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传来沙沙细响。

    在洛媱的催促下,凌渊只得照做。他别扭地扔下一句“多加小心”,就近躲一丛不知名的藤蔓背后,敛住气息。

    这样的距离角度,方便他第一时间营救。

    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洛媱朝他藏身的位置望来,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凌渊容色复杂。

    他按住剑柄,双目在夜色中觑巡,全神戒备。

    沙沙——

    沙沙——

    一片寂静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越来越近。

    青绿茂盛草丛动了动,钻出一只脸盆大小的蝎尾甲虫。甲虫通体黝黑,覆着细鳞,高扬的尾巴长满毒刺。紧接着,陆陆续续又有十来只从暗处爬出,循着魔灵菟丝的气息,慢慢朝洛媱涌去。

    密密麻麻的虫子看起来十分恶心。

    洛媱无助地坐在树下哭泣。

    虽然提前知道她在演戏,可凌渊依旧皱紧眉头,于心不忍。

    鞭尾虫有低微的智商,见洛媱落单,沙沙地交流了片刻,整齐排列,将尾刺彼此勾连,由为首最强壮的一只鞭尾虫带领,朝洛媱头顶举起锋利的尾刺。

    刺下去,就能吸到新鲜的脑子。

    洛媱还没给凌渊打手势呢,就看见一道弧形剑光骤然从藤蔓间飙射而来,划破沉沉夜幕。

    “嗤!”

    坚硬的尾刺齐根斩断,噗的一声喷出虫血,掉在地上。

    “过来!”

    眼前一抹青色的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洛媱身子一轻,被凌渊牢牢圈在怀中。

    清冽的气息扑满鼻尖,她抬眼凝眸,只见少年如临大敌,轮廓分明的侧脸一片坚毅沉着的神色。

    洛媱顺势揽上他的脖子,哼哼唧唧:“说好了我打手势你再偷袭,怎么不按约定来?”

    凌渊蹙额,“等你打手势就晚了。”

    几个兔起鹘落,洛媱被他稳稳架上树梢。

    “坐好,别掉下去。”

    凌渊交代完毕,这才夹起两张雷电符,又匆匆忙忙地跃下。

    那些鞭尾虫自知上当,瞬间暴躁。可它们因为捕猎勾连尾刺的习惯,反应不及,被轰隆隆的雷电符炸得四肢乱飞,俨然成了火烧连环虫。偶有从雷电符下逃生的鞭尾虫,也不成气候。

    凌渊面色冷静,主动出击,碧色的长剑挽得密不透风。

    一只只鞭尾虫要么被斩断尾刺,要么劈碎虫头,开膛破肚,鲜血四溅,很快周围便堆迭出一层层虫尸。

    场面血腥,但凌渊的每招每式都有种说不出的潇洒疏举。宛如涓涓细流沧溟水,端得是瘦雪霜姿,渊渟岳峙。

    洛媱支着下巴,笑眯眯地欣赏。

    剑好看,人也好看。

    不愧是她选中的灵气罐子。

    待鞭尾虫全死于凌渊剑下,寄生的魔灵菟丝慢慢钻出洛媱体内,瞬间干枯。

    凌渊收剑入鞘,将洛媱抱回地面。

    四处都是血迹和虫尸,也不好将她放下。凌渊撇过头,佯装查看周围环境,“鞭尾虫无一生还,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

    “不急。”

    洛媱指了指他惨兮兮的左臂,“先包扎一下。”

    凌渊左臂之前被魔修自爆灼伤,这会儿独自应付一群鞭尾虫交手,难免再次挂彩。

    他推辞道:“不碍事。我们还是快点去找……”

    “先管好自己,再去管别人。”

    洛媱不容置喙。

    鞭尾虫的血液有治疗外伤的功效,洛媱就地取材,强势地拽过凌渊胳膊,搁在腿上,埋着头仔仔细细为他涂上。

    雷电符使用后残留簇簇未熄灭的火。

    逆光下,她瓷白的脸颊边缘隐约可见一圈柔柔的绒毛,眉眼清丽,般般入画。

    洛媱撕下裙摆内衬,动作轻柔地扎出一个蝴蝶结,“凌渊,谢谢你救我。”

    这内衬好像被她的水……打湿过?

    凌渊凌渊别扭地移开视线,生硬地道:“你我如今同坐一条船,瓶罄罍耻,无需言谢。”

    “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不爱听。”

    凌渊被她磨得没了脾气,沉默以对。

    忙活了一整晚,洛媱也累了。她现在这具身体尚未辟谷,撑到现在已是极限,跟凌渊抱怨了两句,凌渊竟找了处干净地儿,生起火堆,让她休息。

    遍地蘑菇,洛媱却不敢吃。

    好在金珠竹屋里还剩了些萝卜白菜,洛媱拿出来,生啃几口随便对付下五脏庙,却被凌渊制止。

    “别生吃。我给你熬成汤吧。”

    凌渊对此最有发言权。

    洛媱却之不恭,连忙将萝卜白菜全塞他怀里,满眼期待,“萝卜煮软一点。不要辣。”

    “真麻烦。”

    遇见洛媱之后,“麻烦”好像成了他的口头禅。

    凌渊举起碧月秋光剑当菜刀,咔咔咔杀了萝卜一顿削皮切片,扔进芋叶卷成的锅,熟练迅速做好一锅热气腾腾的萝卜白菜汤。

    洛媱喝了一口,意外的美味暖胃。

    她捧着芋叶做的碗,舒服地两只眼睛眯成月牙,“凌渊最好了!我最喜欢凌渊了!”

