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神色一动,却还是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告诉我我才能叫你啊。不然总是叫‘姑娘’、‘施主’的,很奇怪,很生分。”云闲手上没劲,嘴上不停:“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跟佛陀认识多少年了?莲座除了风花还有什么土特产,具德上师是女的还是男的?老奶奶老爷爷是什么关系,对了我要是抢你身上的东西你会不会生气啊姑娘?”

    少女崩溃道:“佛陀大人!!她好吵!!!”

    在她转头这个瞬间,云闲看见了少女脖上一道被麻绳勒过的痕迹,泛青泛黑,几乎要把纤细的脖颈拦腰截断。

    云闲心头一凛。

    笑面佛陀手下掌管之人,无一不是有所残缺,这不是巧合,又是为什么?

    这是她意识所构建出的世界,这三人究竟为何能对她造成如此深重的影响?

    但是先别想这个,佛陀要来了,云闲连忙抓住笔头又写了几个字,屏声静气等了片刻。

    咦,没人来。

    “佛陀慈悲,不会真让你抄到晚上,只是你在她面前偷奸耍滑,已是犯戒,总要惩罚。”少女无奈道:“第一卷 ,你抄到第五十页便好,努力一点抄早就抄完了,还要在这里跟我斗智斗勇么?”

    “你的话好多。”云闲这句是真实的感叹,不带一丝贬义,“那个老奶奶都不太爱搭理我。”

    “我也不想搭理你!”少女嘟嘟囔囔地走开了,“都说了,佛陀对人很好的……你要是晚上还没抄完,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快点吧。”

    第五十页,听起来还好,云闲的心情好了些,提笔抄写,只是这字怎么看怎么像鬼画符,抄着抄着,身后突然传来呼吸声,她头也没回,道:“圣女大人,你也在啊。”

    即墨姝抱臂站在她身后,冷嘲热讽道:“你胆子真够大的。”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云闲转身,手指和袖口都被墨迹沾了,很是埋汰,看得即墨姝眼角抽动,突然理解了薛灵秀成日追在屁股后面收拾的心情,“你身上那把剑都快哭了,你不问问它?”

    对了,太平!

    大家现在都习惯一把剑会说话了,毕竟云闲身边有什么奇事都很正常。

    云闲还以为它还在陪元婴小人玩过家家,沉入灵府一看,元婴小蓝人安静如鸡地在角落修炼,丝毫不敢发出声响,真是欺软怕硬的可以,太平倒是虚弱道:“吓死我了。”

    “你不是魔剑吗?”云闲道:“支棱起来啊!我还指望到时候打起来你能帮我呢。”

    “打个屁!你拿头打!”太平尖声尖气地破口大骂:“谁还不是魔了?!你看她还有一点佛的样子吗?!”

    云闲愕然道:“……我看她,还真不像魔啊。”

    不论如何说,笑面佛陀目前看上去就是个慈祥奶奶,不,四五十岁,叫姨姨也是可以。仅从表象上看,是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她是魔的。

    沉静一瞬,太平才道:“我看到的不一样。”

    云闲:“你眼中的她是什么样子的?”

    “说不清。一片混乱,说话时蠕动的血红色怪物,莲花,长长的枝条,人脸……两张人脸。一张笑,一张怒,一张嘴全是白色尖牙。”太平沮丧道:“描述不出来。看不清。就算是祁执业不说,我也不会让你把名字告诉她的,我看到了,只要一说名字,枝条就会插进那人的耳朵里。”

    云闲:“……”

    太平虽然被镇压了这么久,好歹也是见多识广的,笑面佛陀的面目在它眼中是这般模样?

    混乱,太混乱了。如果她真是明仁前辈,谁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即墨姝又道:“你那剑,给我看看。”

    太平冷哼:“你谁啊?吾乃剑阁镇派之宝,天阶魁首之躯,你一个小小魔教圣女,也敢在吾面前叫嚣……”

    云闲:“喏。”

    “?”太平尖叫:“死云闲!!!你怎么敢!!!”

