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昭忍不住笑:“坏人也能养狗啊。”

    “总之,爱狗的人不是坏人。”赵勇有点认死理。

    越靠近平京,那青灰色的城墙就显得越发巍峨壮观。垣墙连绵,青旗招展,城楼上有人持枪守卫,眺望远方;遥遥能望见城门守卫反光的铠甲。

    谢蕴昭揉着鸭子头,眯眼瞧了几眼,若有所思:“平京看上去真的很有钱哩。城墙比别处高大宽阔,官兵老爷穿的铠甲也光亮得很,一看就很值钱哩。”

    “是呀。”冬槿探个头出来,耐不住寂寞地加入聊天,“平京那可是顶尖的世家豪族所在——上仙京呢!据说以前有外地的土财主去平京,在街边高楼往外撒碎银,想看居民们争抢钱财的景象取乐,结果谁都不理会,还报给官兵,说他意在破坏城市秩序,好好关了他三天!”

    几天相处下来,小丫头觉得“许云留”的确没坏心眼,就又恢复了活泼的性格,也敢跟她嘻嘻哈哈,心大得很。

    赵冰婵忍不住点点小丫鬟的脑袋,笑道:“又是你打听来的?”

    “是哩……咦?我才没有被许小郎带偏口音!”冬槿捂住嘴,皱着眉头嫌弃交州乡下口音。

    其他人不禁都笑出声。赵冰婵偷偷看了一眼那神秘的年轻人,心里对他的品性也更相信了几分。其实不信也没什么办法,不如干脆相信,还能让自己心中安定些。

    随着与城门距离的缩短,马车的速度也减慢下来。马车、牛车、行人,一个个地都在城墙外排起了长队,沿着官道蜿蜒出去。

    “怎么这么慢?”赵勇勒紧缰绳,嘟哝着发了几句牢骚。他也是四处走动过的人,有些见识,对其他人说:“虽然入城要检查路引和身份文书,但也不至于这么慢。平京有四座大城门、四座小城门,哪里就至于慢得跟老牛拉破车一样?”

    谢蕴昭则往道路两旁看了看,说:“我去问问。”

    “云留……”

    她已经跳下了车。阿拉斯减赶忙跟紧她,毛茸茸的尾巴甩来甩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靠近东城门的位置,官道两边都有当地百姓支起的小摊,大多卖些水饮、果子、吃食。不少人被堵在路上,腹内也空空,再看到鲜果鲜食,哪里还想啃干粮?

    看摊主们动作麻利,就知道这拥堵的一幕并非突然发生。

    谢蕴昭走到一个卖鲜果的摊前。鲜果被晒得有些发蔫,摊主生意也不好不坏,正适合闲聊和打听。

    “老丈,来四个大桃哩。”

    “好嘞,小哥稍等。”

    鲜桃用宽大的叶片包好,交给谢蕴昭。她捧了鲜桃,不急着走,笑嘻嘻地说:“老丈,打听个事情哩,都说平京城是天下第一城,可是进城怎么比别的地方还慢哩?”

    老丈虽然并非城中富贵居民,却也很有点城市荣誉感,忙笑道:“小哥,话可不是这么说。以往咱们平京大道可以随便跑马,也就近些日子才这样。”

    “这是为什么哩?”

    “好像是之前有外来的修士想混进去干坏事,被官兵抓住了,所以查得严。连我们进城买卖东西,也得这么查。”老丈端起一只粗瓷碗,喝了口茶,舔舔干裂的嘴唇,才继续说,“小哥,听你口音,是交州山里来的吧?”

    “老丈听出来了哩。”

    摊主得意:“我家婆娘也是那边出来的!我还能猜到,小哥你进城是想去苍蝇书院碰碰运气,是也不是?”

    “是苍梧书院哩。”

    “瞧,我猜中了!”老丈颇为健谈,“小哥听我一句劝,那修仙的人才有几个啊?平京城里住一晚可费钱了。你要是没那个运气,不如来城外定居,只要有力气、肯干活,日子也好过!我看就你这大狗神气得很,要是能天天抓猎物,小哥你也能娶个能干的新妇,正好我家闺女……”

    “好的哩,祝你家闺女早日找到良人,多谢老丈哩。”

    谢蕴昭溜了,留摊主在后面遗憾叹气,觉得放跑了一个十分不错的青壮力。

    她回到马车,将事情和赵家主仆说明了。那三人文书齐全、身份真实,并不担心自己,只忐忑谢蕴昭的身份,却也不好说,只各自点头,按捺着心中焦灼。

    车多人杂,谢蕴昭也不让阿拉斯减蹲地上。她挪了点地方,让狗子坐在她和赵勇中间。赵勇很乐意,还很垂涎,在得到谢蕴昭首肯后,这汉子迫不及待地薅了两把阿拉斯减光滑的皮毛,连连赞叹“减减长得真好”。

    达达就不乐意了:“嘎嘎!”

    赵勇一愣,居然也反应过来,立即说:“达达和减减都长得好!”

    挤在车辕中间的两人一狗一鸭,交流十分和谐,引得车厢内的主仆二人闷笑不止。冬槿手里捧着擦干净的桃子,小声说:“女郎,许小郎不是个坏人吧?”

    赵冰婵捂嘴笑了会儿,轻声道:“应当不是。”

    车队缓缓前行。

    随着距离的缩短,门口负责检查的官兵的身影也越发清晰。检查的几人穿着轻铠,手持兵刃守城门的士兵穿着威风的重铠。令赵家人意外的是,除了官兵外,竟然还有两名身穿浅灰道袍、手拿拂尘的道人站在门口,目光炯炯地看着进城者。

    被他们的目光扫过,皮肤就像被刺了一下,心中也生出自己的一切事情无所遁形的心虚之感。

    赵冰婵心中打鼓:竟然有修士——云留真的混得过去吗?

