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夫留下几包药,起身告辞离去。

    到底是陪了自己多年的人,陈夫人有些难受:“明日起,你就不用来了,先把病治好再说。”

    姚氏磕头:“夫人,奴婢想求您一事。”

    “说吧。”

    姚氏卑微地趴伏在地:“奴婢病成这样,不敢再伺候你,万一伤着您,奴婢万死也难辞其咎。既然不能伺候,奴婢想回到乡下老家养病,求夫人准奴婢赎身。”

    陈夫人一怔,收起了脸上的担忧,缓缓走到边上的椅子坐下,若有所思问:“你家乡在哪儿?”

    “在寒梅镇下的村里,离县城很远,马车得两天才能到,路也崎岖,那地方很穷……当初就是因为家贫,爹娘才把我卖出来的。”姚氏脸上满是回忆:“虽然穷,但那里山清水秀,村口的井中井水很甜,冬暖夏凉,很是神奇……”

    看她满眼憧憬,应该是很想回到家乡。

    陈夫人心里有些软:“咱们主仆一场,我还说等你老了找个地方让你安心养老呢,既然你想回去,便也依了你……只是身边少了你,我大抵要不习惯的。”

    姚氏笑了:“夫人记得奴婢,是奴婢的福气。但奴婢却不想夫人太过惦记,要是因此伤心,奴婢离开后也会不安心的。春梅秋喜她们奴婢已经教了几年,应该能得夫人喜欢。”

    主仆二人分别,气氛悲戚。陈夫人亲自去屋中拿了一张泛黄的纸,递给姚氏:“这是你的身契,本来早就应该给你的,有时候想起来你又不在身边,就搁到了现在……好生收好。”

    姚氏接过,满含热泪再次磕头。

    转过身时,满脸悲戚的脸上划过一抹喜色,一闪而逝,哭着出了主院,回到自己的屋子,收拾好行李后,又再回主院外磕头,然后才一步步离开。

    她走得缓慢,很是不舍的样子。所有的下人都看在眼中。

    走出陈家大门,姚氏捏紧了手中的身契,回到外甥的小院子时,门口已经停了三驾马车,看到她来,外甥急忙迎上:“如何?”

    姚氏点头:“拿到了,赶紧走!”

    半个时辰后,三架马车出了城,一路往府城而去。

    本来姚氏没有离开陈家的想法,但周家那边既然知道了陈婉华的身世,早晚会闹出来。而知道此事的就她们主仆,若让陈夫人得知她把事往外说,到时候别说她这把老骨头,就是外甥一家也会被牵连。

    陈夫人这边少了个陪伴多年的老仆,很是惆怅,翌日早上想起什么,吩咐道:“去问问你干娘哪天离开,我好去送她。”

    秋喜应声,干娘跟她说过,对陈夫人的话不能质疑,说什么就听什么。所以,她立即出门去了几条街外的小院,却见大门紧锁,喊了几声,里面没有动静。多喊几句,还是没动静,倒是把隔壁的邻居喊了出来:“别喊了,昨儿就走了。”

    说完,砰一声就关上了门。

    秋喜呆住了!

    她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心下慌乱不已。但却不敢隐瞒,急忙回了陈家,禀告了此事。

    陈夫人正在用早饭,皱眉道:“昨天就走了?”

    秋喜忙道:“奴婢敲了足有一刻钟,都没有人开门。邻居出来后,是这么说的。”

    陈夫人眉心渐渐地蹙起,突然她一把拂落桌上的碗筷:“去给我追!”

