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下来一个着大红大紫的妇人,板着脸进门,把婚书往余父退银的桌上一拍,“刘老爷说了,婚事作罢,你们老老实实退了亲,他便不找你们麻烦。”

    听到这话,余父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却也只得进屋去拿过婚书,颤抖着递给媒婆,“那我们家的聘礼呢?”

    媒婆眼神一瞪,“你们骗得人家刘姑娘失了名声,刘老爷不找你们麻烦已经是大度,那些聘礼当是给刘姑娘的赔偿,休要再提。”

    媒婆拿起婚书,扬长而去。

    没多久,又有马车前来,这一回是县城中那些送礼的管事。

    县城中的众人自然不是那小气的,送礼还要收回这么不讲究的事一般也做不出来。来这一趟的目的,要银子事小,主要还是通过这事跟余家与知味楼撇清关系。

    “主子让我来收回贺礼,我们陈府绝不与骗取功名的宵小来往!”

    “我们张府也是。”

    “还有柳府。”

    ……

    余父当即晕了过去。

    不晕都不行,余家……还不上了!

    比起本就富裕的知味楼,余家本身是欠了债的,众人纷纷上门贺喜,那些债主虽然不好意思,却也上门讨要了的。余家财大气粗,一朝扬眉吐气,直接把所有的债都超额还上。

    为什么说超额呢?

    因为林氏和两个儿媳还的时候,对着各自的娘家人都多还了一点,称感谢费。其实就是三人因为借债,没少被家里的嫂子和弟妹指桑骂槐,如今这是拿银子打她们的脸。还有一点,妯娌和婆婆都补贴了娘家人,自己不多给,岂不是吃亏了?

    所以,就都超额还了。

    还清了债后,余家又大办筵席,自觉是秀才之家。又有县城来的客人,还有知味楼的筵席在前,余家也不能小气,所以,一场筵席也花了不少。再有,余家人自觉身份不同,接待贵客哪能不置办新衣,从老到小就都重新置办了不止一身衣裳,女眷还添了首饰,这些可都是银子。

    还有最重要也是最大的一笔支出,就是让余光宗置办了送往刘府的聘礼。足足花了百两,这些富商送来的贺礼有一半都花到了聘礼上头,剩下的一半刚刚还拿一些退给了村里人。

    如今让余父还,他是真的还不上了的。

    父亲晕了,余成才兄弟二人对着几位管事求饶,将家中剩下的银子拢在一起送上,“咱们就这么多了,再逼就要死人了!”

    这就是耍无赖了。

    在兄弟二人眼中,县城中这些富商也不缺那点银子。

    众管事面色难看,虽拿不到银子回去禀告后,府中去衙门状告余家骗人一样能撇清关系,可来的这些管事是领了任务的,没拿到银子就是办事不利。当即上前去拿,最后,一人分到了小半。

    家中晕倒了三人,管事虽然想完成任务,却也怕逼出人命,于是,只得不甘离开,临走前道,“稍后府中会去衙门告状,你们就等着衙门传唤吧!”

    闻言,余成才兄弟二人也恨不得自己能晕过去听不见这话。

    一行马车离开,住得近邻居都悄悄注意余家院子里的动静。听到余家会被告时,热闹都不敢来看了。

    一个多月迎来送往热闹非凡的余家,彻底冷清下来。因为来的人多,院子里踩得乱七八糟,这会儿人群散去,尽显寥落萧瑟。

    余成富站在自家,除了喂猪外,就看着那边的热闹。当真是从早上的欣喜到如今的落魄都尽入他眼。

    余成才兄弟二人把老父亲扶进门,赵氏悄悄拉了自家男人到一旁,“咱们分家吧。”

    余成武眉心一皱,就要斥责。

    赵氏扯他一把,低声怒道,“你蠢不蠢?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两个儿子想吧,他们苦读多年,一次都没去考,要是被光宗连累得以后都不能考……”

    余成武就不说话了。

    赵氏很后悔,在余光宗还未回来之前,想要分家不难,就是分债不均在扯皮。早知今日,那时候她就该吃点亏多要点债也把这家分了,也好过如今被人牵累。

    又想起当初三弟妹意味深长的话,她悚然一惊,是不是那时候三弟妹就已经知道余光宗的功名有问题了?

    可惜那时她只想着让两个儿子和得了秀才的余光宗亲近,压根没想到这茬……这也不能怪她,谁能知道那余光宗真的能胆大到提前买考题?

