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她下一步要干什么。

    锻体门的内门弟子眼睁睁看着长老死了三个,人都傻了,大块头全都傻站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要去帮谁。

    帮长老吗?可南夫人……帮了他们很多。平日里那么辛苦,自己受益良多,现在知道了这些破事,又怎么过得了良心的坎。帮南夫人吗?主要是南夫人看上去压根不需要帮忙啊!!

    更何况,为首的铁蛋一动不动。他不动,那其他人怎么会动?

    裘卓裘丹终于缓过神来了,裘丹惨白着脸道:“娘,你收手吧……”

    “我不是你娘。”南荣红漠然道:“我要是第二个还生出你这么个货色,不想死都得被气死了。”

    裘丹被一阵恐慌淹没:“娘,你别说气话!!”

    南荣红笑了:“我看上去有在说气话么?你爹是山下王屠夫。”

    裘丹:“…………”

    他呼吸都快停了。刚才,他还指着姬融雪的鼻子骂她是野种——那自己是什么东西?!!

    他不高兴了,裘卓倒掩不住脸上笑意。那他不就是唯一一个正统——

    “撕啦”一声,南荣红从裘漠丹田内破出那散发着微光的掌门印。上头光芒内敛吞吐,似有无上威压,在场锻体门诸人无一不匆匆一垂头。

    “血脉,传承,使命……真是给了你不少伤害人的借口。”南荣红垂眼,蓦然笑道:“我年少时有一个梦想。武斗一道,实在精妙。醉挑千战,掌抵万法,就算死在敌手,也自认心服口服!没有遗憾!”

    “几十年来,我已经很久没再酣畅淋漓打一场。”

    南荣红在众目睽睽之中,将端庄长袍撕去,血衣瞬间变成件不三不四的武服短打。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那掌门印敛进掌心,竟是突破了血脉和功法的限制,直接认了主!

    裘卓的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显得无比滑稽。取而代之的,是众人瞬间火热起来的神色。

    “谁想要这掌门之位,就来!”

    南荣红长笑道:“谁赢到最后,谁便是新一任掌门!无论是谁!无论宗派!无论年龄!无论男女!”

    锻体门众人僵在原地,不敢说话。众长老怒不可遏,但三人连带掌门的尸体就这么横放在面前,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不就是生个孩子!不就是结个道侣!其他女修为什么就能忍,为什么不这样?!凭什么你一人痛苦便要将整个宗门踩在脚下!!不考虑后果吗?!

    但他们内心中其实缓缓萌生了同样的想法。

    ……那是因为,整个宗门也曾经将她踩在脚下,装作听不见那震天的呼喊。

    隔着漫天,姬融雪感觉到南荣红的视线毫不收敛,缓缓定在自己的脸上。

    “来!”

    “……”

    其实,南荣红未必想这么早杀裘漠。他的死,确确实实是场意外。

    裘漠也真的不觉得自己对南荣红有哪里不好,他甚至觉得自己二人便是修真界道侣的最佳状态,相互扶持,相敬如宾。

    但南荣红真是恨透了他这般。

    曾几何时,她也曾试过直言不讳,她已经察觉到自己行走在深渊旁,眼看就要被吞噬,可每一次,每一次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结果。

    说东他答西,要么便是不在意。偶尔还要反问她,这里是锻体门,你去到哪里,都不会有这般日子过了。

    在他眼中,女修有这样的日子,确实就是天大的福气。他就是这样想的,像是世间的真理。

    他或许没有恶意,但他还不如有恶意。

    南荣红并未提及药丹之事,在解决锻体门前,她要先料理完自己那亲爱的兄长。可她的杀意并没有因为这漫长的准备时间而平息,而是,越来越膨胀。

    甚至有时看着裘漠一副温和的脸,她都想痛下杀手。

    你凭什么活在这世上?你凭什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但很快,南荣红又进入了更加漫长的反思时期。

    是不是真的只有她这样?她因为自己的痛苦便想要同等对待回去,冤有头债有主,裘漠罪不至此,十长老罪不至此,她杀了南青霄便好。

    可反思没有用,似乎只让她更加痛苦了。这里对裘漠来说是家,对她来说却是个泥潭,将她所有的东西都吞噬而进。

    恢复之后,她曾经去爬过百战山。从前她和那位朋友最常去的地方。百战山山形陡峭,还有险风环绕,想要自山底一口气爬到山巅,需要对灵气身法都有极大的掌控力,从前她可以轻松上到山巅,甚至足不点地。

    但她发现,她没办法了。不是她不够努力,是真的没办法了。只能看着曾经触手可及的山巅在她眼中远远静立。

    生子痛不欲生她没哭过,从前被对手打到只剩一口气她也没哭过,那天她流着眼泪,不断上山,跌落,再上山,再跌落,一天一夜,从不停歇,身上留了无数伤痕。

    回到锻体门,裘漠又在西楼。他似乎是刚完成了什么大事,神色轻快,见她这般,微微蹙眉:“听长老说,你去百战山了?去那里干什么?”

    他听了南荣红的话,好心安慰了一番,可当晚临走前,南荣红看着他,突然直直道:“我想杀了你。”

    “你想杀我?”裘漠把她当成是夫妻间的玩笑,道:“想太多了,你连百战山都爬不上去,还想杀我?”

    南荣红:“我认真的。”

    “好好好,你认真的。以后别这么作践自己了。”裘漠温和地捧着她的手臂,调笑道:“留了伤痕这么难看,我要怎么有兴致,是吧,娘子?”

