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抱着逗小孩儿心态的他喉结微不可察滚了滚,忽然感觉自作自受。

    *

    宋醉抱着脏衣服走出浴室,他去阳台洗好衣服晾在绳子上,他经过卧室时男人半躺在床上看书。

    他的脚步顿了顿,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轻手轻脚走上床,占据了床上的一小块儿空间。

    今天先这样睡吧。

    明天再去看床。

    他靠在床的边缘闭上眼,经过一天的交涉他原本该轻易入眠,可嗅见身旁人的气味,跟他一样是海盐味的,有海风的潮湿气息。

    他莫名无法入睡,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缓慢爬过,不痛不麻醉但痒痒的,他根本不敢转头看。

    少年索性蒙上被子睡觉,隔绝了气味他慢慢涌起了困意,他的眼皮沉重得睁不开,他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浅浅的,像是小猫在均匀呼吸,正当他要彻底睡过去时突然一只手掀开了他蒙好的被子。

    他立马被惊醒了:怎么了?

    他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然而对方只是弯了弯眼:晚安。

    别人的晚安都是临睡前温声说,对方的晚安是想起来把快睡着的他逮起来说,根本毫无温情可言只有浓浓的欲哭无泪。

    宋醉突然不知道自己从学校搬过来是不是正确的决定了,但困得不行的他没精力多想,见没什么事,卷毛放松垂在额头上重新睡下了。

    被打搅睡眠的少年入睡后眉间依然残留着郁色,贺山亭伸手抚平了少年微皱的眉头,接着是落下伤痕的眼,最后是泛着水光的唇。

    他的手落在柔软的唇上,熟睡的少年以为是瑞士糖含住他的手指,他将手伸得更深了,直到少年禁不住吐出来,眼角泛出生理性的眼泪。

    贺山亭的指尖上带着液体,他低下头舔了舔食指,片刻克制住危险的念头走出了卧室,裹着毯子睡在了沙发上,喝水吃了一粒药。

    *

    吴警官在刑侦这一行干了二十年,没有把宋醉绳之以法是他一生的遗憾,从谈话的细节他敏锐察觉了贺山亭同宋醉关系亲近。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卷宗资料,他记得没错的话贺家在西南有隐秘的居所,恰好在三年前宋醉消失处的附近。

    他不知道应在国外读书的贺山亭为什么要去偏远的西南,但两人很可能更早就认识了,远在许宁将宋醉带回沪市前。

    吴警官正准备去警局一趟忽然接到上司的电话:你收拾下东西明天准备调任。

    第七十三章

    半小时后吴警官挂了电话,手握成拳砸在桌沿上,他不相信会有这么多的巧合,这明显是有人对他的警告。

    尽管他想继续留在沪市监看宋醉,可调令已经下了,他只能压下心里的不甘。

    他同情被关在地下拳场的孩子,但他一点也不可怜宋醉,因为宋醉是为了钱自己走进笼子的,一个恶魔不会是受害者。

    *

    宋醉睡在全然陌生的床上,原本谨慎占据了床的一小块儿,在席卷的困意下渐渐往中间挪了挪。

    再挪了下。

    又挪了挪。

    最后舒舒服服睡在了床的正中间。

    沙发上的贺山亭望见宋醉不老实踢开了被子,睡成了一个大字形,跟平日的安静慎重完全是两个人。

    他看得好笑,放下水杯走过去拉被子。

    少年睡在枕头上呼吸声均匀,气息浅得跟个小猫似的,稍不留神便听不见。

    初秋的天气谈不上冷,贺山亭将被子随意搭在宋醉的身上,许是不耐有东西束缚,刚搭上没多久就被一只凉丝丝的手推开了。

    明明怕冷还踢被子。

    他摇头回过神,那是一只格外纤细的手,指甲修成干净的小月牙,骨节匀停,饶是不关注手的他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下停住了目光,因为衣袖垂落至少年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有条蜿蜒的伤疤,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淡淡的。

    睡衣是普通的白色棉质睡衣,袖口起着皱巴巴的毛球,显然是穿久了舍不得买新的。

    贺山亭蹙了蹙形状锋利的眉。

    在地下拳场赢下比赛的奖金不会低,否则也不会有人甘愿搏命,再不济还有许宁每个月支付的生活费,三年下来也是不小的数字。

    他那个侄子虽没用但不至于连生活费都要克扣,宋醉却过得一分钱掰成两半用,用得还挺开心。

    他想问你的钱去什么地方了,可以宋醉的谨慎多半不会告诉他,反倒会怀疑他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吴警官有句话是对的,少年习惯伪装自己,吃过的苦都不会说出来,比谁还要努力向上地生活,就像荆棘地里开出的小玫瑰。

