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老仆也是看着夫妻两人从小到大,并不忍心伤害女子的血脉。于是他将孩子抱走,悄悄寻了个人家,将孩子送了出去。刚巧那对夫妇俩生了个死婴,妻子还正好同女子长相相似。

    那丈夫正发愁如何让妻子接受这件事,见了这孩子,他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地接了过来。

    但对女子而言,她并不知道孩子还活着。她只知道自己昏睡醒来,竟发现孩儿不见了,又听那绝情的丈夫发狠话,说杀了那孽种,这会儿怕是尸体都被野狼啃了!

    女子呆在原地。

    随即嚎啕失声。

    她这才哭着承认,说自己并未与人私通,不过是想报复丈夫越轨,才出此下策。

    原想气一气丈夫就告诉他真相,可怎么就连累了二人无辜的孩子?

    男子如何绝望悲伤、遍寻孩子而不得暂且不提,只说这女子,她伤心自责之下一病不起,不久便驾鹤西去了。

    男子自此发了狂,也不管家业如何、未及冠的孩儿如何,只成天念着死去的夫人,痴想着一切从头再来、往昔恩情再现,入了迷障,将这后半生蹉跎过了。

    戏剧末尾,美人再度出现在台上,一袭红衣幽怨哀愁,长发迤逦,又生森然鬼气。

    她哀哀地唱:

    ——“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再将开头一曲《凤求凰》变调弹来,不见了年少时的希冀与恋慕,只余下诸多悔恨、万般惆怅。

    台下观众看了整场,有的噙着泪,更多却心里不是滋味,暗想道:这看得人难受,是为了什么来?可真奇怪,看得这么难受,却还是觉得这故事十分动人。

    还有些人认真看了,却除了红衣美人好看得紧、跳舞唱歌都很好之外,什么也没品鉴出来,不由心中嘀咕:还是新梁祝看着有趣。

    谢蕴昭也在人群中。

    她属于很少见的那一批观众——看完之后,心里没有太多想法。

    虽然结合九千公子的说法,这演的大约是她生身父母的故事,那倒霉婴儿就是她,可她心里认定自己是个穿越的,这里的亲人又是自己的外祖父母,还有在岛上的师父,那这些上一代的情情爱爱、恩恩怨怨又与她何干?

    至多回头去生母坟头祭拜一下,也就够了。

    要她说,这生母的报复方式也是挺奇怪的,不过大约这就是一孕傻三年吧?

    谢蕴昭琢磨一番,下了这个定论。

    于是她抬头对边上的人说:“我不怀孕。”

    卫枕流已经是很熟悉她了,却还是常常猜不准她奇奇怪怪的想法。不过他也应对得很熟练,只需要笑着说一句“好”便可以。

    “我的执念只在师妹,后代之类,有什么干系?”他又不以为然地点评了节目,“那两人惺惺作态,看得人不快。”

    二人相视一笑,便将这事放过了。

    修仙断尘缘,故而修士不会为俗世礼法束缚,只在乎自己内心真正在意的人和事。具体表现出来,就显得他们有时的确一般人更加淡漠,连谢蕴昭也不例外。

    她甚至都没有什么“找渣爹算账”的想法。那一笔恩怨是那夫妻两人的纠缠,她了解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也就足够了。

    过了一会儿,人群渐渐散了。有不少人还在说,看《凤求凰》看得心中闷得很,明日得去看看《新梁祝》乐呵乐呵。

    谢蕴昭的心思也就自然而然转到了花会本身上面。

    “师兄。”

    “嗯?”

    “我托你确认的事,你确认好没有?”

    卫枕流略低下头,含笑的桃花眼离得近了,其中潋滟的波光便化作深沉的黑暗,却只像宁静的黑夜,而无半点霜刀风剑。

    他装模作样地问:“师妹说的是哪一样?我却是记性不好,给忘了。”

    这是师兄式的撒娇,可谢蕴昭才不理他。她抬起手,没好气地戳了一下他的眉心朱砂,说:“我从九千公子那儿探听好的可能存放两仪称的地点,你帮我确认好没有?”

    卫枕流却还想逗她,便更笑说:“师妹如何知道我有能耐确认?”

    他有时候孩子气来也幼稚得很,和学堂里揪心上人辫子的小男孩儿差不多。

    谢蕴昭假惺惺地一笑。

    然后果断地一个头槌捶了上去。

    ——砰!

    “你一到扶风城就能找故人打听清楚何家的情况,能耐还不大?少装了,快点说!”

    卫枕流“嘶”了一声,揉了揉额头,这才老老实实说:“扶风城有一处上古秘境碎片,入口钥匙向来由九千家的家主一脉保管,想来两仪称作为花会奖品,就存放在了那里。”

    谢蕴昭有些意外。

    一是为了两仪称的存放地点,二是为了……师兄竟然告诉她了上古秘境碎片这件事?

    她心中暗忖一番,也不动声色,只笑道:“原来如此,那如何进去,师兄可有头绪?”

    “这个么……我也尚是猜测。”卫枕流沉吟道,“要么找这一代九千家主要来钥匙,要么等到城中愿力足够强盛时,秘境会自动打开一丝缝隙。”

    他问:“师妹打听这个做什么?”