    即墨姝看了看太平,那个眼珠子负隅顽抗地对她翻白眼,她冷冷道:“闭嘴!再叫唤小心我把你丢肥料堆里去。”

    太平:“。”

    莲座的肥料堆可都是取之于民,没有任何处理,相当亲近自然的。

    “下次见佛陀,最好别带这把剑。”即墨姝开口道,说了半句又吞了回去,道:“算了。反正都差不多。你带不带,都是一样。”

    云闲:“会怎么样?”

    即墨姝:“会被缴械,你碰不到她的。”

    远处遥遥有梵音传来,即墨姝将太平丢还给云闲,匆匆道:“今夜我会在屋外,若是能回来,到时候隔壁见,不要睡得太死。”

    云闲眉头一蹙,她紧接着道:“不必担心,我有保命手法。”

    即墨姝说完就风一般出殿了。云闲尚未来得及开口,只匆匆将宿迟给的剑符点出几张,塞进即墨姝手里。下一瞬间,感到身后一股强大气息袭来,她连忙将太平藏好,硬着头皮垂头写字。

    殿内,笑面佛陀再度缓缓而来,慈祥道:“云三丫,抄了多少了?”

    云闲闷头道:“很多很多了。”

    “很多?”笑面佛陀看到洁白宣纸上鬼都认不出的鸡爪字,吸了口气,笑道:“那如今,你生出了什么新的感触?”

    云闲:“手很酸。”

    佛陀:“?”

    “但,手酸才是对的。”云闲补上后面半句,“千锤百炼方能坚守佛心,若是太过舒适,反倒成了阻碍。”

    笑面佛陀看着她,半晌才似笑非笑道:“三丫,你明明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就是不认真,不够努力。你要是肯使劲一把,读经肯定比别人读的都好,你说是不是?”

    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云闲聪明,云闲都快热泪盈眶了,道:“可是……”

    “没有哪个孩子是比谁差的。天分不是问题,只要你肯认真,佛会接纳你。”

    天色已经晚了,佛陀还想说些什么,那老奶奶突然出现在角落里,一副瑟缩样子,却还是道:“佛陀,到她休憩的时候了。”

    笑面佛陀看向她,没说话。

    老奶奶白发苍苍,虽然眼眶空洞,神色都算得上是哀求了:“让我带她走吧!已经快要天黑了,我怕来不及……”

    “好。”笑面佛陀打断她,温和道:“三丫,你且跟着杜娘回去休息。对了,一下午都在这,你饿了没有?”

    原来老奶奶叫杜娘,云闲起身,心不在焉道:“不饿。”

    “不。”笑面佛陀径直道:“你饿了。”

    原来那少女说的“可怕的事情”,就是你明明不饿,但笑面佛陀觉得你饿。

    云闲被迫塞了满肚子青菜豆腐小黄瓜,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快变成了某种绿色蔬菜,面泛绿光地跟着老奶奶回平房里去。

    她被关了一下午,不知其他人都在做些什么,路途上,老奶奶走得极快,甚至头一次开口催促她:“快些!”

    转瞬已至黄昏,天色暗得极快,村里的那群娃娃又在跳格子,跳着跳着,一个女孩摔了一跤,自己麻利地爬起来一看,膝盖涓涓流血,没哭,愣了。

    其他孩子立马停了:“流血了!流血了!!”

    “啊呀!怎么弄得这样?”有人听到声音,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女孩抱起来:“痛不痛?唉哟,真是心疼,赶紧进屋,给你涂药……”

    那女孩本来都没打算哭,还想继续浴血奋战,大人一出来,小眼神一瞟,立马放声大嚎:“哇啊啊啊啊啊!!”