    可看年轻人满脸轻松,也许真的没问题?

    车马密集,四周的议论也听得更清晰。

    “平京果真戒严了。”

    “听说是因为七月的花会。”

    “吓,那么多厉害的仙长,万一在平京闹起来,我们可怎么办?”

    “怕什么,我们平京难道没有厉害仙长?”

    “可……”

    “不光有仙长,还有阵法!”

    这句话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那是个乘坐牛车的人,衣料精致、行李众多,约莫也是地方上的世家。他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捻须笑道:“这平京城历史悠久,历朝历代都是首都城池,据传乃十万年前的大夏国初代国君修建而成。”

    “喔……”周围响起一片赞叹。

    中年人继续道:“据说平京城修建之初,还布置了相当厉害的阵法,可攻可守,据说连真仙也能防御住!”

    “真的?”

    “那可厉害!”

    也有人质疑:“不对吧,如果真有什么厉害阵法,历朝历代怎么亡国了?”

    “那自然是国君昏庸无道。”中年文人先说了一句标准答案,又说,“并且,这阵法早就破损,后来更是连开启方法也失传了。”

    “那岂不是不能用?”

    “非也。十年前,名震天下的无名公子谢九郎,找到了失传的阵法图纸,更是设法修复了大阵。从此平京城固若金汤,哪里怕什么外来修士?”中年人对着城池一拱手,“若外来修士想在城中捣乱,无需旁人出手,城中大阵就能诛杀此僚!”

    四下又是一片赞叹。

    赵家人却听得心脏乱跳,一个个都去看谢蕴昭。

    谢蕴昭心中也有些凝重。她从未听说过平京有何阵法,更不知道谢九做的这许多事。

    她闭上眼,试探着放出神识,往城墙探去。

    神识的世界里,凡世的喧嚣被过滤为一片静默。青灰色的城墙隐去了颜色,化为沉寂的灰黑。

    灰黑——没有灵光。

    谢蕴昭放出一丝细微的神识,轻轻地碰了一下城墙……

    呼——!

    这不是实际的声音,但对放出神识的人来说,却像一阵强风吹过!

    一抹耀眼的灵光在她的识海中闪亮一瞬,也就在同一时刻,遥远的地方像有什么人的神识追寻而来!

    谢蕴昭的神识飞快后退,果断斩断了和城墙的联系。

    一抹强大的神识从门口扫过。谢蕴昭忍着反击的本能冲动,垂着头,牢牢按住达达和阿拉斯减,装作无知无觉的普通人。

    她心中微惊:她的神识比同境强大许多,堪比无我境修士,但现在她不过碰了碰城墙,竟然就引来了高阶修士的注意……

    她再看面前的平京城。

    灵光尚未散去。巍峨的城市中,俨然有千丝万缕的线条交织着,刻画出了一座超乎想象的、巨大而复杂的法阵。

    城门口的两名道人似乎得了传音,对视一眼,也各拿神识扫荡一番,却什么都没发现。

    “大约又是谁在窥视。”

    “那些仙门修士,最近来得还少?”

    他们习以为常,以为是大能隔空交手,也不以为意,交谈两句便作罢。

    “云留。”

    赵冰婵不知道刚才一瞬间发生的事,只以为谢蕴昭在垂头思考对策。

    “无妨。”谢蕴昭对她笑了笑。

    车轮轧在平整的地面,发出一声声的闷响。人类和牲畜的汗水滴在泥土中,又被日头蒸发。

    终于,轮到了赵家的马车。

    赵勇交出一沓文书。这是全车人的身份文件,包括赵家的世家证明书、租赁车马的凭证。

    谢蕴昭的路引也在其中。

    官兵粗暴地翻看文件,那两名道人则用神识检查马车上的人。

    “交州赵家……没听过,又是哪儿来的小家族。”官兵嗤笑一声,目光刺向谢蕴昭,“你叫许云留,交州固章郡河口县沟头村人?”

    “回官老爷,是的哩。”

    “你一个乡下庶民,怎么会和世家的人在一起?”

    赵冰婵忙说:“军爷见谅,是我们路上缺人手,才……”

    “没问你!再多话,就认定你们是妖人细作,当场拿下!”

    官兵吼了一声,震得其他人噤若寒蝉。

    “许云留”也吓得发抖,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回答:“老爷,老爷……我是山里的,想出来赚钱的哩……你说的我不懂哩,就是这个郎君要找人护送,我有把子力气,不懂的哩……”

    乡音浓重,说话颠三倒四、含糊不清。这表现让官兵暗中点点头,又摆着威风恫吓几句,吓得年轻人更加说不清话。

    赵勇有眼色,赶紧掏出点碎银子,陪着笑塞过去,低声道:“军爷行个方便,我主家也是落魄了,这实在没法……要是被扣了同行人,主家名声也受损,军爷见谅。”

    官兵掂量一下银子,不大满意,但看这几人也缺失是没几个钱,也就那狗还挺威风,鸭子也肥。

    他心中起了贪念:“这狗……”

    “咳,”旁边的道人咳了一声,“勿要多事。”

    官兵有些遗憾,不得不罢了话头,悻悻一挥手,示意他们进城去。

    车轮“吱呀吱呀”地响。

    走出好长一截了,直到车马都顺顺当当还给商行了,冬槿才抓住赵冰婵的衣袖,颤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还好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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