    买考题?

    县试的考题应该不好买,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银子!

    这些念头只在赵氏心里过了一下,她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那些人回去可是要告状的,要是你被抓了,耀祖和继宝还考什么?就算不抓你,大哥肯定要被抓的,可债也是要还的。判咱们还那一百多两债,我们这辈子赔进去都还不完,两孩子还怎么安心读书?”

    余成武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在家里落难时分家而已,听到妻子分析完这些,忙不迭点头道,“等爹娘醒了,咱们就去提。”

    所以,余父晕厥半个时辰起来后,就看到二儿子和二儿媳跪在床前,“爹,咱们分家吧!”

    余父气得脑子一懵。

    余成才和张氏惊讶无比,反应过来后气得不行。

    林氏瞪着两人,“分什么家?”

    余成武磕头,“爹,实话难听,可我还是要说,光宗就算能平安回来,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咱们还是得为了耀祖和继宝考虑,他们才是余家以后的盼头。”

    余父气得慌,“老子不知道这些吗,要你来提醒?”

    这是实话,余父醒过来后,仔细考虑一番,也会给两个儿子分家。说到底,余光宗已经废了,不能让他再牵连两个弟弟。可那得是他主动说,而不是儿子率先提出来。

    这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着实伤着他了。

    张氏怒道,“家中欠这么多债,到时候衙门还要追究。这些银子可不全是我们花的,你们不说想办法愁银子还债,竟然想着分家?有好处你们往前凑,现在受难了你们就想躲,门儿都没有!”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对于张氏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所有的荣耀银子利益都是虚妄,前些日子的荣光像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这些通通离她远去,留下来的是即将到来的官司和大笔欠债,这时候二房想要单独跑,她哪儿能愿意?

    “不分!”张氏眼睛血红,看着双亲,“爹,娘,要是你们答应分家,我就去死。我拖着全家一起死,大家一了百了!”

    她眼神癫狂,声音尖锐,已然有些疯魔了。

    赵氏皱皱眉,磕头道,“当初三弟分家,因为惹恼了爹娘和大哥,什么都没能分走,今日我们也一样,爹娘和大哥大嫂对我们这样失望,我们不敢奢求家中的东西,地和粮食都留给你们,以后我们每年给爹娘送上一百斤粮食和两身衣裳,就这样吧。”

    她吩咐道,“耀祖,你去拿笔墨来。”

    余耀祖读了多年的书,也不是蠢的。沉默着拿了笔墨,写下分家契书,余成武率先按了指印,也不管他们按不按,拉着妻子领着两个儿子转身出门。

    张氏一把捡起抬手就撕,直把笔迹未干的纸撕成碎片,扔得满屋飞舞,尖厉大叫,“想要把这些债和两个病歪歪的老不死留给我,你们做梦!”

    “老娘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你们不帮我救儿子,我儿子要是真回不来,我就不活了!”

    “老娘临走之前,一定把你们通通都带着一起走!谁也别想跑!”

    二房一家人走到了外面,赵氏听到里面张氏癫狂的大叫声,又是老娘又是我的,该是有些不清醒了。

    跟疯子完全没道理可讲,她低声道,“收拾东西,咱们先回赵家去住!”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第750章 三个闺女的娘二十五

    张氏癫狂的大叫声隔壁余成富也听到了,为了这个,本来不用送柴火去镇上的冬日里,他还特意跑了一趟,把家中发生的事情告知了楚云梨,再三嘱咐,“我看大嫂已经疯了,你们离她远一点。”

    又嘱咐送他出门的余粮,“鱼儿,你年长一些,看好两个妹妹。”

    余粮以前对于父亲不是不失望的,尤其刚分家那两天,他只顾自怨自艾。要不是母亲,他们一家人的日子还不知道该如何过呢。可近几个月以来,父亲独自住在村里,养着那么多猪,还抽空砍柴。一个人每天要干这么多活儿,不用看也知道,该是早出晚归很是辛苦的。

    他竟然也忍受了,并且,每个月只要二十斤粮食,酱肉从铺子里拿,一个月两三次这样,比起以前还未分家时算是开荤多,可和如今母女四人的日子比起来就差得远了。家长那几只母鸡生下的鸡蛋,大半都被他拿到镇上来给她们吃。

    父亲好像一夜之间就变了。

    变得不再理会爷奶,仿佛全副身心都放到了她们母女四人身上。

    养的猪喂的鸡栽的菜,巴不得全部塞到她们口中。

    余粮心情复杂,“爹,你自己也小心。”

    女儿难得的关心让余成富红了眼眶,他笑了笑,“我知道。”

    他转身出门,想到什么,又道,“你过年就十五了,对亲事可有想法?”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后院,压低声音,“你娘怎么说?”

