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一日,他将顾长筠召到了自己的房中。

    顾长筠虽不如徐渡那般稳妥,但头脑却极机灵,且过目不忘,在他穿越来之前原主收到的所有信息,他都记得。

    待他赶到自己房中,江随舟便将下人们全部清了出去,只留下顾长筠一个人。接着,他便拿出了自己整理出的消息和线报,与顾长筠交谈起来。

    他们手中拿到的消息颇为复杂冗长,处理起来也并不容易。

    于是,孟潜山一早被赶出了江随舟的房,便百无聊赖地抄手候在廊下,一直从清早,等到了正午,直到李长宁都给霍无咎针灸完毕,提着药箱与魏楷一同从霍无咎的房中出来。

    孟潜山眼尖地看见了,索性闲来无事,便打算上前去送一送二人。

    却没想到,这两个人朝着他来了。

    行到他面前,李长宁笑道:孟公公怎的在房外头站着?

    孟潜山笑着应道:王爷房中有人呢,吩咐了让咱们在外头等一会儿。

    李长宁笑着点了点头,道:方才霍夫人恰好看见您了,似有话要问您,让小的出来时,顺带请您过去呢。

    孟潜山心里一咯噔。

    王爷在房中见顾夫人,霍夫人传他去问话?

    孟潜山心下一悚,只觉没好事。

    他笑着应了声,便匆匆赶到了霍无咎的房中。

    这两日雨刚停,天还阴着,因此房中光线也不大好。霍无咎这会儿正靠在床架上,被子刚盖到腰,这会儿正翻着手里的书玩儿,并没有看。

    孟潜山连忙上前行礼。

    霍夫人,您有事喊奴才?他笑道。

    霍无咎没抬眼:在院子里站着干什么?

    他声音虽很平静,但总觉得比往日要凉几分。孟潜山心惊胆战地打马虎眼:王爷见客呢,奴才便出来透透气

    霍无咎手下把玩书册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一早看见了的,来的人是顾长筠,顾长筠一来,江随舟便将房中的人全都赶了出去。

