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玄凌在仪元殿与真宁长公主谈论了关于慧生的婚事,二人皆觉得今年的状元郎很是不错。门第虽不算高,但是学识修养各方面都极好,为人也是谦和温驯,有抱负,却不好高骛远,也无半点不良嗜好。这等清风朗月之人,玄凌与真宁长公主都很满意。现下只看慧生是何心思了,真宁长公主就这一个女儿,自是希望女儿能嫁得称心如意,而玄凌对这个外甥女也是十分疼爱,便只道还要慧生自己愿意才是,若有不满之处,亦不会勉强。

    姐弟俩正说着话,底下人匆忙来报,说太后突然不好了,不仅将吃下去的食物都吐了出来,更是吐了两口血就昏迷不醒了。

    此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紫奥城,几乎所有妃嫔都聚集在了颐宁宫。玄凌本就因为最近的事烦乱不堪,一进颐宁宫又看到这许多女人,更是不耐烦,便道,“母后这里有太医,你们在这里能做什么?!没得吵的母后头疼,病更重了。贵妃与贤妃德妃留下为太后侍疾就是了,其他人若想要尽孝,便去宝华殿为母后祈福吧。”

    说罢,带同季欣然与贤妃德妃进到殿内,其余嫔妃更是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遣散了。如沈眉庄与安陵容、徐燕宜等皆是真心想为太后祈福的,对玄凌这般旨意倒也无怨言,退出颐宁宫,便朝宝华殿去了。而如甄嬛等低位妃嫔也更多是想借此表现一番,以图皇宠,只是尚未来得及施行,便被玄凌回绝了,只得恹恹而去。

    经过太医全力抢救,太后总算是暂时保住了性命,只是太医道,太后本就沉疴已久,加之年岁大了,已是积重难返,且近段时间情绪又波动过大,心绪不宁,不能安心养病,更加重了病情,眼下已是回天无力,至于还剩多少日子,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真宁长公主听罢直接晕了过去,季欣然几个忙命人将长公主扶进偏殿休息,竹息也在一旁抹眼泪,捂着嘴不敢哭出声。玄凌亦是心头沉重不已,默默坐了许久,又吩咐了人好好照顾太后,便独自往仪元殿走去,李长等人跟在后面更是大气都不敢喘。此时玄凌的脑中想到的都是幼年时母后待他的好,这些年他虽然一直在与太后抗争,与太后对立,可说到底她也是他的亲生母亲,如今亲耳听到自己的母亲命不久矣,他只觉得伤心难过溢于言表,往日太后对他的各种算计在这一刻,仿佛都已烟消云散了。

    玄凌在仪元殿呆坐着直到月上梢头,突然极想见到季欣然,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抱抱她。匆匆赶往漪澜殿,才到殿门口,便看到芊玉等人守在门外,见玄凌来了,芊玉等人忙跪下请安。

    “你们怎得不在里面伺候?”

    芊玉恭敬道,“回皇上,娘娘晚膳时说没有胃口,吃的极少,之后说有些乏,想要小憩一会,接着便睡熟了,奴婢们不敢打扰娘娘,便在门口守着,等娘娘差遣。”

    “怎得会突然没有胃口,又睡得这么早?可是病了?”玄凌焦急问道。

    “回皇上,娘娘倒是没有生病,只是最近实在是累极了,先是迎真宁长公主回宫,接着是清河王庶妃的亲事,又要照顾二皇子,五皇子与和乐帝姬,还要为太后侍疾,加之操持宫中大小事宜,实在是辛苦之极,奴婢看着亦是心疼。”

    只是听芊玉说,玄凌便已是心疼的不得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前朝的事,有些疏忽了她,也着实有好几日没有陪三个孩子一起玩了,他觉得很是愧疚。

    “朕进去瞧瞧贵妃。”

    轻手轻脚的进到室内,看见季欣然躺着贵妃榻上,小脸红扑扑的,睡得很沉,看样子真的是累坏了。玄凌不忍打扰她,只是悄悄为季欣然盖好被子,又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便又悄悄退了出来。