    见父亲一副小心打听的模样,余粮忍不住笑了,爹娘之间出了问题她知道,搬到镇上后就再没有住到一起过,不过呢,两人之间也没吵架,相比之下,分开住之后比起刚分家那时感情似乎还好了些。

    “我娘说我还小,不着急。”

    余成富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现在和小半年之前大不相同,面色红润,身形纤细灵巧,身上的衣衫是九成新的细布,剪裁合身,袖口处还有小绣花,脚上一双粉色绣花鞋绣着花朵。头发梳得细致精巧,还戴着簪子,有了些少女的娇俏活泼,乍一看已经不太像出身庄户的丫头了。

    这和大半年之前的乡下穷苦黄毛丫头完全两样,要不是他亲眼所见,压根儿不会相信这小半年女儿就会变得这样优秀。或者说他从未想过女儿有这样貌美温婉的一天。

    心下很是高兴,想到嫁女儿,心里顿时又酸溜溜的,赞同道,“你娘说得对。”

    他本来准备要走了,这会儿说起女儿的亲事,又觉得还有些话想要和孩子她娘商量,于是,又进了后院。

    楚云梨正在打扫院子,要过年了嘛,屋子里里外外都得打扫一遍,尤其她们做生意到了过年那几天会很忙,只得提前打扫。

    进门后,余成富自觉拿起扫帚一起扫,“刚才我忘了问,鱼儿的亲事你可有想法了?”

    杨央一直都在和她来往,并不亲密,但还是在来往,闻香楼那边一直未出面阻止。

    楚云梨还是那句话,“她还小,不着急。”

    余成富顿时放了心。

    想着这男人最近表现不错,没有管余家的闲事不说,还跑来示警,楚云梨心下满意,便多说了几句,“我们现在不适合给孩子说亲。毕竟人家也不知道咱们会不会被牵连。”

    余成富了然,了然过后就有些恼怒,余光宗干的那些事他们从头到尾都不知情,虽然不太可能被牵连,但外人不这么想啊。

    楚云梨继续道,“不是我说,你爹就是拎不清,这时候应该去县城想办法救人,就算救不了也摘清自己,他们倒好,还闹着分家。你二嫂可是拿了那些银子回娘家还债,又在外头宣扬自己有个秀才侄子了的,这还分得开?”

    余成富微微苦笑,“咱们不管他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好在,欠乡亲们的钱都还上了。”

    前面楚云梨扬言和秀才和侄子只是普通亲戚,好多人都疏远了她。现在余光宗被抓,众人也不敢和她来往。本来因为酱肉方子好多想要与她结亲的人在出了这些事后,都开始观望。

    到了腊月二十,闻香楼东家夫人带着杨央亲自上门。

    一看到母子俩,余粮的脸就红了。

    她送上茶水后,就羞涩地躲了出去。

    杨夫人今年四十多岁,身形丰腴,眉眼舒朗,一看就是个爽快利落的人,“其实我早想来了,可这小子一直不说,他要还憋着,我都要忍不住问了。鱼儿这样好的姑娘,要是错过,我可不依。”

    话里话外,很喜欢余粮的模样。

    其实有远见的人都不会认为卤肉不好,这方子捏在手中是能让儿孙受益的。可杨家富裕,酱肉方子虽好,但也没必要如此。杨夫人这样喜欢鱼儿,她还是有些意外的,“夫人别夸她了。”

    杨夫人一挥手,“别这么客气,我痴长你几岁,喊我一声嫂子就行。”

    楚云梨笑了笑,帮她添了茶水,“夫人今日来……”

    杨夫人恍然,“看我,太兴奋了,连话都没说清楚。”她伸手一指杨央,“这是我家老二,今年十八,从小跟着他爹学做生意,不是我吹,从后厨到前台到跑堂他都会干,账本也会看,虽然不如读书人那般矜贵,也算吃苦耐劳,平日也孝顺。”

    “今早上他跟我说,有了心悦之人,想要我上门帮他提亲。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和鱼儿暗中来往,所以他一提,我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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