    他一早上,连扎针的疼都没感觉到,只觉得有股莫名其妙的劲儿,扯着他的魂魄,将他的神思拉扯到了安隐堂的正屋。

    他烦躁极了,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烦。

    分明已经知道了靖王对他没有半点旁的心思,全然是自己的误会。况且,靖王本就有妾室,跟自己这样以妾为名作掩护、名不副实的妾室是不同的。

    皆是既定的事实,也与他无关,但他偏偏想到这些,就烦得厉害,像是笼中的困兽。

    霍无咎没有说话,旁边的孟潜山胆战心惊。

    他只得承认道:王爷一早传唤了顾夫人,想必是有些府上的杂事要商量

    商量杂事,是用不着屏退下人们的。

    霍无咎听得出孟潜山在糊弄他,但是他此时的憋闷却像牢牢锁在了胸口里,是没法迁怒的。

    他顿了顿。

    嗯,出去吧。他说。

    孟潜山没想到这么轻易地便过了关,如蒙大赦,连连应是,一刻都没有多待,转身就跑。

    而他身后,霍无咎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

    他抬眼往窗外看去,雾蒙蒙的阴天之下,那扇门紧紧地关着。

    他只觉自己像是落入了敌军的圈套中。

    被牢牢地包围起来,没地方躲,更无处逃。

    顾长筠替江随舟缩小了些范围,江随舟大致能够认定,庞绍这次是要对齐旻动手。

    他留了齐旻这么久,只是因为齐旻对他没什么威胁罢了。但一旦产生了威胁,齐旻这样德高望重的大树,便定然会被庞绍斩草除根。

    江随舟知道,这与他无关,他伸手去管,就是在多管闲事。

    但是这闲事他却一定要管。

    无论是因为庞绍、齐旻,还是因为他自己。

    但是,后世关于齐旻是否与北梁有往来,一直存有争议,他更不知道齐旻如今是真有把柄在庞绍手里,还是有人以此计策陷害他,陷害他的又是谁。

    一整天,他都没什么头绪,一直到光线渐暗,孟潜山来他房中点了灯,他才恍然感觉到自己浑身酸痛,头晕脑胀。

    该休息休息了。

    他抬眼,打量了一圈自己空空荡荡的房屋,站起身来。

    王爷?孟潜山连忙迎上前。

    本王去霍夫人那里看看。江随舟道。

    他这个决定下得极其自然,也没注意到孟潜山脸上瞬间惊喜的笑容。他起身往外走去,绕过回廊,便行到了霍无咎的门前。

    早有侍女去通报过,霍无咎恰好在用晚膳,江随舟进去时,桌上已经为他添了一副碗筷。

    江随舟在桌前坐下,只觉浑身的浊气都通畅了不少。

    霍无咎抬眼,却看见了他尚未舒展开的眉心。

    他顿了顿。

    在此之前,他从没遇见过这么难对付、却又无可奈何的人。

    他烦了一整天,这会儿见到了这个令他烦躁的源泉,他却只看得见对方,积攒了一整天的情绪,都被那个人面上的愁绪和疲惫盖住了。

    眼睛里也只剩下了他。

    霍无咎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地开了口。

    有麻烦?他问道。

    江随舟刚拿起碗筷,便听见霍无咎这么问。

    这些话,跟霍无咎说自然没什么用,但是他却特别想跟他说,尤其让他一问,便更憋不住了。

    竟有种倦鸟投林之感。

    他手下动作停了停,便放下碗,抬了抬手。孟潜山意会,连忙张罗着将房中伺候的下人都清了出去,自己也退出去,替他们二人关上了门。

    江随舟夹了一筷子菜,道:你说,宗庙塌了之后,庞绍若想迁怒,最容易对谁动手。

    霍无咎没抬眼,道:太常令。

    他所说的太常令正是齐旻。江随舟一愣,定定地看着霍无咎,筷子都悬在了半空。

    他分析了好几日的结果,霍无咎怎么知道?

    便见霍无咎抬眼看向他,道:庞绍犯了大罪,即便他不会受罚,也会被清算一部分党羽。你们朝中除了他之外,便是太常令齐旻最说得上话。他又与庞绍常年不合,这个时候,自然会压庞绍一头,让他落下风。这样的局面,庞绍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江随舟心下不由得叹服。

    他对南景朝局这般信手拈来,难怪前些年百战百胜。单这知己知彼的本事,就不是寻常将领具备的。

    江随舟点头道:没错,本王也是这般猜测的。只是庞绍做事小心,到现在都没暴露出他想怎么做。

    霍无咎看向他,道:通敌。

    江随舟一愣,便听霍无咎接着道:要想害死齐旻,这是最直接、最容易的办法。

    江随舟缓缓放下了筷子。

    霍无咎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但他有那么多史料作为佐证,霍无咎又是怎么想到的呢?

    他不由得定定地打量起霍无咎来。

    霍无咎让他看得有点不自在。

    不过是今日魏楷向他汇报了这几日监视的结果罢了,虽说没有真的查明庞绍想要做什么,却也能让他猜出个七七八八。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齐旻虽与庞绍不合,却与我们从没有过联系。若是被查出通敌,定然是遭人陷害。

    江随舟缓缓道:若要构陷,定然需要证据。那么,一定会有人替庞绍给齐旻制造证据,制造证据之人,需得是齐旻极为信任的人

    这么说着,他眼睛渐渐亮起来。

    我这两日就让人去查查,看究竟何人有此动机!想必那个与庞绍私下联系的人,也与此有些关系

    霍无咎看向他,手中的筷子轻巧地一转,便在江随舟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去查他的学生,十年前中探花的那个。他说。

    江随舟满脸诧异:这你也知道?

    自然知道,这是魏楷昨天查出,今早才报告给霍无咎的。

    霍无咎顿了顿,却将实话咽了下去。

    自然知道。他淡淡道。

    查了这么几日,这都不知道?有闲工夫,不如去做点正事,好过同妾室白日宣淫。

    作者有话要说:无奖问答:

    霍将军的看家本领是什么?

    A、行军打仗,以少胜多,两军阵前一箭取敌人首级

    B、拈酸吃醋,阴阳怪气地争宠

    第51章

    白日宣宣什么?

    江随舟被霍无咎一句话说懵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霍无咎说的是什么事。

    他立时笑出了声,脱口而出道:与你想的不同。

    霍无咎闻言一愣,问道:什么?

    江随舟送到唇边的茶顿了顿,接着抬眼看向霍无咎。

    他与那两房妾室之间的关系,即便孟潜山也不知道,全王府上下,独他们三个当事人知道。

    理智告诉江随舟,他与那两人之间的关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更何况,他虽与霍无咎交了底,这些事也没有告诉他的必要,说出来反而徒添麻烦。

    但是

    让那双剔透的黑眼睛看着,江随舟便觉得自己的理智似乎宕机了。

    他们二人,不过是本王养在府上的幕僚罢了。他说道。

    话说出口,江随舟才意识到自己告诉了霍无咎什么。他立马就有点后悔,只觉自己方才头脑发了热。

    但是话说出口,便再无法收回去了。他只得安慰自己道,罢了。

    反正霍无咎与他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与后主是什么关系,霍无咎也早清楚了。多让他知道一两件事,也没什么大碍。

