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游身姿狼狈,胸口溢出大片血,额头的血几乎浸湿了整张脸,而肩膀早已血肉模糊。

    如今她颤颤微微又吐出几口血,染血的眼直直盯着他。j

    而侧峰那边,弟子们群情激愤地吼叫着,长老们施下的结界几乎要被他们击破。

    遍地的血红得他几乎看不清面前的景色。

    鹿淞景的脑子几乎要炸开一般,大片大片空白让他无法言喻,心脏跳得愈发凶猛,呼吸中仿佛感觉到太阳穴的颤动也在喉咙中一般。

    他的心中陡然被剜出来一般,痛得几乎眼睛发疼,喉间溢出低吼声。

    鹿淞景走动几步,却只感觉到天旋地转,腥甜再次涌起,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在同一时间纷纷在眼前浮现,耳边尽是无数纷杂的声音。

    “淞景徒儿看来剑术又进步了不少,也不知道你师傅什么时候能回来教你。”

    “她说是去历险,谁知道是去做什么?”

    “淞景,你说你为什么非要学剑呢,你要当丹修在我门下多好?”

    “不然你看看,你有没有资格成为我路上的阻碍?”

    长老们的话,掌门的话,甚至还有她的话。

    这些声音混杂在他耳边,纠缠出来的声音几乎让他耳聋,他眼中泣血,全然无法理解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已经努力阻止了?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师傅也是鸿蒙派的弟子?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可以不用这般互相残杀的?

    为什么会这样?

    他害了掌门,也害了师傅。

    如果他当时再多拖一刻钟,掌门就不会死了。

    如果他当时再早些让掌门注意些,如果早些了解这些事情,如果能开解师傅的心结……

    为什么会如此?

    鹿淞景无力跪下,喉间低吼一声喊出,眼睛的血不断泣下。

    似乎也因为这道吼声,所有目光尽数朝着他看过来。

    他看见长老们眼睛发亮,他看见师傅表情烦躁,他还感觉到弟子们的声音嘈杂混乱。

    长老们似乎在喊:“杀了她!她现在元气大伤!杀了她!”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为掌门报仇?”

    “何故如此作态,速速缉拿她!”

    几道声音急躁且严厉。

    他握着手中剑,看向随之游。

    她伤身累累,眼神却十分坚定。

    即便这一刻,鹿淞景仍在迟疑,无法理解如今的状况。他嗓音沙哑,神情悲恸,“师傅……”

    然而,她并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说,“你要杀我,就来。这掌门就是我杀的,数百年前妖塔之事我想你也知道,我绝不愿背叛那些牺牲的弟子!”

    “牺牲的弟子?”鹿淞景抬眼看着她,握着剑,“什么意思?”

    长老吼道:“不要听她胡言乱语!淞景!”

    随之游拖着剑,身子摇摇晃晃,指尖一道光芒打入他眉心。

    骤然间,星星点点记忆在他脑中炸开,仿佛他便是亲历者一般亲眼看着曾经熟悉的师兄师姐们在面前求死。

    一幕幕场景在眼前划过,却也不过转瞬间。

    那些她仿佛经历过的事,那时他听闻故事后揣测过的她的情绪,在迟到了几百年在他身上所感知到。

    心口一阵抽痛,他脑子混乱至极。

    失去掌门痛,看着师傅屠戮的痛,亲手杀掉成魔的师兄姐的痛……

    无数种感情在骤然间交织混杂于他的心中,让他本就因此变故而痛苦的他几乎要抽搐起来。

    他捂着头,手握着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几个长老互相搀扶咒骂他的不中用,一两个恢复得好些的长老也准备重新结印施法。

    随之游抬起剑,看着抱头的他。她摇头,心中轻叹一口气。

    她并不想给他看的,但是受不了再被追问缠下去了,于是又说:“看完了吗?看完了过来跟我决一死战了,喂。”

    几个长老的法术袭来,她拖着疲惫的身子闪身而过,正准备伺机逃跑,却见弯腰抱头的鹿淞景陡然起身,回头怒吼长老们,吼道:“你们骗我!”

    “骗不骗重要吗?我们只是隐藏了一部分事实,而且难道仅仅因她的记忆你就动摇了吗?难道你要偏向你的师傅,罔顾掌门被她残杀的事吗?”

    一个原地打坐疗伤的长老声音愤怒地怒斥道。

    鹿淞景后退半步,“不,我绝不会偏袒,亦不会视掌门之——”

    “所以你要杀了我,可以啊。”不远处的随之游打断了他,他看过去,她面上甚至带着点笑继续说:“是啊,他们骗了你。可他们对你很好吧,所以你才这样要阻止我。但是怎么办,他们骗了你还是你的长老,还是你的长辈,你要不要替他们杀了我?掌门对你也很好吧?你这水平也让你当剑尊,你要怎么办?”

    鹿淞景道:“但是你既然是——”

    “不要再废话了!如果你不杀了她,意思就是你要站在她这边,那掌门白死了,这些长老受的伤,鸿蒙派的山门又该怎么办?你为何如此犹豫不绝?!”

