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冷笑,“三伯父,我们家没酒没米没面。想吃饭可以,出门右转国营饭店。想吃什么都有。”

    “你这孩子,怎么现在一点话都不听。你这样让你爸走得能安心吗?”三伯娘状似好心劝慰,“你三伯父是为你做人情呢,你看你姑你姥他们是不是忙一天了,连顿好饭都不给他们吃,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

    “姑,姥,舅,舅妈,”孟宁挨个看过,笑了下。

    “你们且放心。我爸今天刚下葬,我实在没力气招待你们。等过了头七,我挨个上家送礼致歉。要是还觉得不行,我跪着上门都行。但是今天,我爸刚走,谁要是敢在今天,用长辈架子拿捏我,那你们就是把我们姐弟两往死了逼。还不如咱们直接就去警局说个明白。”

    “看看这是那家的道理!我爹刚死,就有人上赶着来我家混吃混喝。我们孤儿寡女的,能由着这样任人搓圆。”

    三伯娘用力拉着孟宁手腕,握的她手腕生疼,尖声道,“孟宁,你这丫头,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三伯父是你爸的亲哥,我们怎么可能贪你们家的东西。”

    三伯父也甩袖子瞪眼,骂道,“你放心,你们家的东西,我们一点都不要。你这闺女跟个白眼狼似的,防我们跟防贼一样。真是让人寒心。我和你伯娘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一点都不懂得跟人亲。死丫头片子。”

    —— ——

    孟宁早料到会有着一天,软硬不吃,咬着底线不放。

    最后,还是坐在一旁一直跟孟宁大姑聊天的姥姥插了话。

    “她三伯,让他们姐弟两好好待两天。这孟成刚走,他们心里也不好受。你们也别太逼她。”

    跟孟宁姥姥王大花说话,孟西客气了下。

    “我主要是担心他们两年纪小,怕出了什么事,没人看着。”

    舅妈王娜玩着指甲,像是看戏看累了般,“宁宁过完年,可就二十了。在我们村,指不定都是几个孩子妈了。也不算个小孩了。”

    孟西一噎,大姑孟菊也劝道,“行了,老三,知道你是好心。咱们也给宁宁点时间。宁宁要是有什么委屈,记得去找姑。姑给你做主。”

    孟西面子挂不住,也没跟孟菊唱反调,踹了椅子,骂骂咧咧地先走了。

    —— ——

    孟宁应下孟菊的话,先后送两拨人离开。

    孟家亲戚先走,外祖家亲戚后走。

    舅妈王娜把信封和名册递给孟宁,“这是咱们那边来的亲戚,也没多少人。我和你姑商量的不办宴席了,这点钱,你们姐弟自己留着。”

    “麻烦舅妈了。”

    “不碍事。”

    王娜摆手,“你姑他们把那边的名单给你了吗?”

    孟宁一笑,“我三伯娘给我了。”

    —— ——

    名单给了,但钱没给。

    不过,这就没必要告诉舅妈他们了。

    毕竟,她想要回来的可不止这些钱。

    ——

    王娜轻手帮孟宁拂了拂她肩膀上的尘埃,秋日残阳映在孟宁白皙小脸,洒在她长长睫毛上,落下一层淡淡光影,更衬得她肤白胜雪,吹弹可破。

    王娜笑了下,对孟宁王大花道,“娘,要我看咱们家这几个闺女,还数咱们宁宁长得最为标致。尽挑着丽芳好处长。”

    牛丽芳是孟宁的亲妈,现在已经改嫁到临市去了,都有了孩子。

    王大花泛皱的手掌握着孟宁的手,温声劝慰着,“宁宁啊,姥姥知道你心里难受。但咱们凡事也得往前看。你上着大学,懂得道理肯定比姥姥这个在地里刨食的懂得多。”

    “有时候,咱们宁可吃点亏也不能落人口舌。尤其是你,还是个未出门子的大闺女,更是要万万小心。不然,街坊四邻的口水眼都能淹死你。”

    孟宁慢慢把自己手从王大花手里拿出来,装着乖巧,垂眸不应。

    王大花喜欢端着老长辈的架子,又絮絮说着,“跟你伯伯叔叔们相处,宁吃点小亏,也别着轴着一根筋,让你戳着脊梁骨骂。省的你以后婆家都不好找,别跟你妈似的。”

    听王大花一而再地提到牛丽芳,孟宁笑了下,“姥姥,您说的我都明白。但我妈既然已经改嫁了,我爸也走了。家里就剩下我跟我弟了,亲戚好友要是愿意继续跟我们家亲近着走,那时我跟东东的福气。要是不愿意继续走着,那也是我跟冬冬命里注定的亲戚缘薄。”

    王大花听这话一怔愣,孟宁半搀着她出去。

    “姥姥,都是亲戚的,来往可以,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但是谁要是想想赚便宜,吸我的血,我非把他的牙给掰掉不行。”

    王大花皱眉,声音带着不满,“宁宁,”

    孟宁扶着王大花跨过门槛,声音依旧柔柔,“姥姥,你看着脚下面,别摔着了。”

    王大花低头看了眼脚底,便听孟宁的声音响在耳边。

    “姥姥,我跟我爸我妈都不一样。我呀,是那轴人。”

    —— ——

    直到坐上专门雇回乡下的牛车,王大花还在跟王娜念叨,“小鱼他娘,你看宁宁性子是不是变了?”

