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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缓向两边打开。早已按捺不住的难民发一声喊,争相挤踏而入,将卫兵撞得东倒西歪。贺颖南在烧得焦黑的木架前立马四顾,见南军兵分几路,好似流沙濯濯,灌入这座传说中的千叶重镇。天光蒙昧之下,一时竟有些恍惚。

    黄惟松一夜打熬,此时双眼肿得通红,瞧来比昨日更老了几分。见他兀自在原地发呆,伸臂在他盔甲上一拍,道:“如何?老夫这攻城利器,称一声无坚不摧,不为过罢?”

    贺颖南尚未开口,他身畔一名神气猥琐、马脸焦黄的手下已忙不迭地称赞道:“老家主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御剑天荒的软肋。别看他一张脸冷冰冰的,其实心中把苏大人瞧得比甚么都要紧。拿旁人来要挟他,那是全无用处。但只消沾上苏大人一点边儿,必定一举成功……”

    贺颖南从未见过此人,只觉他措辞有些奇怪,一时却想不通是甚么缘故。转而问道:“元帅,接下来如何?”

    黄惟松举目凝望眼前巍峨城关,良久,意味莫名地一笑:“自然是趁热打铁,永绝后患了。”

    城关彼方,此时却是另一番景象。城中留不住人,前脚进门,转眼便要撤离。难民忍饥挨饿多日,才得一个遮风落脚处,如今又被迫举家迁徙,恚怒失望,可想而知。城中驻军依黄惟松要求,鬼军先行,乌兰军殿后,从西城门逐一撤出。乌压压一片黑色人潮在风雪中艰难前行,辗转十里有余,只听队尾探报:“乌兰将军回来了。”果见雪地中徐徐行来一匹瘦马,马背上打横负着一人,浑身是血,两只脚未着鞋袜,随着马行颠簸,在马腹旁一起一落。乌兰军重见主帅,激动万状,一拥而上,将他从马背上抱扶而下。见他身上青紫溃烂,刀伤纵横,神色委顿之极,无不破口痛骂。郭兀良忙命军医上前救治,只见一名白须蓬乱的老者从人群中挤出,道:“小老儿识得屈将军,愿请一试。”

    郭兀良护送队伍中多为女眷,历经一路奔波,兼之天气严寒,伤病者众。御中医官人手不足时,常见此老便提着药箱,四处走动,替人诊治。他孙女也挺着大肚子,为人拭身煎药。因其性情温柔,颇得众人喜爱。见他自告奋勇,喜道:“有劳老丈了。”

    屈方宁见了那老者,神色似有些惊讶,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绰尔济道:“别说话,爷爷来瞧瞧你的伤。”命人将屈方宁放在皮毡上,扒开他眼皮看了看,又在他身上烂疮处嗅了嗅,从腰畔摸出一套小小银刀来,割破皮肉,替他放出脓血来。

    乌兰军拥在主帅身边,见他手法熟练,皆放心了几分。只有额尔古心情紧张之下,一个脑袋越凑越近。绰尔济斥道:“你走开些!挡得看不见了。”额尔古十分不服,瞪眼道:“你自己老眼昏花,反来怪我?”绰尔济与他原是旧识,当下更不多言,抄起银刀,作势朝他头颈削落。额尔古信以为真,大叫“要死”,忙忙跳将起来。余下几人七手八脚,将他推到绰尔济刀下,骂道:“别人好端端替将军疗伤,你嚷嚷个屁!”额尔古吵闹不休,一时热闹非凡。

    他乌兰军风气一贯如此,早在鬼军之时,便动不动嬉笑打闹,旁若无人。屈方宁平日从不约束,此时却似有些羞于见人,低声道:“……大庭广众下,莫发疯了。”

    他这几名手下跟随他多年,何时见过他这等颓态,一时都骇得不敢言语。额尔古不知其故,一跃而起,道:“弟弟,那姓贺的欺负你了,是不是?古哥替你报仇,将他活生生捉拿过来,剥光全身衣衫,跪在你面前叫爷爷。”

    屈方宁倦道:“晚上驻营再说罢。”说着,将手背敷在眼上,不再言语。

    郭兀良一见屈方宁归来,便立即向前方传报。足足等了半天,才收到御剑一句“知道了”,除此之外,更无别话。另有一条指令,却是让他率军先行一步,与前方什方军会合。珠兰塔娜城破前,包括王后在内的一众家眷,已由什方军主力护送,正在前往雅尔都城途中。什方军继承人阿古拉已死,现由一名唤作努保儿的统领带队。御剑这道命令,便是让他重任护送之职了。次日一早,一队鬼军便齐列帐前,说是将军指派过来,任凭郭将军调遣的。他心中奇怪,向乌兰军营地望去,心想:“天哥让出珠兰塔娜,换了方宁性命。我还道他终于转了性子,怎地人回来了,却抛在一旁,不闻不问?”

    他手下队伍解散已久,这两个月暂摄乌兰军统帅,此刻受命离职,自要向屈方宁交代。前往他营帐时,除详述军务外,只道:“将军听闻你回来,十分喜慰,嘱你好生休养,治伤为先。此际人心动荡,待他安置妥当,便来看你。”

    屈方宁垂目道:“我理会得。”勉强打起精神,道:“我手下这些不成器的废物,前些日子有劳郭将军费心了。他们人虽惫懒胡闹,倒也不是全然不懂事,这几天尽跟我念叨郭将军的好处,反把我嫌得一钱不值。”语气虽故作开朗,眼底仍难掩黯然之色。

    郭兀良心有不忍,道:“你不在时,天哥也常常记挂你。”

    屈方宁自嘲一笑,道:“郭将军不必安慰我。我丢他的脸,丢得够大的了。……前日在城下,我一听黄惟松开口,便只恨不能速死。他是甚么样的人,怎肯受人要挟?我原本没想要他应允……就是被他一箭射穿,我也只会感激,绝无半点怨恨。”

    郭兀良忆及御剑手中满拉弓弦,心中一紧,强笑道:“莫说孩子话。他怎么舍得?”宽言几句,便告辞离去。

    屈方宁望着灰毛毡帘从他身后落下,心道:“他有什么舍不得的?老子为了这一天,自十五岁起,前前后后拼了八年,受的伤流的血,没八百也有一千。时至今日,也不过挣了三分赢面。你当赌得容易么?”

    往后十余日,乌兰军皆随鬼军在外调度。屈方宁伤重难行,昏晓不辨,只知队伍缓缓往西南方向行去,帐外难民啼哭之声也渐渐少了。一日晨起,营帐未拔,只听门外亲兵禀报:“御剑将军来了。 ”一语未落,靴声响处,御剑臂中挽着大氅,内里一身黑色软甲沾满血迹,走入屈方宁帐中。大军连日赶路,陈设因陋就简,地下只胡乱铺了几张皮子,做屈方宁歇息之所。额尔古几人正围坐他身边,温汤换药,不一而足。见御剑来到,不敢造次,忙各自起身,散了开去。御剑举步迈入,与他相隔两三尺之远,便不再前行。

    屈方宁原本裹在毯中养神,此时忙挣扎坐起,慌乱中几乎将身边团炉打翻。

    御剑见他肩臂赤裸,其上刀痕宛然,还未结痂。腰上、腿上仍绑满绷带,显见伤势不轻。遂开口道:“你身上好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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