    那长老再次打断他,继续吼道:“妖塔的事情你并不知道全貌,你可想过,若不牺牲那些人,后世的百姓该如何是好?你师傅选择杀了魔尊,导致后面死伤无数啊!修仙人本生便要学会取舍。”

    他脑中无数的信息量涌来,脑子几乎无法运转,偏偏随之游的声音却也没停,继续问道:“是啊,要学会取舍,你要怎么取舍呢?你如此犹豫之人,向往纯善之人,让你亲自杀掉无辜的人换另一批无辜的人活下来,你该怎么办呢?现在也是,你要站在哪一边呢?在这修仙界,从来便没有折中,亦然无真正的道,真正的邪恶与正义。”

    鹿淞景脑中被所有声音拥挤着,喉间再次发出低嚎声,陡然间,他指尖法术陡然亮起,直直冲向自己的双眼。

    这竟是自毁双眼。?s?

    “轰隆——”

    天边一声惊雷响起。

    鹿淞景双眼鲜血直流,他身后两柄剑颤动几分,被他尽数拔出摧毁。

    长老与随之游都被面前唐突的场景所震撼,停下了各自的嘴炮之战,纷纷看着他。

    鹿淞景在此刻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静,但是胸口的火焰却愈发旺盛,无可厌恶的愤怒和愤怒不知从何而去的茫然将他撕扯成两半。

    这一刻,那些积攒着的所有负面情绪喷薄而出,不再被他一日又一日的自省所过滤去,硬生生将他的嘴巴打开说着话。

    “我从未自诩定是正义之人,但唯愿问心无愧,可如今我该如何无愧?如今师傅杀了掌门,长老让我杀了师傅,师门有苦衷,师傅有苦衷,你们让我选择,让我站队,可偏偏我却站不得,分不清,做不到!”鹿淞景说着,显出几分癫狂却又无奈的痛苦来,眼睛的血仍流个不停,“人人都有所坚定的道,为何偏偏视如今景象?我要做什么!我要如何做才能不愧宗门,不愧师门,不愧于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荒谬,如此荒谬!”他陡然间狂笑起来,两眼尽数已失去光泽,唯有血液淙淙不断,浸染着他俊朗的面容,“既然修道如此,便不如再无此道,我至此自废灵根,从此不入仙途。”

    他绷紧许久的弦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崩裂,身上灵力肆意溅射,人却不愿在此停留一般,身影踉踉跄跄地离开。

    随之游甚至没来得及为自己唯一的徒弟的陨落而产生点什么情绪,远处的那群弟子早已突破了结界,尽数飞跃出来朝着她奔过来要诛灭她。

    几个长老也要疗伤完毕似的,几道不痛不痒的法术已打了过来。

    随之游堪堪躲避过,一刻都不敢停留,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御剑飞起。

    风啸叫而吹,天空下随之游身影匆忙,身后无数弟子追逐而来。

    山峰越来越小,她将将飞出鸿蒙派的山头,还没来得及兴奋便发觉身后的白衣弟子们仍然紧追不放。

    偏偏这时,谢疾的护法时限竟然已经快到了,她看着身后的弟子们,一咬牙决定掏空灵田内最后的灵气注入剑中,拼死一搏。

    然而还未等她注入灵气,身后几个弟子的术法便已直直冲过来了。

    随之游一躲闪,彻底失去了气力,连带着剑直直坠落。

    “哗啦——”

    她连人带剑落入水中。

    水花溅落,却又在瞬间将她包裹起来。

    随之游心想,坏了,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眼看着紧追的人陡然落入水中,无数弟子陡然间兴奋起来,御剑便直直冲着水中而去,却见那平静的河水在此刻翻出滔天巨浪,几条水柱腾空而起,嘶吼声不绝,便与他们缠斗起来。

    水中,随之游的身体缓缓缓缓沉落,眼睫安静地垂落。

    突然,一道细小的水波将她的身子满满包裹住,荧荧的光芒亮起。

    八海宫内,昏暗却又奢靡的房间内,一双黢黑的眼眸睁开。

    第40章

    “报天君!原本预计今日飞升的鸿蒙派掌门元阵子遇袭!”

    这条消息传来的时候, 天帝正在和紫薇星君下棋,手一抖下错了地方了。

    紫薇星君的眉头一动,心中生出点狂喜, 捏着棋就像下,却被天君一把抓住手。

    他一面瞪了一眼紫薇星君, 一面道:“遇袭就遇袭了, 又不是没有过这种事, 多少神飞升的时候正好被旧敌找上门。”

    紫薇星君讪讪将棋子收回,看着天帝光明正大悔棋。

    那传消息的小神道:“但那人——那人说,这元阵子她带走了,让天界别惦记。”

    天帝:“……凡间男丁现在这么值钱了?看来我也该下凡了。”

    紫薇星君咳嗽了声,解释道:“天君,我猜也许说的是要把元阵子人头收下的意思。”

    “哦哦知道。”天帝正色道:“开个玩笑而已。”

    他摆了摆手,“下去吧, 莫要再打扰本尊与紫薇星君的棋局了。”

    小神扫一眼两人中间摆的那盘五子棋,又收回视线, 恭敬行礼准备退下, 却见另一个传消息的小神火急火燎喊道:“报天君!”

    天帝有些烦, “又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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