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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相信了。他最后的一点真心,他也全当作了心机。

    忽然之间,他想起了屈方宁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我倒宁愿你骗骗我!”

    他俯身将屈方宁抱在怀里,木然向门口走去。走出几步,只觉尸体被什么牵扯住了。回过头来,见一根细长的铁链正栓在他左脚腕上。但锁住他是为了什么,这时却想不起来了。

    就在此时,屈方宁左手食指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他斗然全身剧颤,侧耳去听他鼻息,又嘶声向门外吼道:“军医!军医!”

    一众男奴早已跪在门外等死,见状立即四散飞奔而去。转眼间便有几人回转,向御剑急打手势。慌乱间哪里辨认得那许多,将屈方宁脚铐一撤,便抱着他向前山疾步赶去。才到主帐前,只见巫木旗正手舞足蹈,追着一个黑辫梢、蓝布裙的少女说话。他认得正是老药师绰尔济的孙女,即厉声道:“绰尔济在哪?”桑舌给他雷霆爆破般一喝,骇得面色雪白,颤声道:“山……山……”御剑打断道:“叫他来!”桑舌战战兢兢连点几下头,慌慌张张地提裙向山下奔去,在山道尽头还绊了一下。

    巫木旗才看清他手里抱的人浑身是血,大惊道:“将军!小锡尔怎……”见御剑脸色阴森冷厉,剩下的话便不敢问了。

    绰尔济来得很快,见到屈方宁面容,双目斗然睁大,动作僵硬了一瞬。得知是他自己割脉,又是浑身一震。随即强自稳定心神,秉持医者救死扶伤的操守,将他平平整整放在寝帐床上。听诊切脉,只觉心跳呼吸皆无。扒开眼皮一看,瞳孔也已放大。将他腕上纹章拔出,见血都已经流空,心知救治无望,强忍悲痛,向二人摇了摇头。只听哇的一声,巫木旗放声大哭。御剑却磐石般伫立床边,神色一无变化。

    绰尔济喃喃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虽则如此说,眼见屈方宁眼窝深陷,浑身药气,昔日英挺骁健的身躯瘦成一把枯骨,不知这半年受了多少病痛折磨,实在谈不上“好端端的”。心中一阵难过,眼中也流下泪来,脑子里却只有一件事:“桑舌要是知道他死了,这一生恐怕都没有笑颜。”但桑舌此时就在主帐外焦急等候,要瞒过她,又如何能够?

    巫木旗边哭边道:“小锡尔不是那么软弱的人,他什么苦都吃过的,天坑都下过的。将军昨天还看过他,还说他最近好一些了……他一定是痛得受不了了。”说着,便扑在屈方宁尸身上,不断摇晃,要他睁开眼来。

    他性格率真,要哭便哭,要笑便笑,绰尔济倒并不担心。反见御剑神色不改,目光不动,肩头微微起伏,显然正在强抑悲伤。他心中暗惊,颤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请将军……节哀。”

    御剑眼角极轻地颤动一下,忽道:“你再看看他。”

    绰尔济行医多年,见惯生离死别,晓得现在空说道理也是无用,只得向巫木旗使个眼色。巫木旗哭得满脸鼻涕,抬起一张胡须乱糟糟的脸来,却是不明其意。绰尔济低声道:“老巫,你先让开。”便在他肩头一推。巫木旗一个踉跄,撞动屈方宁尸身。只听骨碌碌一声轻响,一枚淡红色的明珠从他左手指缝中滚了出来,幽幽吐露光芒。

    绰尔济一见这珠子,斗然想起前两日出诊春日营时,正好听见车卞在大谈药经,说得狗屁不通,偏偏一营小子信以为真。他一时兴起反驳了几句,还赢了两条足有小指粗细的虫草。末了车卞十分不甘,向他吹嘘道:他方宁弟弟有一灵珠,是唐五代时徐福后人远渡重洋、从扶桑国万里迢迢献来,为马嵬坡自缢而亡的杨贵妃招魂所用,吐蕴仙人之气,感应三界五行,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绰尔济医术精湛,原本不信起死回生之说。但千叶族人笃信宗教,他对舍利金宫百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的“转世金丹”也曾有所耳闻,是以也有些半信半疑。见果有此物,心念一动:“倘若真有还魂之效……?索性已经无力回天,试上一试,也是聊胜于无。”抱着万一之念,将明珠喂入屈方宁口中,以指按压喉结,助其吞服。许久许久,只见他喉头一动,发出极轻的咕碌之声。这一下尽皆大喜,忙唤人煎参汤来。桑舌最擅熬药,便由她操办。顷刻药成,只见汁水黏稠,不知她使了多少名贵药材,落了多少眼泪。汤药灌入,不到半柱香时分,只见屈方宁胸口起伏,一口将药呛吐了出来,眼耳口鼻皆淌出药汁。巫木旗大叫一声:“活啦!”绰尔济一探之下,只觉他气息微弱,也是喜不自胜,连忙全力施救。他医术精湛,诊脉之时,已知他脏腑受损,五劳七伤,胸口一团积郁之气,确如传言所说,病入膏肓。解他衣衫时,见他左颈下刺着一大团狰狞的花朵,不觉有些奇怪。幸而屈方宁命不该绝,到日落时分,脉象愈见稳健,气息也渐渐稳定。他这夜便在地下打个地铺,以便彻夜照看。与巫木旗说起时,巫木旗也摇头不知。忽发奇想道:“是不是将军怕他死去无依,特意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好让阎罗、无常认得他是谁家后人?”又忙啐了几口,自己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呸呸,我胡说八道,过路仙人听不到。小锡尔这几个月病得厉害,想来多半是治病的手段了。”

    绰尔济心道:“哪有这样治病的?”向帐外一望,见主帐灯火煌煌,御剑高大的身影正独自坐在帐中。回想屈方宁活转之时,他也未见欢喜动容,只是脸色极为可怖。老药师内心隐隐觉得不对劲,一时却难以明白。只有一点差可确认:将军与他孙婿儿之间,定然不是寻常的父子关系。

    衣不解带地忙碌了两日夜,到第三天黄昏,替他手腕伤口换药之时,忽听头顶传来一声极其虚弱的:“爷爷。”

    他一怔抬头,正好与屈方宁睁开一线的眼睛相对,顿时喜极而泣。巫木旗闻声而入,连哭带笑,自有一番喜悲。绰尔济拉着他手,郑重嘱道:“你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万万不可再做傻事了。”屈方宁轻轻点了点头,道:“多谢爷爷救了我。实不相瞒,我也没勇气再死一次了。”看一眼自己右手纱布,嘴角一动:“……着实是痛得很。”巫木旗忙在旁道:“是啊!咱们还有许多好吃的没吃,许多好玩的没玩过,就这么随随便便死了,多么可惜呢!”喂了他一口药,又在碗中加了几块甘草糖,道:“我们将军担心得紧,这几天饭也没吃,觉也没睡,每天心心念念就是你的……”

    一语未毕,只听靴声沉沉,御剑面无表情地掀门而入,立在门口。绰尔济与巫木旗顿觉气氛凝重,对视一眼,放下手中物什,施礼退了出去。

    御剑前行几步,在帐中一张软榻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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