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上住长公主及公主府僚属。宁平侯府上住宁平侯和林氏家眷,除了林张氏太夫人,已故老侯爷的妾侍之外,还有镜郎至没有婚娶的二叔林诚,其他的叔父成婚之后各有去处,早已分家,此外就是宁平侯那些没过明路的妾侍与庶子女。

    按理说驸马尚主之后都不得纳妾,但私底偷偷摸摸抱女人的绝不在数,贺飞瑶却最不耐烦这些,“太夫人和妾别闹到我头上,爵位不旁落,那便无所谓,既然已琵琶别抱,不如别互相妨碍,各欢喜。”

    生了两个子,就也全了夫妻情分,宁平侯身侧美婢环绕,建昌长公主呢,也就大大方方,给己选了不美色相伴。

    长子林纾长到八岁,因要承袭爵位宗祧,便搬回宁平侯府去,由孩子他二叔,曾经的探花郎、如的国子监祭酒林诚开蒙教养,长成后常年不在京中,回来后也是两府各有院子,看他喜好,林纾也会尽量一碗水端平。镜郎就跟着母亲住在长公主府里,每逢节庆便去侯府应卯,只在春节前后住上几天,全个家族颜面。

    要镜郎说,然是长公主府里宽绰在。

    宁平侯虽然样奢华幽静,世代经营,花草园林也好,陈设摆件也好,非一般,但曲曲悠悠尽是隔断,这一个小院住着祖母,那一个院住着一个小娘,另一个院又住一个小娘,还带几个小野种,那边呢,又住了哪个小祖母,乱七八糟,尽是祖宗。底服侍人呢,又一个个仗着年资老,也想蹬鼻子上脸做祖宗。

    从镜郎扇了两个倚老卖老说规矩的祖母身边的嬷嬷,踹飞了一个拖着鼻涕要往他袖子里放毛毛虫的庶弟,推了一个要在长公主面前装柔弱要晕倒的美貌妾侍,又拎着偷拿长公主首饰的庶妹丢了窗外,他的飞扬跋扈、仗势欺人、气焰嚣张之名,便是愈演愈烈,一发不收拾。

    当然,在哭哭啼啼的妾侍和嗷嗷大喊的太夫人要个说法的时候,长公主只说了两个字:

    “杖杀!”

    太夫人喘着粗气,拄着拐杖,重重地往地上顿,当当钝响里大声嚷嚷,端的是中气十足:“这都是你的血脉孩子,你怎说……说杀就杀!”

    长公主捧着镜郎的手左看右看,确定他没因为动手而伤着哪,这才有闲暇回了太夫人一句:“郎君姓林,我姓贺,郎君和奴婢的女,怎就成了我的孩子?怎就成了天家骨肉,天子外甥?”

    太夫人一时噎住。

    那些妾侍,说是如夫人、侧室,受宠爱的、有子嗣的,在府里还很有些颜面,实际上因有约在先,全都没有纳妾文书,从律法上说,统统都是林家的奴婢。

    然也是长公主的奴婢。

    长公主要杀奴婢与婢生子,还轮得到你来拦?

    “偷盗,婢妾偷生子,以卑伤尊,是什个刑罚,我刑律学的不好,太夫人系名门,不如教教我?”

    长公主笑吟吟地用金刚石戒指敲了敲松鹤长春的螺钿桌面,将精细雕琢的图案敲个凹痕。

    被拉来救场的妯娌,林家老三之妻宋氏抽了抽眼角,忙张转圜,百般软话说尽,终于劝得长公主回心转意:“几个小畜生不杀也罢了,也得学着点规矩。哪只手要作乱作耗,便打五十板子吧。”

    “小畜生”几个字,

    简直就是照着太夫人的脸,一一地扇掌。

    宋氏干咽了唾沫,艰难道:“既如此,就由府里……”

    “我身边有宫里的掌刑嬷嬷,精于此道,分寸把握得好。哎呀呀,三弟妹你不知道,人手没个轻重的,毕竟年纪还小,若是打坏了,怎好?”长公主笑意盈盈,回过头来,轻轻一敲桌子,“胡嬷嬷,郑嬷嬷,当着我的面,打。”

    两个面色冷漠的中年嬷嬷就上前来,一躬身,取了戒尺便打,女人和小孩的鬼哭狼嚎里神色稳重,纹丝不动,直把太夫人气得,要背过气去。

    回公主府的路上,那时候才十三岁的镜郎偎在长公主怀里,拿了那金刚石戒指去划马车车壁,将吉祥如意的花纹划拉的一塌糊涂:“阿娘,你不生气吗?”