    “好好照顾贵妃,有事到仪元殿来找朕。”说罢玄凌便带着李长回了仪元殿。

    本想与季欣然说说话,却未能成行,又没有心思再去旁人宫里,玄凌回了仪元殿,便自斟自饮起来,他心里很乱,只想自己好好静一静,不准人服侍,便遣了李长等人退下去,不许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头昏昏沉沉,殿内的空气似是混浊的让人窒息。玄凌出了仪元殿,想往院子里透透气。远远的看着一人影,只觉得极为熟悉,走过去那人转过来,竟是他的阿昔。

    “阿昔,你怎得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你若想见朕,使人告诉朕一声,朕去看你便是了,更深露重的,何必自己跑过来,若是染了风寒如何是好?快随朕进去吧。”

    说罢拉着阿昔的手进了仪元殿。

    *****************

    翌日,八月初二,原本该是甄玉娆出宫的日子,只是后宫众人未等到她出宫,却等来了一则惊天消息:昨夜,皇上在仪元殿幸了甄玉娆。

    这一消息对于后宫众人来说不啻于向平静的水面扔入了一块大石头。众妃皆在想,甄玉娆进宫已有些时日了,玄凌却偏偏在这时候临幸了她,难道是因为太后?不止其他妃嫔这般想,季欣然也有这种想法,自甄玉娆进宫,太后一向对她喜爱有加,如今太后已是这般光景,难保玄凌不为了宽太后的心,将甄玉娆留在宫里,给甄玉娆一个名分。季欣然并未小气到不肯让玄凌纳新妃,只是玄凌前几日才让她早些安排甄玉娆出宫,宫里几乎也都传遍了,而就在甄玉娆出宫的前夜,玄凌却临幸了她,彻底将她变成了这宫里的一份子,且之前丝毫不曾与她露过口风,这般行为,无异于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季欣然一巴掌,这让她实在无法接受。

    这厢季欣然在漪澜殿愤怒无比,与她相同的还有玄凌。此时的玄凌正对着跪在榻下的甄玉娆怒目而视。而甄玉娆则是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般,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眼中含泪,李长站在门边暗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昨夜着实是他失察了,许多年前庶人朱氏已经出了一回这样的事了,如今甄四小姐又是如此,他真怕皇上一怒之下就直接砍了他。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除了甄玉娆偶尔的几声哽咽。

    “你还有脸哭?!再不济你也是个官家小姐,妄图攀龙附凤,竟丝毫不顾及自己与家族的脸面!朕是看在太后的份上,才多留你在宫中待些日子,今日原本是你出宫的日子,你以为你用这种方法,朕便会留你在宫中么?”

    玄凌说罢抬起头眯着眼看向李长,直看得李长冷汗连连,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李长,朕看你的脑袋实在是不必再长在你的脖子上了。”

    “皇上恕罪,此事确是奴才失察。昨夜皇上喝醉了,嫌奴才们烦,便命奴才们退下,走的远远的,亦不许在殿外伺候,奴才便做主将众人打发了,自个儿远远的守着。后来想着皇上晚膳并未用多少,便想着吩咐人去为皇上准备些点心,待奴才回来时,寝殿的烛火已经熄了,奴才以为皇上歇下了,也未敢吵扰皇上,谁承想……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死罪!”

    玄凌并没有说话,他依稀记得昨夜确实没让李长他们伺候,只是这样的事曾经就有过一次,如今竟又是这般,且他本已答应阿昔今日安排甄玉娆出宫,结果反倒弄出这样的事,阿昔一定生他的气了。这般想着,便越看甄玉娆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遂吩咐道,“着人告诉甄远道,他的女儿行为不检,实属大不敬,让他一家都打起精神来,否则再有纰漏可就不是流放川北这般幸运了。至于她,”阴冷的声音从玄凌的口中发出,“赐死吧。”

    甄玉娆一听要赐死,顿时慌了神,她没想到皇上竟会直接处置了她。直扑到玄凌脚边,大哭起来,“皇上,臣女冤枉啊,并非是臣女蓄意勾引皇上,而是皇上强拉了臣女来啊!”