    王娜裹着自己的大红头巾,撇了撇嘴,“我的亲娘哟,我早跟你说过了,您别看宁宁平日里不吭不哈的,这人心可有着成算。不说其他,就单说孟成那个爱玩不着家的性子,她能哄着孟成这几年都没找个后妈,这都是个好本事。”

    “丽芳离婚也有五年了吧,这五年,可都是孟宁一个人家里家外管着。三节两礼,从没缺过咱们家。咱们家也好,他们孟家也罢,就是街坊四邻,提起宁宁,也没有说不好的。”

    “宁宁是挺孝顺的。”

    王大花没听懂王娜话外之音,只是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这孩子也命苦。”

    王娜撇嘴,没接婆婆的话。

    王大花叹了一会儿气,又道,“不过,宁宁也有本事。不管怎么说,这孩子现在都考上了大学。大学,听人说那上了,每个月就给发钱,毕了业也给找工作。”

    这几句话,婆婆天天念叨着,王娜耳朵都快起茧子,懒得搭腔,轻抬眼皮,打出一个哈气。

    她更感兴趣的是婆婆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王大花看了眼在寒风中赶路的儿子。

    “孟成走了,按理是给宁宁留了份工作。宁宁这要上大学,冬冬还小,他们老孟家也不缺这份工作。回头我跟宁宁说一声,让她把这个工作让给小鱼她爹。”

    王大花看着自己儿子高大身影,高兴起来,“这可是公家饭,铁饭碗。我儿马上也能吃上铁饭碗了。”

    ——

    孟宁舅舅牛大力轻打牛屁股一鞭子,“娘,宁宁她能愿意?”

    “凭啥不愿意!”

    王大花瞪眼,“想那年,冬冬刚出生的时候,孟成他们家粮食不够吃。每周都来咱们家蹭饭,咱们也没跟他们不愿意啊!”

    是没不愿意,但每周人来也没把人当个人看。不是喊人下地收麦,就是上山砍柴。

    不是把人压迫的狠了,孟成当上经理,发达了两家关系,也不至于这样。

    王娜没婆婆这么乐观,当着自家男人面,也没跟婆婆起冲突,只是提建议道,“娘,孟成不在了,怎么着也得让丽芬回来有一趟。不说去孟成坟前上个香,就是看看两孩子也是好的。现在宁宁他们姐弟两,肯定还是想见丽芬的。”

    王大花点头,若有所思,“你说的在理。”

    —— ——

    晚上,孟宁简单地给冬冬炖了个鸡蛋羹,金黄鲜嫩的蛋羹,配上几点香油,香味只往鼻尖钻。

    冬冬咽了咽口水,乖乖搬着小凳子坐在饭桌前,与孟宁相对而食。

    没吃几口,冬冬低着头,突然问了一句。

    “姐,咱们以后是没有爸爸了吗?”

    “嗯。”

    院子里闪着干簧的灯光,天空中星星寥落,月亮孤单挂在半空。

    “爸爸平日里又没管过我们,有跟没有也没什么差。”孟宁吃完最后一口蛋羹,“没什么可难过的。”

    冬冬年纪小,不记事,对孟成是失望多于希望,倒真没想过有一天孟成会不在。

    “可我还是有点难过。”

    他放下勺子,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伸出自己小拇指比划着,“就有一点点的难过。”

    孟宁摸摸他的头,亲了亲他的脸蛋,搂他在怀里,“姐姐在呢。姐姐是永远不会离开我们冬冬的。”

    “嗯!嗯嗯!”

    冬冬用力点头,在孟宁怀里呜呜哭了好一会儿,才泪眼朦胧的抬头,问的真诚。

    “姐姐,你真的一点都不难受吗?”

    孟宁抚他后背的手顿了顿,“我也有一点。”

    —— ——

    孟成一生玩的潇洒,对感情背信,对婚姻不忠。

    打过老婆,也骂过孟宁。

    离婚之后,更是把冬冬全然托给了孟宁。

    每天不喝烂醉,不进家门,在男女关系,更是不可言说。

    一月工资五十往上,留给姐弟两的只有二十。

    为人好面,有什么好酒好烟,也都喜欢给伯父姑姑们,全然不顾自己家里生活。

    从没为他们想过攒钱。有时候,打牌输得没钱了,也会在家里翻腾他们姐弟俩辛苦攒的一点钱。

    孟宁看的明白,这个家,早在父母离婚之后,只剩下她和弟弟。

    “爸爸是个大坏蛋,坏到90分。”冬冬又哭起来,“但他还是送过我去上学,也带我练过跑步,给我讲过功课,还带我去学校看过你。他还是有10分是好的。”

    “对。冬冬说的很对。”孟宁声线温柔,似有怀念,“爸爸过年的时候总是会记得给我们弄虾来吃;爸爸虽然每个月工资给我们很少,但是每个月都会给我们各种票;我上大学,爸爸也是找了人,出了力。”

    冬冬斩钉截铁,“爸爸也有好的一面。”

    “对。”

    孟宁拽长毛衣袖子裹住自己凉凉的手心,依旧温柔,“只是,他不适合当一个爸爸。”

    或者,他不是一个好的爸爸。

    —— ——

    次日,早晨。

    冬冬被尿憋醒,穿着秋衣秋裤跑下床出去撒尿。

    清晨凉风一吹,整个人瞬间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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