    “我生气?那老虔婆,还有林诫,也配让我生气?”长公主笑了起来,“好娇娇,这木头毛糙,你别划着手了……你学着点,以后遇到贱人欺负你,就得照着脸,狠狠打回去,阿娘给你撑腰。”

    “那若是阿爹生你的气了呢?——我看二叔好像也不大高兴,都没给你敬酒呢。”

    长公主淡淡道:“他不说,谁知道他生气了,多大人了,话也不会说?己要置气,憋着劲,哪天活活气死了才算好呢。”

    阿娘说的“他”是谁?阿爹,还是二叔?

    镜郎摇摇头,把突如其来的回忆摇得散了,亲亲热热地依偎到了长公主身侧:“阿娘——”

    长公主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娇娇,带着七哥去什地方玩了?阿娘好几天未见你,你舅舅也说,七哥回来,连娇娇也不见了,反而丢了一双!”

    “没有什好玩的,再说,七殿忙——着呢。”镜郎笑吟吟的,猫似的扑在长公主膝头,只差呼噜呼噜起来,“舅舅喊我进宫,又有什好玩意等着我?”

    “小东西,进宫看你舅舅和外祖母,就只是为了好玩意?”长公主笑着一戳他额角,镜郎嘿嘿笑起来,将脸埋进她怀里,“我听陈之宁说,七殿带了许多蛮人女奴来,想是不日便有新的歌舞咯?”

    长公主没应声,为他理了理鬓发,挑了挑眉:“什七殿,怎,你七哥惹你生气啦?”

    “哪有的事——阿娘,这人是谁,新来府上的清客?”

    长公主淡淡地嗯了一声,唤了声:“十二郎。”

    廊的青年至多不过二十岁头,闻声住了琴,阳光,一张脸俊美的如明珠美玉,透着淡淡的冷淡,长睫微垂,很是矜持地一礼:“孔阅见过二公子。”

    镜郎的视线从他那双冰冷漂亮的凤眼上一掠而过,心说似乎有些眼熟,漫不经心道:“嗯,生的不错,弹得也不错。”

    长公主笑道:“你这琴和筝都分不清的小滑头,倒还品评起人家十二郎来了。”

    “阿娘此话差矣,我不会弹,还不许我会听?”镜郎笑嘻嘻地又蹭了蹭她,接着朝长公主讨茶吃,长公主被他磨蹭的没办法,敲响了案头一枚金质小磬。侍女鱼贯而入,端水来为二人净手,又换过桌上残汤,添香、换茶、换茶果。

    “十二郎,去歇息吧。”

    孔阅又是敛衽一礼,依旧神色淡淡,转身去了。

    “怎

    ,阿娘换了心头好,弄了这朵高岭之花来家里?想来是要入夏了,正巧了,放在房里,清凉解暑啊?”

    “十二郎是教坊司的教习,你瞎说什呢?”长公主漫不经心地取了茶盏,抿了一冰镇乌梅汤,话里话外的意思很分明了,“不过是件玩意”,“阿娘借他来,不过是想听首曲子罢了。方才那支新谱的《凤鸣》,真是林籁泉韵,清耳悦心。哪日咱开了一水轩,在水上远远地听一曲。”

    “人也是齐整,赏心悦目,尤其那双眼睛……就是不知姓孙那个,会不会吃起飞醋……”

    长公主嗔了他一眼:“娇娇。”

    镜郎便会意一笑,拈了颗桃花糖吃,不说话了。孙珏是长公主府里面首——怎说呢,算是长公主“侍妾”里头最得脸,也是最长情的那位,隐隐有些傲。不过,过不了几天,这位孔十二郎就要连人带身契带家当,被教坊司恭恭敬敬地送到长公主府里来。想必有的闹腾。

    只是何必戳穿呢。

    长公主亦是换过了话题,拍了拍镜郎的手背:“这个月你得进宫一次,上个月你病着,也就罢了,没得七哥一回来,你就到处疯跑,也不去请安了,好没规矩。娇娇,听见没有?”

    “是,是,这样,我明和陈之宁去玩,后日……大后日便进宫去。”

    “怎,还要一整天来醒酒不成?”

    镜郎只嘿嘿笑,拉着长公主保养得宜的手,左拉右晃:“好阿娘,我近来还不乖巧?你看七殿管我管得那苦,就不兴我去吃盏酒?阿娘,家里没劲透了,表哥还非要捉我回来。您这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闷在家里,只和我这个傻小子相对,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我晓得了,你不是百无聊赖,绝不会想到找阿娘,小混蛋!好,阿娘带你去耍。”长公主在他手背上亲了一,是无有不依的,“你让阿娘换身门的衣裳——嗯,阿娘穿这件淡紫的凤穿牡丹好不好?娇娇,你呢,也去换一身,就穿那件深紫的缂丝衣裳,旁的也就罢了,我只爱那孔雀羽,绣得真是好,配上次外祖母赏你的墨玉冠。咱先去荣华胡买西洋玩意,再请了舞阳来,一道啊,去花萼相辉楼吃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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