    “荒谬!难道是朕昨夜喝醉了去启祥宫拉你来的么?”

    “皇上明鉴!臣女知道今日便要出宫了,所以昨夜特地去颐宁宫,想在走前再服侍太后一次,太后睡梦中唤的都是皇上的名字,臣女知道太后放心不下皇上,从颐宁宫出来竟也不知怎得就走到了仪元殿附近,臣女想着皇上若是太过伤心难过,太后定也不安心,便想着走近些替太后瞧瞧皇上,只是仪元殿各处都不曾有人。臣女独自走到门口,便见到皇上似有醉态,接着皇上看见臣女,就强拉了臣女进殿,臣女想要喊人,只是并不曾有人前来,臣女又挣脱不开,这才……”

    甄玉娆这般说着,玄凌也一直在回忆昨晚究竟发生何事,只是昨夜实在醉得厉害,有些记不清,“朕记得昨夜见到的是贵妃,怎会……”复又仔细的看了一眼甄玉娆的服饰,竟与贵妃素日爱穿的颜色样式都极为相似,难怪昨夜会认错。

    又吩咐李长道,‘‘将她这身衣服拿去烧了,以后宫中除了贵妃,再不许旁人穿同样的衣服!”

    李长忙应,“是。那甄四小姐……”

    话音未落,小厦子进来回禀,“皇上,太后宫里来人说,太后知晓甄四小姐今日将要出宫,想在出宫前见见甄四小姐。”

    太后想见甄玉娆,便是想要处死甄玉娆也不能即刻施行了,便吩咐李长,“去给她再寻一身衣裳来,先让她去颐宁宫,待从颐宁宫出来,处置了。”

    玄凌说罢便去上朝了,他还在思考下朝之后要如何去想阿昔解释,而甄玉娆想的则是,皇上根本不在意她的解释,依旧还是要将她处死,看来她如今只能把希望放在太后身上了。

    换了衣服来到颐宁宫,竹息正在喂太后喝药,太后如今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已是油尽灯枯,赶上运气好时,每日能勉强清醒个一时半刻的,便想要多找人说说话。看见玉娆进来了,忙免了她的礼,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哀家知道你今日就要离宫了,其实哀家倒是想让你再多留一段,等到哀家死后再出宫去。”

    “太后……”

    “没什么,谁都有这一天,难不成还想活成老妖怪么?你这孩子进宫这些日子,哀家着实是喜欢你,看着你就像自己的女儿一般,只是你如今也到了年纪该嫁人了,哀家真想再多活些日子,能亲自为你指一门好亲事,也算了了哀家的一桩心事。”

    太后话音刚落,甄玉娆便已掉下泪来,“太后莫要说这般不吉利的话,若真有那日,玉娆也定会随太后而去的。”

    “傻孩子,浑说什么!哀家如今年纪大了,你才几岁?”

    “臣女……臣女不是浑说。”说罢起身跪倒在地,“臣女迟早都是要陪着太后的,皇上刚刚已经下旨要赐死臣女了!”

    竹息在一旁听了亦是震惊,太后忙问,“皇帝为何要赐死你?”