    “溜须拍马。无聊。”

    凌渊捡起枯枝拨了拨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一点。他压低了头,却压不住翘起笑意的嘴角。

    吃饱喝足,凌渊以为洛媱犯困要小睡一会儿,却不料她掐了掐眉心,坐直身子,当着他面修炼。

    凌渊不解,“你双腿筋脉滞涩,灵气不能游走全身,修炼只是徒增痛苦,毫无益处。”

    原主这样做是空花阳焰不切实际。

    可她是灵符尊主洛媱。

    “不去尝试又怎知我无法成功?”洛媱闭上眼,交代凌渊不许打扰。

    她明显感觉这几日消耗的灵气又回来了。

    修炼一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管在何种境地都不能荒废修士的本分。平时嘻嘻哈哈可以,关键时候,洛媱从未忘记过目的。反正修为外人看不出来,当着凌渊的面修炼也没有关系。

    思及此,洛媱放心地开始呼吸吐纳。

    听了洛媱一席话,凌渊自惭形秽。

    他本想跟着打坐,可需他守夜,只好在周围练习剑法。直练得筋疲力尽,洛媱都还在入定。

    她看起来很难受。

    眉间紧皱,冷汗涔涔,依旧不肯放弃。

    凌渊帮不了她,只能暗暗钦佩她想要修炼的勇气和毅力。这时,他目光一凝,看见洛媱之前为了给他包扎撕破的裙摆,层迭的纱线边缘勾出丝线,破出个大洞。

    嫩生生的脚踝在破洞下若隐若现。

    犹疑片刻,凌渊懊恼地叹了口气,反手抽出几根剑穗,细细搓成一股,又折了枚松针,蹲在洛媱脚边,默默帮她补裙子。

    ……

    洛媱灵气运行了一个小周天,浑身通畅。

    目前修为太低,因为身体的残疾,无法主动从外界汲取灵力。等利用灵气罐子筑基,此后再来改善体质就会方便许多。

    她甫一睁眼,便见灵气罐子正捧着她的裙摆,穿针引线。

    周围静得出奇。

    柴堆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

    “凌渊,你还会这个啊?”

    洛媱没有嘲笑他,好奇地凑近了看。

    那握剑的修长手指,竟然也可以灵活地捻起一根松针。

    “嗯。”

    凌渊长直的睫毛垂下,“马上补好了。”

    他专注又认真地缝补绸布,夜色溶溶,诡谲阴森的地方都被他衬出几分世俗温暖的烟火气。

    洛媱怔了怔。

    她忽而轻轻笑起来,“凌渊真好。又会做饭又会做针黹,真是温柔贤惠。”

    凌渊皱眉。

    这种词汇安在他一个大男人头上怪怪的。

    他顿了顿,解释道:“娘生下我便死了,这些年我一直与爹相依为命。家中并无女眷打理,都是我学着做这些杂事。”

    “那你会绣荷包吗?鸳鸯戏水那种。”

    “不会。只会补衣服。”

    洛媱年幼时尚未踏入仙路,不懂大道长生。

    她出生在凡人商贾世家,是家人心尖儿上的明珠,最大的爱好便是在逛街买各种各样的漂亮荷包。其中有个缀铃铛的粉莲花荷包她爱不释手。

    后来浮世界出现了一场大浩劫。

    山川崩塌,海河倾倒,妖魔凶兽横行,她险些在这次动荡中丧命,幸得一名修士相救堪堪苟存。洛媱无以为报,傻傻拿出莲花荷包,自以为赠与珍贵之物。如今回想起来,简直幼稚到可笑。

    千百年弹指过,星霜荏苒,居诸不息。

    洛媱从一介凡人修炼成符宗巅峰,经历太多,早忘掉恩人的长相,只记得他眉心有一颗艳丽醒目的朱砂痣。

    听凌渊不会绣荷包,她失望地撇撇嘴,“还想让你送我一个呢。”

    老年人偶尔也聊发少年狂嘛。

    凌渊闻言,眸色轻微地闪动了一下。

    他收好针尾,刚站起身,忽然察觉到凶悍的灵力波动。洛媱和他同时向右侧方望去,但见花花绿绿的菌菇丛中,悄无声息出现两个男修。

    他们五官很像,貌似一对孪生兄弟。

    左边披白袍的两颊凹陷,面色乌青如鬼;右边则是个虬髯壮汉,穿着绯红的石榴裙,举手投足尽显妩媚。

    来自高阶修士的强大威压,几乎让凌渊喘不过气。

    他不假思索,将坐地上的洛媱捞进怀中,保护严严实实。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凌渊神色警惕,拇指默默推出二寸剑柄。

    洛媱乖顺地靠在他胸膛,眯了眯眼,低声说:“两人凝神初期。你差了大境界,千万莫逞强。”

    乍一看,两人仿佛耳鬓厮磨。

    石榴裙壮汉被这一幕狠狠刺了下眼睛。

    他不知想到什么,破口大骂,声音跟茶壶烧开了似的尖利,“你们擅闯我的洞府,破坏姻缘阵法,还杀了我养几十年的花斑蛛、鞭尾虫。你们臭不要脸!”

    凌渊眉心蹙了蹙。

    洛媱隐约猜到前后关系,心中有数。她瞥过那虬髯大汉涂过胭脂的糙脸,嫌弃地哼了一声,“最讨厌不男不女的阴阳人了。”

    破天荒的。

    凌渊点了点头,“我也是。”

    两人一唱一和,把那石榴裙壮汉气够呛。

    他娇滴滴推搡旁边白袍男修的肩,掐腰跺脚,“他们骂我!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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