    “那自然是为了不时之需。”谢蕴昭笑眯眯,“如果燕微他们得了头名,顺理成章拿到两仪称,自然最好。但如果失手,难不成我还坐以待毙?就是用偷的,或者干脆同实际的头名做一番交易,我也要把两仪称拿到手。”

    事关师父伤势,她怎么可能全部寄望比赛本身?

    卫枕流听得一怔,而后一笑,说:“果然是师妹的作风,真像个小无赖。”

    “噫,肉麻死了!”

    “……师妹。”

    “做什么哩?”

    “一般人是不会觉得那句话是夸赞的。”

    “咦,原来是这样么?”

    谢蕴昭正要再笑,却忽听有风声袭来。

    “——看招!”

    出手干净、风声利落,吆喝得也很漂亮。

    可招式里没有半分杀气,甚至那突如其来的声音里还裹挟了一点笑意。

    谢蕴昭眉毛一扬,往旁边退了半步,趁势下腰躲过这一剑,再一个翻身,顺腿将一块路人扔下的西瓜皮踢了出去。

    西瓜皮精准地滑向了袭击者的方向!

    西瓜皮精准地来到了袭击者的脚下!

    西瓜皮精准地让袭击者踩上了!

    漂亮——袭击者中招了!她踩上了西瓜皮,滑倒了,成功地摔了一跤!

    谢蕴昭叉腰站在原地,淡定地一拂长发:“是的,我就是永远的胜利者,请称呼我为永不失败的小谢。”

    偷袭失败还摔了个大跟头的姑娘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

    “谢师叔,你怎么一点不留手啊?”她撒娇道,“我还想让谢师叔瞧瞧我新学的剑招呢!”

    站在谢蕴昭眼前的是个十六七模样的少女。她肤色雪白、娇憨美丽,琥珀色的眼睛和高而窄的鼻梁令她带上了几分异域风情。

    她拿着一把青锋剑,身着浅金色的舞者衣裤,脚踝上还有一个金色的铃铛圈。

    谢蕴昭愣了半天,挠了挠脸颊,讷讷道:“美人你谁?”

    少女愣了愣,立即鼓起了脸颊。

    “谢师叔——!!”她扑过来,大声说,“我是小川,是佘小川啊——谢——师——叔——!!”

    “……别叫了别叫了,耳朵要聋了。”谢蕴昭艰难地捂着耳朵,难以置信地打量对方,“你是……小川?!”

    “怎么可能,小川出门游历才三个月,怎么可能突然长这么大?又不是吃了激素的肉鸡……当我没说最后一句。”

    “不是肉鸡,是肉蛇。”姑娘认真地辩解一句,又疑惑道,“肉蛇……就是长了肉的七彩羽蛇对吗?”

    佘小川曾经是名为“柯流霜”的人类,现在则是妖修,出自七彩羽蛇这一稀有的种族,是世上最后一只羽蛇。谢蕴昭三年前认识她的时候,她只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在随后这三年里也一直保持着这相貌不变。

    平京之变后,她好像想起来了一些前世作为柯流霜的事情,一直躲着荀师兄,前段时间更是干脆跟着兄长柯十二出门游历了。

    但再怎么游历……小姑娘也不会三个月里忽然变成大姑娘吧?

    谢蕴昭对小川向来是多操一份心。她拉着人家还想再多唠叨几句,却被师兄按住了头顶,又拉回去了他身边。

    “师妹别闹。妖类便是这样的种族,会在幼年期停留较长的时间,等力量积累足够,才会进入下一个生长阶段。”

    他温声说一句,又去看佘小川,目光中隐藏着一点古怪的神识,隐约还有些见到熟人的感叹。

    这才有了几分那个名满魔域的柯流霜的模样啊……

    他心中不免多了一丝忧虑。

    然而此时的佘小川仍旧是笑得傻乎乎的傻白甜姑娘。

    “是啊,我已经是和光境圆满的修士啦,谢师叔我是不是很厉害?”她要是条小狗,一定翘起了尾巴,说不定还会和阿拉斯减一样围着谢蕴昭转个不停。

    “和光境圆满了?不错不错,不愧是七彩羽蛇中的天才,想来不日就要突破到无我境。”

    谢蕴昭对她不吝夸奖,又挣脱了师兄的手,一下下地摸佘小川的头——反正孩子长高了也还是比她矮。

    佘小川眯起眼,很受用地蹭了蹭她。

    “我是同柯师兄一起游历到扶风城的。本想去东海外边的万法宗看看,却听说最近海上天气不好,要再等一等。”

    “谢师叔你刚才看《凤求凰》没有哇?我也参加了演出,演那只吓到了女主角的蛇的——就是我!”

    虽说长大了,可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样子,好似还是那个瘦弱又活泼的小姑娘。

    大约就和荀师兄说的一样,小川虽然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却还是决定当一个快乐的佘小川吧。

    正说着,一袭红衣的商依依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她方才在台上一曲动人心,这会儿还要多应付一下痴迷她的观众,这才能走到谢蕴昭他们身边来。她言笑晏晏、从容自若,显然是长袖善舞的人,应付眼前的局面手到擒来。

    “商前辈!”

    佘小川乖巧地打招呼,又说:“谢师叔,商前辈对我很好的,还告诉了我很多万法宗的事。”

    商依依道:“妖族示弱,互相帮衬才对。”

    又道:“谢道友听了一曲《凤求凰》,不知有何感触?”

    谢蕴昭如实道:“和旁边的观众差不多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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