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低微的琴音。

    渐渐地,从血中忽而飞出了一只只蝴蝶。

    经典的《化蝶》乐声响起,令观众不禁恍然:原来这终究是梁祝——原来这毕竟是梁祝!

    便是剧中改了角色姓名、颠倒故事叙事,乃至改了情爱双方,可生死相随的感情又何曾能变,怎么能变?

    唯有死亡才能永恒地铭刻深情。

    但是,就在众人心中产生这明悟之时……

    呆立台上的祝英台忽然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他拿出一枚玉佩,说:“我幼时曾得仙人赠予这玉佩,言道未来我可实现任意一个愿望。我本想许愿功成名就,又或者拥有娇妻美妾,可现在……我竟是要为了无关的两人用了!”

    他扬起手,狠狠摔碎了玉佩!

    ——呼啦。

    一点阴影飞出,几根鹤羽飘下。

    ——“看,是白鹤!”

    ——“好大啊……难道真的是仙鹤?”

    大白鹤优雅地落在台上,扬起翅膀一推,就轻而易举地推开了沉重的棺材板。

    看得台底下的人一愣:这到底是棺材太轻,还是……难道这暗示着,马文才的棺材板真的压不住了?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大白鹤冲着棺材里面的人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并勉为其难地弯下脖子,用长长的喙啄了一下“马文才”。

    随后,仙鹤张开双翼,仰天清鸣。

    众人屏息凝视,只见台上那气绝的苦命鸳鸯竟然果真渐渐有了气息,终于活了过来!

    乐曲也随之一变。有唱词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最后便是复活后的大团圆结局。

    对故事本身而言,至化蝶为止已经结束,加这个结局一来是增添一些传奇色彩,二来更多是为了迎合观众情绪。自来人们都热爱欢欢喜喜的大团圆结局,而悲剧后的圆满收场更能让人产生满足感。

    扶风城的居民们也不能免俗。

    终曲落幕,演员上台谢幕。台下掌声如雷,不少人还是汪着眼泪拼命鼓掌。

    幕后配乐的陈楚楚也终于舒了口气。她擦了擦额头紧张的汗,同顾思齐相视一笑。

    忽然她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再仔细看去,却又仍是黑压压的人群。

    她摸了摸怀里的小猫面具,想起刚刚唱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心中千头万绪,一时难以明了。

    谁不怕死?

    可在文人笔下的深情中,生死不过一掷轻,阴阳从不两相隔。

    情之一字……真能到这样的地步么?

    ……

    人群早已将舞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谢蕴昭他们也把位置让给了真正的观众。

    她手里仍牵着师兄的衣袖。

    是以卫枕流想抬起手时,竟然没能成功。

    她侧头问:“怎么,你也看哭了?”

    他一怔,又一笑,温言道:“师妹说什么便是什么。”

    又看向台上,真心赞道:“柳师妹选的唱词都选得十分贴切。我虽不至于泪湿衣襟,却也颇为感慨。”

    “我也觉得很不错。柳师姐在这方面真是有天赋,她彻底是被修道耽搁了。”

    谢蕴昭调侃一句,又看向另一头:“九千公子来做什么?”

    原来九千公子也已经悄悄来到现场。他稍微做了些伪装,打扮得还十分低调,四周人们专心节目,也没人在意他。

    他也在鼓掌,闻言一本正经道:“我是来特意给妹妹鼓劲的。还有你脸上……”

    他仔细看了看,了然道:“蜃精卖的面具?她却是又宰了个冤大头,回头我好好说说她。”

    他似乎和那爱抽水烟、爱做生意的万年妖修颇为熟稔。

    蜃精卖的面具颇为神异,如果使用者不信谁,那对方看见的就只能是自己想象的虚假容貌。

    九千公子就笑了笑,说:“我还要加倍表现,让妹妹相信我才是。”

    卫枕流瞧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却是将谢蕴昭拉过去,自己站在了两人之间。

    “……真是小气,那是我妹妹。”九千公子悻悻道。

    剑修含着笑,温声道:“她自幼叫我哥哥,后来又叫我师兄,敢问九千公子,她叫过你什么?”

    堂堂九千家的继承人一噎,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只能哼道:“卫道友,我今天来也是特意看看你,原来你果真已然进阶玄德。你既然有这能耐,便也请你时刻护持我妹妹,别让她遇到危险。”

    谢蕴昭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探头问:“九千公子此言何意?”

    “九千公子……哼。”青年又用力瞪了一眼剑修,转眼对妹妹言笑晏晏,“上次走得匆忙,没能同你细说。当时来的是九千家的家主,也就是我的父亲……别多想,从血脉而言,他也是你的父亲。但因为一些原因,我不愿意让他见着你。”

    他们说话前,卫枕流早已随手布下静音阵法,将几人谈话内容限制在内。

    “我对他没什么兴趣……不过,你的意思莫非是觉得他很危险?为什么?”谢蕴昭问,“我那天看见沈佛心了,是不是?”