    又扬声吩咐:“找人盯着周家几人,一有动静,立刻来报。”

    坐下时,陈夫人手指都在发抖,她忙摁住,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姚氏不敢往外说的……”

    派去的人往乡下追,自然是追不着的。

    楚云梨这边一切如常,还带着周兴心去城外祈福,得知姚氏举家出城,她就知道,陈夫人那边应该有了怀疑。

    但没想到她沉不住气,直接找上门来。

    理由都是现成的,探望生了孩子的养女嘛。楚云梨当然是不让她见的,直接让人把她带到了自己面前。

    陈夫人笑容温和:“婉华她最近如何?我很有些担忧,想要见见她。”

    楚云梨摇头:“她坐月子,正是养身子的要紧时候,我不可能让她见你的。”

    话中的戒备毫不掩饰,陈夫人笑容敛起:“我养她一场,对她有恩,不能因为她嫁人了这份恩情就当不存在。”

    “有恩?”楚云梨似笑非笑:“这该反过来说吧?”

    陈夫人面色难看起来。

    姚氏……果然背叛了她!

    第849章 儿子冤死的母亲十九

    “说话要讲证据,可不能张口就来。”陈夫人语带威胁:“整个城中,谁不知道我养了三个女儿。个个都嫁得好?”

    楚云梨嗤笑:“前两个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婉华这儿,她是养女吗?我怎么听有的人说,你是因为她才想要收养女儿的呢。难道是假的?”

    来之前,陈夫人就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话,倒也不慌张,只道:“还是那句话,你说她不是我的养女,拿出证据来。”

    楚云梨似笑非笑:“话说当年,城东有个富商袁家,生意做得很大,吃穿住行都有涉猎,只一点不好。就是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个病弱的儿子。城中大夫都说,袁少东家活不过成年,袁老爷纳了很多妾室,但愣是没有传出喜讯,后来就放弃了,改而让儿子留下子嗣。又听了道长的话,选了一个八字合适的小姑娘回家养着,记为自己的养女。十多年后,那位养女嫁了人。袁少东家才得一女,但就在添女那年,城中许多人得了风寒之症,大夫束手无策,死了许多人。袁家父子就在其中。”

    看着陈夫人面色渐渐发白,直至变成惨白。楚云梨却笑了,继续道:“然后,不过几个月,袁家婆媳相继而亡,至于那个襁褓中的孩子,没多久也病逝了。袁家偌大家业,竟然落到了那个养女手中。”

    “袁家养女,你运气可真好。”

    陈夫人心尖一颤,险些落荒而逃。她咬了咬舌尖,回过神来,正色道:“我没兴趣听你说故事。我来只是想见我女儿,看看我外孙。”

    楚云梨笑着缓缓拍手:“果然脸皮够厚。”

    她兴致勃勃,“陈夫人,有没有兴趣说一说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要养大婉华?你只是她没有亲缘的姑姑,我可不信你会有什么好心。”

    陈夫人冷然:“袁家对我有恩,提起他们,我就悲痛难忍,你是故意的吗?他们已经走了,已经入土为安,你为何要编造这些故事打扰逝者?”

    “是啊,悲痛难忍。所以现在城中提起袁家的人越来越少。”楚云梨不疾不徐:“袁家人要是泉下有知,怕是吃了你的心都有。袁老爷若是知道当初他一时善心接回来的小姑娘会害得自己断子绝孙,就是没人打扰,大抵也是不能安的。”

    “说话要讲证据。”陈夫人冷声道:“有条律法叫做污蔑,若是入罪,得监三年。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顾情面。”

    楚云梨假装害怕:“我一个乡下妇人没见过世面,入罪,我好怕哦。”随即冷笑道:“有本事你去告啊,刚好,我不用写状子了。”

    听话听音,她竟然是想要告状!

    陈夫人心里很是慌乱,脑中思绪乱飞,不停回想自己当年到底有没有露出破绽。

    又仔细回忆了一番,袁家没有亲近的亲戚,婆媳病重而亡的事其实与她无关,她们真的是生病走了的。只是临走之前将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托付给她,只要她把孩子养大,就将袁家三成的家财送给她做感谢。

