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钦禾几乎是瞬间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低落下去,他侧过脸看了眼垂着眼睫的陶溪,将他微微挡在身后,对杨争鸣点头喊了声“杨叔”。

    然后看向打量着自己和陶溪的杨多乐,皱眉道:“怎么刚出院就出门?”

    杨多乐做的微创手术不大,不到一个星期就能出院,但按照罗徵音和他外公外婆细心呵护的态度,绝不会允许杨多乐没休养好就出家门。

    杨多乐又看了眼陶溪,对林钦禾埋怨道:“在医院什么都不能吃,我快闷死了,好不容易回了家还要吃清淡的,憋了好久今天才找到机会逃出来吃大闸蟹。”

    杨争鸣闻言无奈笑了笑,说道:“平常找他都不理不睬,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想到我这个爸爸,没心没肺惯了。”

    嘴上虽然说着儿子,语气倒有几分宠溺。

    杨多乐瞪了眼杨争鸣,骂道:“谁能有你没心没肺!”

    他和杨争鸣自幼感情生疏,这几年杨争鸣突然想缓和与他的关系,两人接触才多了起来。

    杨争鸣嘴角依旧挂着笑意,没对儿子的没大没小生气。

    林钦禾心不在焉,他隐隐感觉到他必须带着陶溪尽快离开这里,正要直接告别面前的父子俩时,杨争鸣突然对一直沉默没说话的陶溪说道:

    “陶溪,谢谢你上次帮我给乐乐带礼物。”

    陶溪抬起眼睫,他看了眼杨争鸣怀里与身上西装格格不入的各色玩偶,那些玩偶漂亮精致,是每一个小孩子都会喜欢、向家长抢着要的玩具。

    他看着笑容客气的杨争鸣,提起嘴角笑了笑,客气地说:“不用谢,杨叔叔。”

    杨多乐看着陶溪,又看了眼杨争鸣,隐约的不适感越来越浓烈,他抿了下唇,对林钦禾问道:“钦禾哥,你不是螃蟹过敏吗?为什么来这里?”

    语气里有疑惑,更多的是抱怨。

    他一直很喜欢吃螃蟹,从小一到时节就缠着林钦禾带他去蟹府,虽然和林钦禾一起吃饭很没有意思,因为林家人都食不言,但他知道林钦禾非常擅长剥蟹。

    然而他怎么撒娇林钦禾都不会答应。

    可林钦禾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和陶溪一起?

    林钦禾平淡道:“只是想请陶溪吃饭,就带着他来了。”

    杨多乐皱起眉,露出一个不太高兴的神色。

    杨争鸣笑着问林钦禾:“这里的包间可不好抢,你提前很久订的吧,什么时候订的?”

    林钦禾回答:“上周日。”

    陶溪眼睫一颤,倏地看向林钦禾,看着他冷漠的侧脸,听他对杨多乐和杨争鸣语气淡漠地说道:

    “时间不早了,我得送陶溪回去,就先走了。”

    杨争鸣知道这个林家少爷和他母亲一样不喜欢自己,点头道:“我们的电影也要开场了,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和你母亲吃饭。”

    林钦禾敷衍地应了声。

    陶溪没来得及向两人礼貌道别,就被林钦禾握着胳膊,被带着快步向大门外走去。

    他以为林钦禾要回去了,正好他也很想快点逃离这里,一路沉默地跟着林钦禾走到室外。

    月色正浓,陶溪却发现林钦禾并不是走向来时的停车场,他被带到不远处的一个灯柱下,莹黄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泛着毛茸茸的光圈。

    陶溪疑惑地看向林钦禾,林钦禾站在他面前,低下头看他的眼睛,目光专注而认真。

    似乎是想透过他的眼睛看他的心情。

    陶溪心口一紧,他顺从地微扬起下巴,向上勾起嘴角,弯起双眼,莹黄灯光在睫毛下投下两扇阴影,露出一个笑容。

    他自然地问林钦禾:“怎么了?”

    林钦禾只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他们距离很近,温暖的灯光氤氲环绕,近到陶溪不得不放轻呼吸,近到他很难维持脸上的笑意。

    陶溪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摸了摸脸,玩笑地问道:“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林钦禾低声问道:“为什么见到杨多乐后突然那么难过?”?嗓音比月色柔和,似乎要哄着面前的人说出什么。

    他发现,陶溪几次莫名的情绪低落似乎都与杨多乐有关。

    陶溪摸着脸的手一顿,睫毛狠狠颤了下,胸口酸的往外冒水。

    那一瞬,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也没办法像自己承诺的那样坚强乐观,他想再次抱住林钦禾,在他肩膀上哭,不管不顾地告诉他一切。

    但陶溪最终只是沉默了一会,平静地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的妹妹,她也叫乐乐,她也生病了,我很想她。”

    他又对林钦禾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不过幸好学校给我发了很多钱,我汇了钱回去,她就可以买药治病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睫毛一直微微颤动着,像是要努力克制住从眼睛里流溢出什么。

    林钦禾蹙起眉,知道陶溪没有说实话,他看着眼前人的笑容,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根无形的针刺进去。