    “我尚不清楚沈佛心为何会在他身边。那个人和之前修佛塔的龙象寺大和尚关系并不和睦,他跟着家主,说不定也和……”

    九千公子神情阴郁下来,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道:“我怀疑一些事情,但他到底是我父亲,我也不冤枉他。待我证实后再告诉你。总之,妹妹,你不要让他见着你……你和母亲长得太像了。虽然有卫道友在你身边,我却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沈佛心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人为他出力?”

    这两天谢蕴昭也听说了一些九千家的事。

    九千家实行的也是嫡长子继承制,然而,九千家主身为嫡长子,自身还具备一点灵根、有一些修为,虽然不足以对敌,却足以延缓衰老、扩展寿数。他本人也展露过相当程度的经商才华。

    然而,这样一个人却被其父、也就是九千公子的祖父直接冷落一旁,而想让九千公子继承家业。

    传说中,这和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有关。

    九千家主与其妻曾是南部有名的神仙眷侣。九千家主在外支撑家业,九千夫人就在家中打理内宅、维系人情往来。

    二人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又都聪敏过人,还是青梅竹马,自然恩爱非常。

    但二十年前,九千夫人患上急病,一夜离世。九千家主被这件事击倒,就此一蹶不振。

    自那之后,他无心管理家业,改信佛门,成天吃斋念经,又踏遍大地四方,说要为亡故的夫人祈福,愿她来世活得幸福美满。

    扶风城中说起九千家主,无不感慨他的深情,又惋惜早早香消玉殒的九千夫人。

    但看九千公子的表现,就知道其中另有隐情。

    谢蕴昭还要追问,却见师兄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握紧了她的手腕,又问九千公子:“你说的事莫非和某些失踪案有关?师妹和那些受害人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

    “原来你们也知道?”九千公子有些意外,表情更是复杂起来,“对,我也是两年前才有所怀疑。近来发现,失踪的女子都有某个地方与家母极像。”

    卫枕流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谢蕴昭若有所思:“所以和夫人越像,就越容易倒霉?怪不得你不叫我露脸。”

    “要真是他,那真是家门不幸,我希望……不说了。”九千公子摇了摇头,“不过,我希望妹妹远离他,并不只是因为这件事。”

    “还有什么?”

    他总算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种事我向来不愿意对人提起,但既然是妹妹,也该叫你知道。二十年前我十四岁,早就能够明白事理。我记得……”

    “公子,原来您在这里。”

    一道娇柔的女声传来,好似明珠落盘、环佩琳琅;既有成熟女子的婉转,又有天真少女的明快。

    只听声音,便知道这是个大美人。

    再看其人:

    一袭红裙,青丝如云;巧笑倩兮,明眸善睐。

    美人有一双含烟带雾的迷离妙目,嗔视有情。此时,她便用这一双盈盈妙目看过谢蕴昭二人,又去瞧九千公子,柔声道:“公子,原来您不去看我的演出,便是来这儿给别人捧场了么?可叫我好找。”

    九千公子见了她,竟然露出了几分心虚的神色。

    他干笑道:“言重了,言重了,我只是随便转转……”

    “随便转转,也不肯去我那儿么?”

    美人调笑一句,却也并不真的在意。她含笑对谢蕴昭一礼,说:“见过二位道友。我叫商依依,本为蓬莱万法宗的妖修,现在正给危楼打工,暂且跟着公子做事。”

    从气息来看,她也是神游境,只是谢蕴昭还看不出她的原身。不过这般貌美又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倒是十足十地符合世人对妖类的想象。

    商依依身上气息清正,显然是妖族道修。

    “我是谢蕴昭,这是我师兄……兼道侣,卫枕流。”

    谢蕴昭察觉到师兄轻笑一声,还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她好险没脸红,却见商依依笑容更盛,似乎看出来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

    九千公子倒是在边上瞪眼,显然不爽得很。商依依也不理他,只问谢蕴昭:“你们明日可要来看我的演出?距离此地不远,我精心排练了许久呢。”

    她嫣然道:“这可是公子亲自操刀的剧本。”

    谢蕴昭醒悟过来,看向那个正磨牙不已的青年:“你说赞助的参赛者,就是商道友?”

    她一看过来,青年就立即端正神色,摆出个好哥哥的模样。

    “正是依依。”他想了想,又道,“你们若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与其由我干巴巴地说明,不若明日你们去看了依依的演出,便能知晓。”

    “你这样……我会怀疑你故弄玄虚的。”

    说罢,谢蕴昭也不再看九千公子那瞬间宛若雷劈的表情,又问商依依:“商道友演的什么?”

    妖族美人嫣然道:“虽然不比这梁祝有趣,却也是个值得一看的故事。叫作……”

    “……《凤求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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