    她答应后。

    那个病弱得即将离世的已经有些癫狂的嫂子,非逼着她发了毒誓,要是不养大孩子,妄想侵吞家财,她就全家不得善终。

    为了安抚死人,也为了拿到袁家家业。陈夫人满心屈辱的发了誓。

    可在拿到了人家的地契和家财后,她很是不甘。

    当初袁老爷接她回家,袁夫人并不喜欢她,甚至外头风言风语说她是袁老爷的外室女。也不知道袁夫人是不是信了,反正从小到大对她都冷漠得很。

    长期寄人篱下,生怕被送走,那时候的她性子怯懦,胆子也小,每日战战兢兢。对于养她的袁家人既想亲近,又害怕看到他们厌恶的眼神。

    养女的日子不好过,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所以,抱着婉华,她就涌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在袁家担惊受怕地做养女,如今让袁家孩子给她做养女,也算是报了仇。再说,袁家孩子没了,那些家财都只能是她的。

    没毛病!

    然后,袁家唯一的子嗣病逝。

    而袁家养女的府中,多了三个养女。她主要是想收养陈婉华,至于前面那俩,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所有人都知道袁家唯一留下的女儿因为年纪太小,没能扛过风寒,当年就病逝了。

    而知道陈婉华就是那个孩子的,只有她和姚氏。

    想到已经不知去处的姚氏,陈夫人悚然一惊。有些惊惧地看向面前的女人,又飞快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神情。

    不会的!

    姚氏肯定是怕事情败露自己找她算账而跑了。

    肯定没有落到面前的女人手中!

    陈夫人满心慌乱,面上努力做出一派淡然的神情:“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看在两家是亲戚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楚云梨扬眉:“计较!必须计较!怎么能放过呢?赶紧去告状!”

    见陈夫人动也不动,她笑吟吟道:“要不要我让人帮你报官?”

    陈夫人面色难看,心里抱着一丝期待:“我身边的婆子赎身归家了,你知道吗?”

    “知道啊!”楚云梨半真半假笑道:“我还知道他们一家的落脚地呢。不怕告诉你,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了,说实话,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无耻的人。”

    “你怎么好意思说婉华是你女儿的?你这样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畜生,也配做她娘?”

    她缓缓起身,走到陈夫人面前,在她耳边阴森森道:“你这样苛待袁家女儿,侵吞袁家家财,午夜梦回,你就不怕袁家人找你索命吗?”

    陈夫人活生生打了个寒颤:“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完,掉头就跑。

    楚云梨冷笑。

    余光看到门边有个人,侧首就看到了头上包着布抱着孩子的陈婉华,此时她满脸苍白,嘴唇颤抖,眼泪不知不觉落了满脸。

    楚云梨:“……”万万没想到。

    这是酒楼的三楼。而他们家一直住在后面的小院,陈婉华还在坐月子,就是走错了,也不该绕到这里来。

    “你怎么在这儿?”

    陈婉华抹了一把脸:“玖儿哭得厉害,好像还在高热。”

    楚云梨看向她怀中的孩子,顺手接过,摸了摸脸,确实在高热,孩子热得满脸潮红。她立即解开襁褓,又倒了桌上的茶水帮他擦身,道:“让人去请大夫,要快!”

    孩子病了,陈婉华也顾不上追问此事。

    其实是今日照顾她的婆子告了半天假,这时候酒楼中正忙,周兴华再是陪着她,忙的时候也还要到前面来帮忙的,实在没辙,她才抱着孩子到了这里。

    很奇怪,明明婆婆只是声音嘶哑的乡下妇人,孩子发热的瞬间,混乱之下,她却下意识就来找她。

    在她心里,婆婆是很可靠的人,比周兴华还要可靠。

    好在到了晚上孩子就退了热,陈婉华吓得浑身瘫软,满脸后怕:“我不知道他为何就病了。”

    孩子生病很正常,现在是正月,外头天气寒冷,换衣衫慢一些,孩子兴许就着了凉了。

    “不要紧,”楚云梨看着襁褓中睡着了的孩子:“退热了就好了。”

    陈婉华满心担忧:“我听说孩子发热可能会烧成……”

    “不会的。”楚云梨理解她的担忧:“刚刚大夫都说没事,你别想太多,现在还在坐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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