    云闲:“……”孩子有时候的小心思也是蛮可爱的。

    女孩摔在地上,那只绣球也咕噜噜滚出来好远,正好滚到两人脚旁,被丢来丢去,精致的绣球刮破了一个小口,露出里头泛黄的棉絮,流苏也掉了不少,摇摇欲坠。

    老奶奶原本急促的步伐停了下来,下意识弯腰,将绣球拾了起来,翻弄两下,喃喃说:“得赶紧补一补。”

    她往袖袍里摸针,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默默道:“……唉。”

    她早就不再是绣娘了。

    云闲在她身后看得分明,问:“奶奶,这个绣球能给我吗?我的朋友会一点针线,能帮忙补一补。就是风……那个风子。”

    “你们补不了的。”老奶奶想都没想,便拒绝:“法喜针法,你们又如何懂得。”

    “……”

    被紧赶慢赶赶回了屋子里,老奶奶门一关,临走之前,还是例行强调:“听到佛钟再起身,勿要随便开门,莲座晚上不会有人出现。”

    众人道:“明白了。”

    门一关,云闲站起身,道:“快说说今日有何见闻?”

    乔灵珊坐在下面拆台:“你先说你的。抄的累不累?佛陀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其实到最后云闲也没抄完,但是她以“每写几行就有所感悟沉迷其中所以写不完”这个理由成功蒙混过关,沉思道:“笑面佛陀至少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

    薛灵秀道:“你也知道是看起来。明光大师都说了她不会当面杀你。”

    不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没有杀意,这不是主观可以控制的。若是都这么能控制,官府里头就没有人了。

    姬融雪从怀中掏出一颗绣球,“我拿回来了这个。”

    “……大小姐,你真是好的不学尽学坏的。我只是抢村民,你怎么连小孩也抢??”难怪她就觉得这绣球坏的是不是太快了,原来新的被抢走了,只能拿旧的出来玩,云闲惨不忍睹道:“对这绣球,老奶奶好像很熟悉。她说,这是法喜针法绣出来的,法喜,这是个什么流派?”

    角落的祁执业突然道:“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他一直觉得那个图案有些熟悉,但总想不到在哪儿见到过,方才终于想了起来。

    “八十年前,西界有两个国家,叫宏愿和法喜。”祁执业道:“……不如说,原本就是一个国家,后来分裂成了两个。”

    曾有人夸张地说,在西界,十步就有一间佛庙,但其实真正大兴庙宇也就是在那段时间。

    这个国家原先叫迦蓝,但不知是皇嗣争权还是单纯倒霉,十几个皇子皇女打得不可开交,平分秋色的时候,老皇帝突然嘎嘣一下被馍馍给噎死了。

    谁都没想到皇帝会这么死,就算要死,那也是被自己的皇子毒死,哪能死的这么快这么突然,连个遗嘱都没来得及立。那这下怎么办,谁继位啊?

    谁都不肯放弃,谁都不肯吃亏,就这么混乱地争了一年多,终于得出了结果。

    南北两边各自被两个皇嗣占据,迦蓝就这么分裂成了两个不同的国家,中间划定一条界限,那就是国界,谁若越过,便以外敌入侵论处。

    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力,不让自己的国民跑到对方那儿去,两个掌权者卯足了劲给自己的民众洗脑。说对面草菅人命啊,对面不把人当人,多么可怕多么恐怖;甚至各自篡改史书,编造了一大通对面是如何如何对不起自己,如何如何丧尽天良。

    第一年的时候,民众看着,还觉得好笑。这么编,谁会信?完全谎话一通,胡编乱造!

    第十年,有人开始信了,但很少,半信半疑,真相还在流传。

    第二十年,史书上荒诞的谎话,就变成了事实,真相反而变成了谎话。

    第三十年,刚出生不久的五六岁小孩,学说话没多久,就会摇着手臂大喊:

    “混账宏愿法喜!都该死啦!”

    两个人都想要对面的那半土地,并都真心觉得那本就该属于自己。

    战争的开始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当年的边界线已经模糊,附近的两家人起了争执,谁都不愿意往后退一寸。到底是宏愿那头进了一寸,还是法喜那头进了一寸?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但这并不重要,因为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法喜那头的人怒而拿起锄头打了宏愿之人的头,当场头破血流,第二天就在家里的床上没了气。

    这件事掀起了轩然大波,终于,不知是谁,冲进了对方国境内,杀死了第一个人。

    从此之后,战争一发不可收拾。

    论证谁对谁错已经没有必要,这场腥风血雨的战争持续了不知多久,期间又死了不知多少人。佛门刚开始还为难民提供庇护,但后来却一直保持中立,不敢再随意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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