    他定了定,给秋天怕冷的小玫瑰盖好被子。

    *

    季报公布完毕方助理不用再处理财务送来的资料,难得过了两天清闲生活,大早上是被贺山亭的电话惊醒的。

    毕竟他老板对电话谜之不喜欢,大概是嫌吵到耳朵了,能发邮件绝不用电话,他心里一个咯噔,怕是季报出问题了。

    这不能够吧。

    季报比起年报不算太重要,要求也没那么严,但不能出错是最基本的,有次年报里货币资金明细错了,贺山亭直接让财务部长下课。

    自此整个财务部谨小慎微,没再听过报告出错,当然有人不满贺山亭的独断专行,但不满的人都被迫离开了。

    方助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听电话,电话那边的贺山亭压低声音:送两份早饭过来,用木盒装就行。

    地址发你了。

    要不是看到地址上的名字,他差点以为庄园的佣人集体罢工,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板连早饭也吃不上了。

    做助理就要有做助理的职业,方助理立马就去贺山亭常去的餐厅买了早餐,用保温盒装好早餐到了贺山亭发来的地址。

    贺家在国内的房产是个未知数,以贺山亭骄奢淫逸的作风他以为会是什么别苑。

    当他停在一栋老旧居民楼时愣住了,低头看了好几眼导航,直到他看到从楼里走出的男人。

    贺山亭撩起眼皮:早餐。

    方助理压下震惊恭敬递出了早餐,男人没再看他走进了单元楼,他内心再次汹涌澎拜,他金尊玉贵的老板就住这地方?

    楼里怕不是有个小妖精。

    贺山亭拎着早餐回了房子,将两份早餐摆在桌上,坐在椅子上边看财经报纸,边等着宋醉起床。

    床上的宋醉把头在枕头里埋了埋,因为昨天太过疲惫的关系,习惯五点起床的他一觉睡到天亮。

    还不想醒。

    他嗅见枕头上的海盐味,压根不是他身上的牛奶味,枕头也不是十块钱三个的枕头,这是谁的床,他怎么会在这张床上。

    宋醉的手警惕地握成拳头,空白的脑子慢慢恢复了思考,想起来自己昨天抱着所有东西坐在了门边,他俩还睡了一张床。

    他握着的手是松开了,可心揪了起来。

    他要怎么和阿亭住在一个房子,眼前浮现男人挑剔打量他的目光,他宁愿跟殷子涵住一起,好歹殷子涵听话会倒猫砂还会上供猫罐头。

    宋醉僵硬地换下睡衣走下床,人真的不要在冲动的情况下做决定,比如他如今就是后悔很后悔。

    他穿着拖鞋走出卧室,望见眉目出众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看报纸,偶尔端起咖啡抿一口。

    桌上是两份摆盘考究的德国早餐。

    一杯牛奶、

    玉米脆片、

    裹着蜂蜜的面包、

    虽然知道对方会做饭但宋醉还是被早餐的丰盛震了震,他忍不住说:不用做这么丰盛的。

    男人望着报纸淡淡开口。

    不用这么感谢。

    宋醉默默把费钱两个字咽了回去,他对西餐的兴趣不大,但在学校吃惯了大锅饭,吃什么都觉得香,把自己那份全吃完了。

    他把两个木盒拿去厨房的洗碗槽,他扫了厨房一圈拧开水龙头,水龙头打开了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厨房太干净了。

    干净得他都以为厨房没开过火,他洗完木盒走到客厅,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厨房你没用吗?

    贺山亭翻报纸的手一顿,片刻占据了对话的主动权:你想说什么?

    里面好干净。宋醉看着空荡荡的厨房一脸迷惑,确切讲是没人使用的迹象,厨台上积了层厚厚的灰。

    贺山亭面不改色:天花板落灰。

    宋醉的注意力被弥漫着灰尘的天花板移走了,怀疑阿亭在暗示自己买新房,他明智跳过了这一话题。

    他叼起一小片面包走到男人身边,发现对方看的是张财经报纸,报纸上不乏专业词汇,他没忍住问:你看得懂吗?

    为什么看不懂?

    贺山亭抿了口咖啡。

    你不是没上大学?宋醉随意咬完最后一口面包,将面包咽了下去,舔了舔唇边的碎屑,柔润的唇泛起水光。

    贺山亭望着少年吞咽的动作想到了昨晚,突然觉得秋天有点热,而在宋醉看来这便是介意了,他止住了话:对不起我不会歧视你的。

    贺山亭:???

