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枝叶”上搜寻,好像希望找出点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比如一朵梨花?

    他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怕啊。”

    他带着笑意,将目光移到她身上,说:“我不怕死,我修仙做什么?难道你不怕?”

    “我也怕……但,不是这个问题。”

    他们的道路在渐渐往上。沧海能三为桑田,高山也可化作深谷,但这里似还保留了一些山川的起伏,指引他们朝上走去。

    谢蕴昭小心地绕过一块挡路的巨石,确定后面没有问题后,才扭头看去。

    石无患站在略低一些的地方,带着那一丝轻佻的笑意,眼神却如沉默的山岳。几乎不像他了。

    不像某某人——但是,谁又曾经真的了解某个人的全部?

    谢蕴昭看着他:“真正的问题是,我们有多怕死?为了活下去,我们都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是一个玄妙的问题,更适合出现在修士论道的场合,而非环境未知的险境中。

    石无患就笑起来:“很少看见你这么严肃的样子。我想想……不真的到了临死时,有谁会知道自己可以做出什么?”

    “也许我现在以为自己能从容赴死、身合天道,可真的来到死亡面前,我就成了懦夫,会不择手段地让自己活下去。”

    他带着笑,说得半真半假,又像意有所指。

    “但也许……我真正害怕的不是死亡,追求的也不止是活下去,而是更多的、更不可能的、更有违天道的什么事。”

    他绕过巨石,走向前方,脚下踢开一块什么东西。他看了一眼,弯腰捡了起来。

    那居然是一块琥珀。蜂蜜色的晶体蒙了灰,却还能见到其中包裹的事物——一朵雪白的梨花。

    石无患捏着琥珀,隔空朝谢蕴昭比了比,忽然问:“你要不要这个?”

    “你留着好了。”谢蕴昭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催促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青年垂下眼,手握紧一瞬,却又笑了笑,随手扔了那块琥珀。珍贵的晶体滚远了,进入了黑暗,大约再也找不回来。

    “九千家主捉了许多女子,要给这秘境封印的妖龙献上血祭,你猜他想做什么?”他自问自答,“我很了解他的心态,他一定是想让亡妻复活……世人总是对非人之事寄托了十足的妄想,从呼风唤雨到起死回生,就像我们在戏台上演戏,仙鹤降世让亡者复活,然后一切从头、有情人终成眷属。”

    “殊不知,唯有死亡无药可救。”

    谢蕴昭的心跳加快了。

    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却在暗示什么,几乎能等于承认什么。

    她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

    青年站在前方,眼神比刚才更幽深。他不笑了,也没有其他更多情绪;平静是最强大的事物,能覆盖所有心情,像冬日的大雪铺满世界。

    他说:“我不能说那么清楚,但是……”

    秘境里忽然起了不大不小的风。

    风吹起他的长发。几缕耳发拂在他脸上,隐去了他容貌的某些细节。忽然之间,他变得和平京城里的某个人很像。

    突如其来的风让谢蕴昭绷紧躯体,像警惕危机的猫。

    她的眼神锁定在石无患身后:道路的尽头竟出现了石桌和石凳,石桌上还有一张棋盘。

    她无疑曾见过这一幕,在平京城里,在某段文字描述中……或许也在模糊的记忆里。

    但白雾已经乘着风而来。

    石无患的声音也乘着风而来。

    他的声音变得不太像他的声音,空寂幽远得像从时空彼端传来。

    “我也是才想明白,原来他想挽回的是不可挽回之物,是……”

    “……所有的过去。”

    谢蕴昭站在白茫茫的、明亮的、空无一人的空间里,面前只有熟悉的银镜。

    这世上有两种东西绝不可能操纵,一是生死,二是时间。

    道君想挽回什么?生死,时间,还是二者都想?