    这种细微的痛感对他而言很陌生,但他知道那叫心疼。

    仅仅因为一个言不由衷的笑容。

    他那时还不知道这个笑容背后潜藏压抑着多少痛苦不甘,又会在知道后让他的心脏有多疼。

    陶溪好像无法忍受林钦禾的目光,他微微侧开脸,假装着急地催促道:“你不是说要回去吗?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好多作业没写。”

    明明他想和林钦禾一直待在一起,但他现在没办法了。

    “回去之后抄我的。”?林钦禾笃定地说完,突然再次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向室内走去。

    陶溪搞不懂林钦禾又要做什么,但他乖顺地没有反抗,被一路带着又回到大厅里。

    直到他被带到一排娃娃机面前,他再没忍住惊讶,睁大眼睛看向林钦禾,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林钦禾似乎对这一排粉粉绿绿的娃娃机有些难为情,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等我。”?立即转身快步走向对面的前台,似乎是去兑换游戏币。

    陶溪一动不动地看着林钦禾的背影,握紧了手指。

    林钦禾很快用手捧了一堆游戏币迈着长腿回来,他冷着一张脸神色极不自在,因为前台的收银员对他开了个玩笑。

    陶溪看着林钦禾手里银色金属的游戏币,银币在明亮的灯光下像星星一样闪着光,他问林钦禾:“你怎么突然想玩这个?这是小孩玩的吧。”

    娃娃机与林钦禾人设太不相符了。

    林钦禾闻言却难得怔了怔,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我刚才看你一直看杨叔拿着的娃娃,以为你喜欢。”

    陶溪也怔了怔,他看着林钦禾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的游戏币,又看向林钦禾微侧开的不自在的脸。

    附近有很多抓娃娃的小情侣和带孩子的父母都在打量林钦禾,笑着小声讨论这样一个高高大大的帅哥也会抓娃娃。

    陶溪静了几秒,突然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是真心开心的笑容。

    其实他哪里是喜欢那些娃娃呢?

    但他确实开心了起来,他从林钦禾掌心里拿出一枚银币,指尖的银币像月亮下的六便士闪着光,他的眼睛也闪着星星点点,对林钦禾笑着说:

    “不,我很喜欢,不过我没有玩过,你能教教我吗?”

    林钦禾看着陶溪的眼睛,冷峻的眉目柔和了几分,他将游戏币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从中拿出一个投进娃娃机里,给陶溪展示怎么抓娃娃。

    娃娃机照顾小孩和女生的身高将操作台设置的很低,林钦禾不得不弯下腰,陶溪站在林钦禾旁边也弯下腰,他看了眼林钦禾的侧脸,又看向玻璃橱窗里琳琅满目的玩偶,嘴角忍不住上翘。

    好像那里面不是玩偶,而是他最喜欢的糖果,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林钦禾握住操纵杆,问他:“你想要哪个?”

    陶溪小声问:“哪个都可以吗?”

    林钦禾点了下头。

    陶溪伸手指了一个在最上面最容易被夹住的皮卡丘娃娃,说:“我要这个。”

    林钦禾便开始专注地操纵着夹子,调整了好一会,确保无疑了才谨慎地落下去。

    但其实他长这么大连游乐园都没去过,更没有玩过娃娃机,第一个夹起来的皮卡丘在接近出口的时候就掉了。

    林钦禾蹙起眉,手指蜷缩了下,神色有些尴尬。

    这世界上很少有他想做却做不好的事。

    但不幸的是今天就遇到了。

    陶溪努力忍住笑,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他被激起了好胜心,跃跃欲试道:“我来!”

    林钦禾让开了。

    陶溪将银币投进去,学着林钦禾的样子,仔细操纵着夹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确定了好半天后才将夹子落下去。

    夹子成功夹住了那个皮卡丘缓缓升起,两个人都不禁紧张地屏住呼吸,目光跟着夹子移动慢慢移向出口。

    陶溪觉得这把应该没问题了,但那个皮卡丘在临近出口的地方又莫名掉了下去。

    “……”

    “……”

    两人安静了几秒。

    陶溪说:“应该是这个夹子有问题。”

    林钦禾说:“一定是。”

    两个人弯着腰凑在低矮的娃娃机面前,花光了所有游戏币,最后也只抓到两个玩偶,一个白色小熊,一个粉色小熊。

    陶溪想林钦禾不喜欢粉色,便将白色的小熊递给林钦禾,说:“这个是你的,粉色的是我的,你没有意见吧?”

    林钦禾将白色小熊拿过来,点头道:“没有意见。”

    两个人完成了分赃,抬头一看大厅里已经几乎没了人影,再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

    陶溪捏着粉色小熊的耳朵,想起自己那堆没做的卷子就急的上火,问林钦禾:“你说好作业给我抄的,没骗我吧?”

    林钦禾手上拿着白色小熊,看着他,说:“我不会骗你。”

    陶溪觉得林钦禾看自己的目光和语气都有些太过认真了。

    认真的像是说什么誓言。

    然后他终于听到胸腔内被自己努力忽视一整晚的心跳声,那样躁动不安、密不透风。

    他看着林钦禾,突然想不管不顾地问出那个问题,但那几个字来回在舌尖打转,始终就是说不出口。

    或许他应该找一个更好的时机,做更充足的准备。

    他想。

    陶溪努力将自己的心跳回归平静,笑了笑说道:“快点回去吧,回去还要抄作业。”

    却听林钦禾问他:“那你现在开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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