    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又是漫长的时间。南荣红其实并不觉得漫长,她把这件事当成一项自己早晚需要完成的工作,眼看着锻体门一点一点被自己渗透,自己也一点一点变成陌生的样子,她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

    面具戴久了,已经连自己是什么样都快忘了。

    姬尚来了,但其实南荣红对姬尚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姬尚带来的小女孩。

    她生的裘卓不是孩子,是人质。是绑着自己离不开走不脱的第一块石头。姬尚生的也不是孩子,是祭品,是供奉给裘漠的祭品,祭品与人质,而她和姬尚都不是一位真正的母亲。母亲不是这样。

    但南荣红就是觉得,姬融雪更像她。

    她一直在关注,看着那个孩子和小狗一起长大。小狗变大,老死,小孩也抽条,生长。

    她的计划终于快到了临门一脚,可以实施的时候。差不多只有五年,她便可以悄无声息地让裘漠在折磨中死去,再将十个长老一一诛杀,将父母最后的希望也断绝,扶新人和姬融雪上位,最后双手不染血腥,背一个极好的名声,再干干净净地去东界找她的朋友,做她想做的事。

    可她还在想,自己真的要这么做吗?

    直到那天,裘漠突然回光返照,他甚至精神抖擞地召见了几位长老,甚至,还破天荒地见了姬尚——要知道,他虽然照睡照用,打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她的。

    南荣红两年“精心照顾”,裘漠对她自是放心得不行,没有让她走开。姬尚扑过来,相当高兴:“夫君!”

    裘漠这次却没让她别这么叫,而是轻咳一声,对姬尚道:“这些年来,是我对不起你了。”

    他放缓态度,说了些常见的话。无非就是“对不住你”、“让你和孩子受苦了”、“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什么什么“其实我也放不下你”云云,还有关心姬融雪近况的话,很像是一位常年隐身的父亲幡然醒悟,决定要痛改前非。

    南荣红听着,还以为姬尚要感动到热泪盈眶,结果这女人听完,发出一声怎么也不像高兴的:“哈?”

    裘漠以为她是还在生气,又放低了态度,好声好气说了一大堆。

    姬尚走的时候,脸色十足阴郁。

    南荣红坐在那,听裘漠唤道:“夫人,你听我解释。”

    没有人想听你解释,南荣红眉毛都没抬一下,就听裘漠道:“……融雪,也是时候到年纪了。我在想,她这性子太野,心思太冷,怎么也养不熟。不如,给她觅个好夫婿,送出去算了。”

    南荣红血液一冷,宁静道:“你的意思是,联姻?”

    “她也该到有用的时候了。”裘漠理所当然道:“此事是大长老提的,十个长老都很同意,方才立马给我送了名单。夫人不如帮忙相看一下,你觉得哪个宗门比较合适?”

    南荣红:“……”

    裘漠:“夫人?”

    南荣红催动他体内灵植,漠然道:“你困了。”

    她在房内枯坐到晚上。

    一代接着一代,一门接着一门。如果这方法有效,北界的其他宗门,甚至四界宗门,说不定便会跟着效仿,只要牺牲掉一个女子,两门便可以高枕无忧。

    姬融雪便是下一个她,下下个她,下下下个她……

    嗯,也许是。所以,她要让这个方法不仅没有效果,还要成为一个悬在天上的催命符。

    月色已沉,南荣红突然听到窗边有窸窣声,回头一看,姬尚正带着一大包瓶瓶罐罐刀剑叉子,神色自然地过来,当场便将狗屎丢到裘漠脸上,平静道:“你去死吧。”

    ?!

    南荣红已经很久没这么懵过了:“……嗯??你,你干什么??”

    这怎么回事?!

    姬尚丢完狗屎,就开始琢磨她那些刀啊叉的,一通乱捅。血溅一身,南荣红立马设下阵法,屏蔽四周,道:“不是,你做什么啊?!”

    姬尚道:“你眼瞎?我要杀他你看不出来?”

    “我当然知道你要杀他。”南荣红哭笑不得:“那你是为什么?你半天前还那么爱他。”

    “他说了我不喜欢听的话。”姬尚理直气壮道:“什么叫,这些年也很挂念我?因为我和孩子就不想死了?恶心,我要吐了!!恶心死了!!我喜欢的不是这个裘漠,他肯定是被夺舍了。”

    南荣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个疯子对话:“这样说你不该很高兴?”

    “不。我爱的,是他专一的模样。他不理睬我,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夫人,难道不说明他是个深情的男子吗?”姬尚越说越气,怒道:“那怎么会挂念我?他怎么可以挂念我?!这死不要脸的人渣,赶紧去死吧你!!!”

    南荣红:“……………”

    为什么这逻辑看似千疮百孔,却又坚实地让人无法反驳。

    南荣红道:“就为这个,你就要杀他?”

    姬尚:“不然呢?”

    南荣红:“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姬尚白她一眼,道:“裘漠杀的人少了?他杀人的时候也不见考虑呀!他踩在人头上那么稀松平常,从前是我愿意让他踩。现在让我不舒服了,我就要杀他,不可以吗?!”

    南荣红大笑起来。

    姬尚还在说她脑子有毛病云云,手突然一动,按在了一处地方,南荣红的气息落到耳后,说:“你得照着这捅啊。这里才是弱窍。”

    姬尚:“神经病!你半天前不也不想杀他吗?”

    南荣红:“你才是神经病。”

    姬尚:“那你也是神经病!天天盯着我女儿看,你是不是有病?”

    “……”南荣红突发奇想道:“那你跟我换吧。”

    “不要!”姬尚扬长而去,“我有病吗?你儿子长得丑死了,又丑又烦!给谁都不要!”

    清寒月色中,南荣红伸手,了结了裘漠的性命,再一闻,房间里臭气熏天,这人抓狗屎到底用的是什么啊??

    “别这么没礼貌!真是。”南荣红跟着疯子发了一通疯,不平衡地低声道:“连句谢谢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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