    “我最讨厌这种后悔的桥段。”谢蕴昭叹了口气,“别人都已经往前走了那么远,简直可以奔出银河系了,有人却还是想让一切回到原点,好像那样就能抹平一切。”

    “何必呢。”

    银镜闪着微光,执著地提醒她新一幕的展开。

    [第四幕:情动似落花

    情节描述:

    你将在须弥山待上整整一百年。

    现在,是第五十年。

    你逐渐展露出真正的天赋,修行速度一日千里,现在已经是归真境圆满的修为,不日就将突破玄德。

    你在须弥山生活得很快乐。

    这此前五十年里,你心心念念都是道君。

    他在梨花树下看书,你也学着看书;他对着棋盘沉思,你就也苦学弈棋。

    有时他会看看你,更多时候他只望着天空和远方。

    你曾跟道君出去游历。

    他不会干涉自然的弱肉强食,却禁止过分掠夺;他不打扰王朝内斗的血雨腥风,却会阻止其他修士干扰凡人的生活。

    你是龙女,喜欢吃肉,游历时总是在路边烤兔子或者烤鱼。起初你不大好意思让道君看见,但当你发现他毫不在意后,就落落大方起来,还试着邀请他一起吃烤肉。

    他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你。

    你就自己默默一边啃去了。

    下一次却还是死不悔改地继续问。

    这一切可能源于你结交了一个人类好友。他也是须弥山上的修士,爽朗热情,一点不觉得你喜欢道君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反而教你说道君这样清冷寡言、无欲无求的人,就要让他感受到生活的火热与快乐。

    你傻乎乎地信了,然后剃头挑子一头热地追着道君对他好。

    找到个好吃的水果,美滋滋地带给他;

    发现一处美景,想尽办法带他去看;

    今天的星空十分美丽,絮絮叨叨跟他讲许多。

    就这么坚持了五十年。

    道君也不动如山了五十年。

    五十年里,他不会拒绝你的邀请,但他也没有多的反应。他神情永远宁静,眼里永远有广阔的天空——注视着你的时候,与他注视一只飞掠的燕子没有任何不同。

    直到你的好友都后悔了,小心翼翼劝你说,道君实在与众不同,实非良配,还是不要再坚持了。

    你回过神,发现自己竟成了须弥山上出了名的“痴情苦命女”。

    你开始觉得这样很奇怪,也不大开心了。

    接下来的十天,你没有再去找道君,而是独自坐在溪边,揪着花朵反思自己的人生。

    然后你就想通了:道君不回应才是正常的,就像天道不会单独回应某个个体。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虽然失恋很难过,不过也没有关系。受益于须弥山,你的生命中已经有了很多精彩的东西,感情的遗憾也不算什么。

    你失恋了,可你还有修为、有好友,有很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人生哪能圆满?龙生也不行。

    可第十天的傍晚,道君却主动来找你,还带上一只小小的酒坛。

    “梨花酿。”

    他说话总是简洁而准确,就像他教你的道法一般——大道至简。

    但他却做了多余的事——送你梨花酿。

    将酒坛递给你时,他还多说了一句:“给你,很甜。”

    你喜欢甜甜的、带着花香气息的果酒。

    他居然记得。

    你刚才熄灭些许的情意,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

    你想,自己千万不能犯傻,从前误会的难道还不够多?

    你便郑重地说:“无晴,你能对我笑一笑么?”

    见到心悦之人时,总忍不住要笑出来。每一回你见到道君,都会忍不住笑;你的好友说你能把整座须弥山的花都给笑开了。

    如过去一样,道君只是静静地看着你,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就明白了。

    你抱着小小的酒坛,明明是想释然一笑的,却突然哭了出来。

    任务描述:请……]

    呼——

    风忽地刮过,地面也陡然晃了晃。

    谢蕴昭猛地往后一跳,抬眼却见镜面上文字消失,却有一个人影一闪而逝。

    她依稀看见了那个侧影:冰雕玉砌的清冷,抬眼时漠然的眼神。

    如果这是天空,那一定是飘满了鹅毛大雪的阴沉天空。

    喀啦——!

    镜面裂开一道纹路。

    这面镜子背后之人不知是敌是友,但谢蕴昭此刻灵觉一动、察觉到了什么,立即奔上去抱着镜子就往旁边一滚!

    呼啦——!

    风将更浓郁的白雾带来。

    一道惊雷劈下,正落在方才镜子所在的方位;但转眼,白雾就淹没了惊雷。

    不对……是空间变了。谢蕴昭做出了判断:虽然看上去都是一片白雾,但刚才一瞬间,这面镜子就转换了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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