欲绝的哭声,“他爹……你别走,别丢下我啊……”

    温父死了,不过一年,温母也没了,得知这事时,楚云梨正在去往通临城的路上。

    通临城知州大人自小失散的女儿被找回后,众人对于这个自小流落到小地方的姑娘猜测纷纷,无论多上不得台面都是正常的,但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姑娘举手投足间温婉大气,也熟知规矩。

    更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姑娘很是心善,只要有灾情,她就捐银捐粮,并没有因为养父母不好而自怨自艾,一开始众人以为她是故意想要善良的名头,但她之后几十年都是这样善良,让人敬佩无比。

    死后许多年,都还有人念着她的好。

    第593章 儿女横死的母亲一

    这一回下半辈子身边都没有温枝熟悉的人,过得挺舒心的。

    睁开眼睛,就看到年轻的温枝满面笑容渐渐地消散,楚云梨打开玉诀,温枝的怨气:500

    善值:152160+3500

    “娘,您就答应了吧,只要您依了儿子这一回,往后儿子一定会和粉蝶好好孝敬您的。”

    楚云梨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面前有年轻人哀求的声音。

    微微垂眸,一眼就看到泥地上一身布衣的年轻人,肌肉结实有力,面容憨厚,此时正满眼期待地盯着自己。

    她来之前,原身似乎正扶着额头,摸得到额头上细密的皱纹。也是,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老了也正常。

    虽还没接收记忆,但心里对那位粉蝶抵触不已,满心不甘愿,那么,这位粉蝶做儿媳妇肯定是不成的。

    又有个清脆的年轻女子声音响起,“娘,您不能答应,粉蝶她……她……不好!”

    闻声望去,只见同样一身布衣的妙龄姑娘,跺着脚一脸不悦,“大哥他迷了心窍,反正我不要她做我大嫂。”

    得,还儿女双全!

    楚云梨摆摆手,“容我想一想。”

    年轻人倔强不已,咬牙道,“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楚云梨气笑了,“你非要这么逼我,那便跪着吧。”

    “我不是……”年轻人想要解释,楚云梨已经不耐烦听了,出了门后,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农家小院。方才在屋中,她就知道这是庄户人家,地都是泥地。

    转去了后院,大概是初夏,菜地里好几种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从院子里的摆设就看得出来,这家人应该很勤快。

    蹲在菜地里,楚云梨作势拔草,顺便接收记忆。

    通州城是青国的富庶之地,离京都不远,这边土壤肥沃,一条通州河贯穿好几个府城,从不干旱,年年风调雨顺,还有青国粮仓的美称。

    原身李添喜,就出生在通州城外的栗米镇,家中两个兄长,长大后嫁给了同镇不同村的仓家老大仓满。

    仓家四兄弟,兄弟之间感情和睦。李添喜嫁进门后,不过四年,就儿女双全,夫妻和睦,本来过得挺好,但仓满在一回农闲打短工给人扛粮食进仓时,粮食堆到高处,他扛着粮食从木板往上走,到了高处后一个没站稳,从上面摔了下来,当时头破血流,还没到家就没了气。

    堆粮食是很容易出事的,仓满帮忙的那户人家富裕,得知后赔给仓家二十两银子。

    彼时李添喜刚二十岁,底下还有两个娃,小的那个还没断奶,很多人认为她会改嫁。但她没有,在娘家和仓家的帮衬下,把两个孩子都养大了。

    按理说,等到儿子娶妻做了婆婆,再把女儿嫁出去后,这日子该苦尽甘来了吧?

    李添喜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儿子十六岁她就开始琢磨人选,看了好多,心下也有满意的。只等着到了年纪后,就找人说和。可就在儿子仓青山十八岁这年,她准备给儿子娶妻了,他非要娶同村的周家的姑娘粉蝶。

    再富裕的地方也有穷人。这周家是外地来的,祖上根本没有多少地传下来,加着青菜养活个四五个人差不多。但周家一连生了五个闺女,周家媳妇的肚子一年一鼓,得吃好的。这便养不起了,又没有个亲戚帮衬。孩子稍微大点,就把人送去了城中做丫头。

    这周粉蝶本来是周家老三,先前叫三丫,去城里做了八年的丫头改名叫粉蝶,前几天刚回来。

    栗米镇离府城近,把孩子送去做丫头的人不算多,都是活契,到了年纪便回家。不得不说,这在富人家中熏陶几年回来的姑娘,就算手上粗糙,脸也是白皙的,也懂规矩,走动做事都有章法,和庄户人家自由长大的姑娘就是要好看些。

    虽说这做过丫头的姑娘名声上不太好,但不在意名声的人,就喜欢这样的姑娘,做事麻溜,懂得眉高眼低,也会教孩子。

    李添喜不答应这亲事,则是因为这粉蝶长得太好,她怕自己儿子降不住,她想法简单,过日子嘛,儿媳妇只要不丑就行了,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虽说当下风气好,没有劫匪之类,但镇上有混混,遇上好看的小媳妇难免口花花,日子一久,别人难免嘀咕几句,李添喜不想自家成为别人的谈资,坚决不答应这亲事。

    她不答应,但拗不过儿子。

    仓青山不惜绝食也要娶,李添喜无法,最后松了口。

    可惜,随着周粉蝶进门,不过两年,儿子女儿相继横死,李添喜大受打击,病了一场后,也去了。

    “娘,我来帮你。”女儿仓青玉缓步过来,蹲在她旁边,手下利索,不过几息就拔到了她前面去。

    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楚云梨:“……”惆怅!她还干不过一个小姑娘了。

    想到什么,她看着前面专心干活的姑娘,好奇问,“为何你不答应让粉蝶做你嫂子?”

    仓青玉今年十五,容貌只是清秀,身形苗条,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姑娘,此时听到她的问话,手中拔草的动作一顿,“我不喜欢她!”

    上辈子仓青玉也是不答应这亲事,李添喜拗不过儿子答应之后,她还郁郁了好久,等到周粉蝶进门,两人三天两头的吵,恨不能打起来。

    楚云梨若有所思,问,“不喜欢她做你大嫂,你总得有个理由呀。看你大哥铁了心,不答应怕是不成,她哪儿不好,你说出来,我考虑一下。”

    或许这小姑娘知道一些内情也不一定。

    仓青玉低着头,手下拔草的动作快了许多,半晌才吐出一句,“反正谁都可以做我大嫂,就她不行。婷表姐就很好啊,她喜欢大哥,实在不行,翠苗也行啊,每次我们去村头那块地,她都会过来送水,我看得出来,她也喜欢大哥……”

    楚云梨:“……”这都什么跟什么?

    婷表姐是李添喜二哥家的闺女,李添喜或许会考虑,但这样的表兄妹,楚云梨肯定不能答应这亲事的。那翠苗倒是有些印象,经常送水是真的,但也只是送水而已。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李添喜记忆中还真没有仓青山和谁走得近的记忆,也没听说过他有心上人。

    等等!

    没听说过他有心上人?

    周粉蝶从府城回来才半个月,之前都不太回来。仓青山怎么就非卿不娶了?

    庄户人家长大的孩子,很少有人会有非要和谁共度一生的想法。难道娶不到心上人,就不娶妻生子了?

    根本不存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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