    宋醉做好对方生气的准备,他记得之前提句男模对方就不高兴,这直直戳人肺管子不得薅秃他的头发。

    想到这儿他不禁担忧自己的一头毛,正要伸手摸摸忽然手被男人握住了,平静的嗓音传来:弄脏了。

    宋醉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的确沾上了一点面包碎屑:我去拿纸巾。

    别麻烦了。

    男人低下头舔干净了他手上沾的面包屑,手上印下温热的触感,他触电般猛地缩回手。

    他有心想让从良男模注意言行,良家要有良家的样子,可对方仿佛真的不知道分寸这个词这么写,临别时认真替他整理衣服。

    这个动作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可男人太高了以至于他被裹在对方投下的阴影里,有种说不出的亲密感。

    他不自然地别过眼,拿起书包逃也似地离开了狭小的出租房,走下楼那股不自然才消失。

    今天阿亭不对劲。

    他以为的同居生活是早上给宋天天喂完猫粮再给男人喂东西,谁知阿亭不仅贤惠做早餐,对他照顾得未免太仔细了,像他是容易受伤害的小宝宝。

    少年感受到手上残余的温热,漆黑的眼睫轻轻地压了一下,仔仔细细看着自己的手。

    他好像也挺不对劲。

    *

    宋醉到学校上早课,听到余铭的家长办理休学的消息,坐他身旁的吴缜疑惑:他这是准备在拘留所里呆多久。

    他平淡地拿出书学习,他对这件事不意外,余铭的胆子本就小,昨天被他一吓,没有报警的事也不敢出现在学校里。

    吴缜见少年反应平平,担心宋醉留下什么阴影,努力唤回少年对校园生活的热情:余铭这种不知感恩的人是院里的害群之马,一百个人里也出不了一个,你因为他搬出宿舍不值。

    谁说我因为他搬宿舍了?

    宋醉一脸古怪。

    那是什么原因?

    吴缜想不到别的原因了,在别的城市读大学在外面住不少见,但沪市的房租太贵了,他上次跟吴女士稍微提了提,差点没被打断腿。

    以后告诉你。

    由于快上课了教室里逐渐安静,宋醉毫不怀疑自己告诉吴缜的下一秒,他会站起来惊讶问你跟男人同居了。

    他没有隐瞒自己性向的意思,以后也不打算找女孩子骗婚,但他这个人怕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主要是耽误学习。

    满脑子好好学习拿奖学金的宋醉握上碳素笔,右手被舔过的感觉浮了上来,写字的速度格外慢,比乌龟爬好不了多少。

    他突然什么东西也看不进去了,他在脑子里迅速评估自己的状态,大概是死机了需要清理下硬盘垃圾。

    他把学习以外的事都归到垃圾里,准备集中处理今天的日常,最重要的就是买床了。

    尽管宋醉不讨厌对方身上的气味,他还是不习惯睡一张床。

    他在二手交易网站拍下了张组装式床,同城发货今天下午就能到,解决完床他松了一口气。

    宋醉回忆起阿亭今天的不对劲,对自己的社交没什么期待的他问向在社团里如鱼得水的吴缜:你说一个人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是什么原因?

    什么样的转变?

    宋醉头一次支支吾吾,深呼吸了一口气保持沉默,他再次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有点质疑。

    没等他回答吴缜笃定答:不管什么样的转变你记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

    不过宋醉想了想以他家阿亭的性子,买衣服住大房子都是理直气壮要求的,根本不会迂回献殷勤,穷得娇里娇气。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他组织着语言,他平时呆在家里不用工作,有什么需要都有人尽力满足。

    吴缜听得有些惘然,过了会儿一拍自己的大腿。

    肯定是缺乏安全感。吴缜开口,一个人在家里不工作会被养废的,轻点儿的患得患失,重点儿的性格都变了,你得给他找点儿事做。

    宋醉默默点头。

    正常人会舔他的手吗?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宋同学:良家就要有良家的样子@某退休男模

    第七十四章

    话毕吴缜好奇问:你怎么问这个?

    宋醉淡定答:帮一个朋友问问。

    虽然他没指望阿亭能养家糊口,老呆在家里也不是什么办法,还是得有份正经工作。

    话是这么说没错,然而没有大学文凭难找到坐办公室的工作,一想到对方要辛辛苦苦打工,他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吴缜闻言也没多想,大概是宋醉哪个年纪轻轻嫁人的同学,在家苦闷没有安全感,他翻开书自习。

    下了自习课不常露面的班主任走上讲台:大家开学有一段时间了,今天下午开一个简短的班会,你们上台总结下自己的表现。

    吴缜对开会倒没什么意见,社团里开得最多的就是会了,他参加的是游戏爱好者协会,如何认识电脑开一个会,如何让有仪式感玩游戏开一个会,大大小小的会议没停过。

    宋醉微微皱了皱眉,床今天下午到,如果参加班会的话就没办法签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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