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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将军曾说,南人性情狡懦,多贪生怕死之辈,却别有一种柔弱胜刚强处。只要有一人一户没死绝,气数便到不了尽头。方才见郭将军言下之意,对此似乎并不赞同?”

    郭兀良缓缓摇头,道:“自古大一统之帝王,岂有不大兴兵戈的?又岂有不杀人流血的?南朝兵马疲弱,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往日见红哥他们滥杀无度,我也曾出言劝戒。但扫兴话说多了,一是令人心中不乐,二是我身份有异,到底有些要避嫌之处。只是人非草木,虽非同源同族,终究有恻隐之心。流血冲突固然难免,但除了一味野蛮屠戮,应该还是有更……温和的办法的。”

    屈方宁垂目道:“将军仁厚,可见一斑。”言语间新市管事已到,便起身告辞。

    郭兀良挽手送他出门,诚挚道:“方宁,你与天哥从前种种事因,我一个外人,本来无权置喙。前两年你结婚生子,他心里苦得很,不然也不会一直对你避而不见。有一次他在我面前喝醉,还曾袒露悔意,说我对……对阿兰锥心之痛,而今他总算尝透了。他那个人性情就是如此,要他放下身段道歉,那是绝无可能。你如今身体不好,又不再控马拉弓,他怕是难辞其咎。只是……只是……唉,他虽有千百种错处,对你却是一片真心的。”

    屈方宁胸口莫名一酸,反笑道:“我自然理会得。”止了止步,回头道:“将军对人,也真是一片真心。”给亲兵扶携着,上马离去。

    此际暮色深浓,屈方宁送走来客,案头羹饼都已冷结。他无暇起身,胡乱吃几口饧面冷饼,匆匆拟就一封书信。见牛油灯已不太亮,刀尖一挑,将一截焦枯的棉芯削去。

    帐门动处,冯女英闪身而入。见他脚边铺开一卷舆图,上有圈勾印记,口中笑问:“深更半夜的,又与谁面授机宜了?”说着,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见案头还有半张馕饼,便信手撕来吃了。

    屈方宁头也不抬,问道:“他怎么说?”

    冯女英道:“说是万事俱备,只待你一声令下。”将袖中黄澄澄一物抖出,从纸上推向屈方宁,笑道:“我看苏将军这香闺信物,送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些。”

    屈方宁将那枚六翅虫儿金耳环揣入怀中,道:“老子相好的遍布四海。怎地,不可以?”

    复将刚刚写成的书信折了几折,递了过去:“你回来得正是时候,速替我将这封信送往驻马城下。王六已先你一步动身,届时让他接应便是。”

    冯女英嘲道:“才来便赶人走,将军实是个薄情人。”接信在手,忽然一阵猛烈咳嗽,将灯火都呛暗下去。

    屈方宁才向他看去,见他面色青灰,不似康健之态,问道:“你病了?”

    冯女英一手捂胸,摆手道:“无碍无碍。长途乏睡,明早起来便好了。”再咳几声,掌信对光一照,道:“将军真真情郎满天下,这姓纪的却又是何人?”

    屈方宁道:“放你娘的屁。这一位正经是我哥哥。”

    冯女英乜眼笑道:“将军叫哥哥的多了,偏只这一个正经的不成?”纳信入怀,起身道:“正好马还没入厩,我趁早上路,新鲜热辣。”

    屈方宁抬眼望他倦极面容,略带歉意道:“论理我该劝你歇歇,只是事不宜迟,只得劳你多累几天了。”

    冯女英啧道:“将军满口斥骂,我倒还抵挡得住。这般温柔关怀,反而叫人害怕。”言语间亲兵在帐外呼报,说周队长前来相见。即替他拨亮灯芯,告辞离去。见他坐在原处一动不动,上身阴影投在桌案之上,忽而一笑:“方才我进来时,见将军这般模样,可知我想到了何物?”

    屈方宁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只见冯女英向他虚空一抓,一字字道:“……结网蜘蛛。”

    第100章 苍山

    十月初,郭兀良奉安代王号令,率军一万驰援驻马城,车唯、阿古拉等一干青年将领各携三千人马,紧随其后。郭兀良平生行军布阵,以稳著称,这一次亦不例外。他顺流而下,并不直取金城关外南军营寨,反先从湟水中路要津切入,阻断运输,惊扰后方。河湟守军后院起火,被迫回军自守。熙州、岷州两路守军与之狭路相逢,力战不敌,熙州军全数覆没,岷州军伤亡惨重,总指挥使李堃战死,副指挥使傅崇文被俘。纪子厚亲随不过百余人,霎时间失了护恃,仿佛茫茫大海中一叶孤舟,不敢在惊涛骇浪中独自逗留。车唯、阿古拉奋起直追,不日即大有斩获,计:老马十余匹,柴禾三四垛,散兵游勇若干。二人伴行郭兀良身侧,将战俘押入城中。

    事情至此,倒还顺风顺水,称心如意。万未料到,郭兀良与那败兵之将傅崇文一夕长谈,次日竟将之释放。此人也是个狠角色,生死攸关之际,居然将城内兵防布守,记了个七七八八。这一纵虎归山,遗祸无穷:六州军知悉后方无恙,又听闻同胞罹难,愤慨之下,士气大增;纪子厚得傅崇文襄助,如虎添翼,三度夜袭,皆全身而退。

    常言道祸不单行,果不其然。话说熙州境内,有一小城名唤安乡,本是个荒鄙粗蛮、盗匪横行之所,名义上是南朝藩属,一旦汉人文官上任,莫说吐蕃、西羌诸位大爷,就是城中流民乡兵,也能在他头上踩上几脚。发配此地,便与流放无异。位置又不甚要紧,税收也十分微薄,故而也无人管顾。不料两年前来了一位姓曹的大人,深夜到任,竟未知会一人;一连数月闭门不出,名绅、部帐前来拜访,也是一概不见。及近年关,连发三十六道诏令,政经民生面面俱到,条条款款具体而微,以各族文字分别誊抄,在城门上张榜公布。起初,刁民恶僧群起而嘲之,更有撕扯榜文、口出不逊之举。过得十天半月,嘲声渐止,一些稍有头脑之人,已暗地里依令行事,甚至有半夜派人来城门前抄榜文的。消息泄露,走卒商贩,竞相传抄,一时之间,洛阳纸贵。再数月,上至缙绅名流,下至番僧汉匪,旁门左道,三教九流,无不将“四九令”奉若神明,内外风气为之一新。越明年,农人有田,牧人有马,贸易兴盛,法纪严明,僧侣袈裟之下不再藏着刀械,孩童脸上也渐渐露出了笑容。这位神秘莫测、始终不露真颜的曹大人,在百姓心中已如神明一般。也有穷凶极恶之徒聚众作乱的,其中又以一个叫“红喇嘛”的匪首最为凶悍,曾因抢占民田不得,恼羞成怒,放言要取姓曹的项上人头。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姓曹的不但才智过人,还生得一个好儿子:年方十五,身骑白马,一杆雁翎枪使得水泼不进;艺高人胆大,独向虎山行,单枪匹马杀入营寨,将红喇嘛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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