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便给人算算卦、测测字。这叫红尘游历,是可以正大光明不回师门的绝妙理由……”

    荀自在声音越来越小,并悄悄摸着拿起书,把自己的脸盖住,不去看谢师妹想杀人的表情。

    谢蕴昭一边磨牙,一边发了一道飞书传信。

    飞书传信是修士常用的远途通信手段,各个门派都有自己的通讯玉简,相当于加密信号接发端。谢蕴昭出城后,就将平京城中发生的事飞书传信回了师门,包括郭衍的遭遇、世家的异动、她自己的猜测。现在她则是又遇见将荀自在的事写了进去,传回师门作为报备。

    飞书传信需要使用神识。她此前一直在城中,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平京封闭起来,却正好方便她把情报传回去。

    她给师父传了一份,给执雨传了一份,想了想又给师兄传了一份。

    这样一来,她心中才略松了一口气。不论平京想做什么,只要师门知道他们的异动,必然会有相应的对策。

    荀自在躺在椅子上,眯着眼睛观察她做完这一切。

    他懒懒说:“虽然不清楚谢师妹在城中遭遇了什么,但约莫是不大愉快的经历……谁敢这么欺负我们北斗的小师妹?来,我帮你教训他。”

    谢蕴昭鄙夷:“荀师兄连平京城都不敢进去,还帮我教训?”

    “唔……”荀自在认认真真想了想,愉快地点头,“你说得对,那这个重要的任务还是交给卫师弟好了。”

    谢蕴昭:……

    “荀师兄,你其实不叫荀自在,而是叫荀自从心,对吧?”

    “人——贵有自知之明。修士也同样如此……”

    一阵轻盈的步伐奔跑过来。

    “荀师叔,你要的刻了松林的墨锭我找到了……谢师叔!”

    谢蕴昭眉心一跳:“小川?!”

    “哇,真的是谢师叔!”

    一团影子扑过来,撞进谢蕴昭怀里。瘦小的姑娘紧紧抱着她的腰,抬头时露出满脸傻里傻气的笑。

    小姑娘梳着双丫髻,穿着朴素的青色长裙,打扮得和凡人的小丫鬟差不多。她手里还捏着一块墨锭,黄色的、有着兽类竖瞳的眼睛被法术变成了深棕色。

    谢蕴昭面色微变,一把将小川拽到身后:“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跟荀师叔一起完成任务。”佘小川从她背后钻出来,傻乎乎地说,“可是平京不让我们进去,荀师叔说干脆趁机游历红尘,还教我给人卜卦算命呢……”

    荀自在扯下脸上的书,看着谢蕴昭警惕的模样,眉眼耷拉得更厉害:“谢师妹,我又不是拐骗小娘子的坏蛋。小川跟我出来,我师父知道,掌门知道,你师父也知道,柯师弟更一清二楚……如果我想做什么坏事,大约会被长辈、同门一并剁了。”

    佘小川挠头:“这和柯师叔又有什么关系?”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谢蕴昭今夜是气着了,没好气地一拍她脑袋,“让你一个人跑出来!”

    佘小川捂头,有点小委屈:“我不是一个人,是跟荀师叔一起出来的嘛。”

    谢蕴昭皱眉。虽说她大致有信心,荀自在不会伤害小川,但近来多风雨,她现在不由产生了一种小孩儿所托非人的忧心忡忡感。

    荀自在撩了撩眼皮,再度坐直身体,伸出右手,掐了个手势。

    “我荀自在以道心立誓,有生之年绝不伤害佘小川一分一毫。谁想伤害她,我拼了这条命也会阻止。”他说得异常随便,眼神却也异常认真,“谢师妹,这样你可信了?”

    谢蕴昭怔了怔。

    佘小川也怔了怔。

    小姑娘迷惑不解:“怎么了,说得这么严重……我们不就是出来走一趟么?荀师叔?谢师叔?”

    她抽了抽鼻尖,这才迟钝地问:“谢师叔,你身上怎么有血腥味……你遇到什么危险了?”

    她立刻担心起来。

    却并未得到语言上的回应。

    谢蕴昭只是又一次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顶,沉默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说:“荀师兄,我并不清楚你的真实打算。但如果你真为了她好,你还是说明真相吧。”

    荀自在笑了笑:“知道得越多也就越痛苦。谢师妹,我的事我自有打算,倒是你……平京大阵已封,你要如何回城?”