    甄玉娆便将昨夜发生的事与太后说了,只道是辜负了太后的厚爱,又丢了甄家的脸,最重要的是触怒了皇上,被皇上赐死亦无怨言。

    太后听了便想到了当初朱柔则也是趁玄凌不清醒之际爬上了玄凌的床,一时脸色有些尴尬。只是甄玉娆在太后的印象中一向是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加之甄玉娆如今这般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子,太后亦觉得是玄凌酒后做错事,甄玉娆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死啊。况且她一向喜爱甄玉娆,如今既是这般,正好顺理成章的将她留在宫里。

    “好孩子,委屈你了,快起来吧。皇帝也是,自己喝了那么多的酒,犯了糊涂,竟把所有罪过怪到你身上。你放心好了,有哀家在,皇帝不会赐死你的,今日起,你便住在哀家宫里,哀家找机会与皇帝说这件事,让皇帝尽早册封你。”

    “臣女今日与太后说起此事,已是叨扰了太后,臣女不敢奢望能成为皇上的妃嫔,臣女惟愿能服侍在太后身边,便死而无憾了。”

    甄玉娆这般说,太后越发觉得她识大体知进退,便命人将她带下去安顿好,又嘱咐竹息,着人告知玄凌下朝后到颐宁宫来,一通吩咐下去,才由竹息服侍着小憩去了。

    玄凌下朝后本是要去未央宫看季欣然的,只是李长匆匆来报,派去陪同甄玉娆去往颐宁宫的人在门口等了许久,却被告知太后留了甄四小姐住在颐宁宫,且要玄凌下了朝便即刻颐宁宫一趟,玄凌只好先赶到颐宁宫。

    玄凌甫一听到太后留下了甄玉娆便已知了太后寻他来的意图,果不其然,玄凌到了颐宁宫,太后便说了自己的想法,言道事情既已这样了,不如将玉娆纳入宫中来,毕竟玉娆不同于普通宫女,既是临幸了,合该给个名分的。

    “若真是朕之过,自然给她个名分也无不妥,只是当时并无旁人在殿外守着,究竟是何情形,尚未可知。”

    “既是如此,也不能说明不是皇帝之过,玉娆这孩子,哀家觉得好得很,相貌自不必说了,才学出众,又知书达理,这样好的女子,合该入宫为妃。”

    “母后如今病着,她还用这样的事来叨扰母后安养,已是她的过错。”玄凌声音有些冷,复又道,“只是既然母后喜欢她,便先让她在母后宫中伺候着吧,也好多陪陪母后。”

    “也好,就让这丫头现在哀家宫里吧。”太后知道玄凌已是让步了,也不好始终紧逼。

    “那儿子便先告退了。”

    *****************

    之后的许多天,玄凌都来往于仪元殿与漪澜殿之间,只是对于季欣然依旧是想见而不得。玄凌数次对于那晚之事作了解释,只是季欣然正在气头上,却是充耳不闻。玄凌又怕更加惹恼了季欣然,加之前朝政事繁重,而太后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这般之下,能哄季欣然的机会便更少了,只是每日只要是有空,必定会到漪澜殿门前站上一会。

    这番情形,李长在一旁看着也是焦急的不行,皇上每日都如此,身子如何熬得住啊!只是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私下与芊玉商量,多劝劝贵妃娘娘。芊玉便把李长所描述的皇上的近况说与季欣然听,其实季欣然冷静下来细想,便也知道那件事多半是甄玉娆自己搞的鬼,且李长又说到玄凌将甄玉娆穿去的衣衫首饰都尽数烧毁了,便更加肯定甄玉娆大概是借了她的东风。玄凌日日来她宫中又是道歉,又是温声细语的哄着,便是不出声,只是在她殿门口站上一刻钟,她也不是不动容,就只是暂时不想见他而已。

    这日,予湛下学之后比往常晚了许久才回来。季欣然问其原因,予湛道,“儿臣下学看见了父皇,父皇仿佛累极了,眼下都是青色,父皇虽未对儿子说什么,但儿子知道,父皇想母妃了,母妃可是还在生父皇的气?”

    “母妃不生你父皇的气了。”

    “那母妃若得闲,不如去看看父皇,父皇一定很高兴。”

    予湛如今尚不满十岁,却仿佛能为父母分忧了,季欣然觉得心中很是欣慰。正欲说着什么,外面乔亦安匆匆来报,“娘娘,颐宁宫来报,太后……怕是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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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要挂了,玉娆使计了,阿昔生气了,皇上无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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