    这么想着,他接着说道:本王装作断袖,不过掩人耳目,让皇上对本王放松警惕。而这二人,也是以妾室为名养在府上的。昨日本王召顾长筠来,就是在同他商议庞绍之事。

    说完这话,江随舟不由得勾起唇角,端坐在原处,等着霍无咎的反应。

    想必霍无咎会被他的诚意打动到吧?毕竟这与他来说,可是极大的秘密,他连这样的事都告诉霍无咎了,那么与他合作的诚心想必也可见一斑了。

    但是,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霍无咎说话。

    江随舟不由得抬眼看向他。

    便见霍无咎拿起了筷子,低下头接着吃起饭来。

    你江随舟满脸不解。

    便见霍无咎抬眼瞥了他一眼,接着低下眼去,淡淡嗯了一声。

    知道了。他说。

    不过,这与我也没什么关系。

    不愧是他霍无咎。

    江随舟愤愤地咬了咬牙,也跟着拿起筷子,继续吃起了饭。

    却没看到,面前那人低着头,分明不是在认真吃饭,而是在费劲地藏住他上扬的嘴角。

    有了清晰的目标,江随舟行事便方便多了。

    齐旻那学生名为赵敦庭,如今任职吏部,虽不是高官,差事却很肥。他府上不似庞绍府上那般戒备森严,徐渡的手下颇为轻易地潜到了他的府外,清楚地探查到了他每日的动向。

    果然,他外出办事的时间,与庞绍每次面见那个查不出身份的朝臣时间是吻合的。

    果真是他。

    江随舟只觉这人藏得太深,前世直到所有当事人都身死了,他也没有暴露身份,没有一个人查出他是庞绍党羽。

    可见这人官虽然做得不大,但手段却颇为了得。

    江随舟让徐渡仍旧暗中盯着他的动向,不光要查他几时去见过庞绍,还要查他是否还见过其他的人。

    倒是同齐旻多有来往。

    史书上对这人的记载寥寥无几,多半都是围绕着齐旻展开的。

    他是齐旻的门生。但齐旻此人刚正至极,即便自己的亲朋,也不会在朝堂上有什么庇护照顾。因此他虽桃李满天下,但却不如庞绍势大,更没什么朋党。

    但这赵敦庭却对他尤其亲密。

    即便他入朝十年,齐旻都没怎么照应过他,他更是没什么倚仗,品阶极低,但待齐旻却如侍奉亲生父亲一般,甚至齐旻通敌之后,他还上书恳求后主留齐旻全尸。

    也正因如此,他虽官位不高,在朝中却颇有贤明。

    江南打从入春起雨水便多,齐旻似乎向来就有下雨便要关节疼痛的毛病,因此赵敦庭早早便给齐旻送去了药材。

    那药材江随舟手下的死士检查过,确是普通的药材,没有夹杂旁的东西。

    药送到之后,赵敦庭还隔三差五地要去探望齐旻。不过齐旻全家对此都习以为常了,尤其齐旻的夫人,待赵敦庭尤为亲厚。

    江随舟静静等着。

    果然,没多长时间,徐渡给他送来了几封拓印的信件。

    那是赵敦庭从庞绍处拿回来的,放在书房中,被江随舟手下的死士摹画了一份,送了回来。

    那几封信单看内容,都是北梁寄来,写给密探的。信上细细询问了南景朝中的各项消息。而最后一封,则是一封写了一半的信,单看信上的字迹,竟赫然就是齐旻的。

    是他们伪造的北梁书信,以及齐旻的回信。

    那几封密信伪造得极真,甚至落款处都盖了印。江随舟将信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接着面色肃然地慢慢收了起来。

    徐渡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王爷,可需属下派人将原件偷回来?

    江随舟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信件丢失,他们这次的栽赃的确不会成功,但是,下一次呢?

    说着,他看向徐渡。

    如今我们知道做这事的是赵敦庭,但若赵敦庭的信件丢失,庞绍一定会知晓。且不提庞绍或许会查到我们,单说若他不再用赵敦庭,改换其他人,再做一次,那我们该怎么办?

    徐渡缓缓点头。

    王爷所言极是。咱们查赵敦庭尚且容易,但若庞绍警觉,那我们只防得这一次,却难防下一次,那么齐大人仍旧是危险的。

    江随舟嗯了一声,拿着那封信沉吟起来。

    但是,若是不拦,要不了两日,赵敦庭就会将这栽赃的证据放到齐大人府上了。徐渡说。到那时,朝廷一查,齐大人便百口莫辩了。

    江随舟点头。

    所以本王在想,如何能够两全其美。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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