    “这个么……”

    “若你没有别的打算,可以去沉璧江里一探。”荀自在指了指西方。

    平京北面有一座珉山,沉璧江便从山上流下,蜿蜒向西南流去,将恢弘的平京城半包在江流怀中。

    平京城中虽无河流,却有湖泊和井水;地下水系相连,直通城外的沉璧江。

    谢蕴昭盯着荀自在:“荀师兄果真很熟悉平京。”

    “书读得多,文化就比较多。年轻人,就算修仙也还是要多读书。”荀自在安然自若。

    佘小川站在两人之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服气地嘀咕:“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嘛。”

    谢蕴昭再拍拍她的头。她对荀自在说:“最近我可能会在城里动手。若届时师门援助未到,还望荀师兄真念着同门之情,助我一臂之力。”

    “敢不效死?”荀自在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但到时候,说不定不用我出手。”

    “什么?”

    荀自在微微地笑起来。这是一个和他懒洋洋的气质十分接近的微笑,却又多了一丝神秘的、若有所思的含义;那细微的提示藏在他没精打采的眼神之中,仿佛一个无言的凝视。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谢师妹难道没有感觉?”

    他卷起书,指了指天空:“瞧,天就快亮了。”

    话音未完,人类聚居的地方就传来第一声打鸣;早起的小贩已经开始窸窸窣窣地收拾瓜果、蔬菜、热腾腾的早餐。

    天际隐约发白。

    晨光来得如此之早,宛若盛夏。

    谢蕴昭凝望着天际的微光,心中忽然有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怦然跳动、迅速膨胀。

    ……怎么可能?

    清爽的晨光中,佘小川捧起手中的墨锭:“是啊,已经清晨了,所以荀师叔才开始摆摊算命了,不是么?”

    *

    哗啦——

    谢蕴昭才堪堪从水面冒头,迎面一个什么东西就砸了过来——小小的,还连着一道银色的、反光的细线。

    她侧身避开,就听那小东西砸出一点水花。

    “偏了。”

    岸上传来一道淡漠的、毫无起伏的声音,但若仔细听去,其中似乎有一点遗憾。

    谢蕴昭浮在水里,看见岸边端坐着手执钓竿的青年。他散着乌黑长发,身穿雾灰道袍,端正地坐在一块岩石上,直直“看”向她的方向。

    晨光熹微,世界尚未褪去黑暗,四周似乎都漂浮着朦胧幽蓝的雾气。晴雪苑里的学子尚未起床,四下寂静无声。

    镜湖水面被划出两道迤逦白浪,又扩散为一圈圈的涟漪。

    谢蕴昭游过去,没好气道:“偏什么偏哩,你大清早在这儿钓什么鱼哩?”

    王离严肃回答:“不是钓鱼,是钓狐狸。”

    “狐狸什么狐狸哩……”谢蕴昭因为自己的土味口癖而沉默片刻,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说我哩?”

    王离面无表情:“诡计多端、狡猾机变,还一口一个‘哩’,不是狐狸还能是什么?”

    谢蕴昭呵呵一笑:“这话说你自己还差不多,王离哩。”

    这次轮到王离沉默片刻。显然他忘记了,自己名字里也有个同音字。

    所以他选择转移话题:“快上来。”

    谢蕴昭已经爬了起来,并用灵力将身上的水汽迅速烘干。她左右看看无人,猫着腰就想溜回院子里,但再一回头……

    盲眼青年慢条斯理地收好钓竿、放在一片,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地伸出双手。

    谢蕴昭:……

    “狐狸,背我。”王离冷冷地说,“不然我就喊人了。”

    谢蕴昭嘴角一抽:“累赘,你……”自己回去!

    王离面无表情,直挺挺地伸着手。

    谢蕴昭看了看镜湖湖水,再看看朦胧的天色,想想这人不知道在湖边等了多久。

    她暗中叹气,无奈走过去:“上来吧。”

    谢蕴昭背着王离,轻巧地避开一两个早起的学子,轻巧地翻过院墙。她先翻进王离的院子里,那时院中那棵高大的梨树正在风中轻摇枝叶,发出唰啦啦的低响。

    她将青年放在梨树下。

    “好的那么梨树阁下,您的人形包裹已签收,特殊商品概不退换,敬请谅解。”谢蕴昭挥挥手,“回见,累赘。”

    然而,青年忽地伸出手,拉住她的衣摆。

    “许云留,”他说,“你杀了王留。”

    他的语气冷静依旧,不带任何感情倾向。

    院中的气氛……忽然凝滞了。

    谢蕴昭微微眯眼。

    “是的哩。”她抱起手臂,“你有什么意见?”

    王离定定面对着她。

    慢慢地,他的唇边……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杀得好。”

    他放开手,淡淡说道。

    谢蕴昭转过身,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他片刻。

    “王离,”她慢慢说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起初她以为这真是一名普通的世家旁支子弟,接着她以为他是个很有正义感、也很聪明的世家子。再接着,她发现他对修仙界的事情并不陌生,比如引魂香。

    现在,他还知道她会从镜湖回来,一直等在那里。

    如果不是沈越说他每年都会见到王离,她都要怀疑他是谢九了——看这神秘却又对一切了然于心的做派。

    王离似乎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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