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已几乎在走当日太子殿下的老路,当初陛下是如何的戒备中宫,扶持偏宠信王母子,今日,便也在如何的一日日的忌讳着继后与信王。

    甚至于,当日的信王还不必当初的太子,毕竟,继后没有姑母与陛下结发夫妻的伉俪情深,信王,更是拍马都不及陛下当初对太子殿下的喜爱与情分。

    连当初太子殿下自小的疼爱,几十年的积累,都没能拼得过一句帝王疑心,更何况是如今的信王?

    但瑞王却又不同,当今的局面,若是信王倒下之后,唯独能干干净净立在岸上的瑞王爷,身后却是再无了旁的皇子亲王!

    不过没关系,信王争不过瑞王的心机,陛下能,只要陛下的身子再多撑几年,等的信王也彻底步向太子的后尘之后,他便会以命进谏,将瑞王的狼子野心交由陛下处决。

    在御前贴身服侍了这么多年,再没有旁人会比苏瑾更清楚这位帝王的心性,这九五至尊的皇位,但凡他还有一口气在,便决计不会坐视任何人染指坐下的帝王。

    亲手养大的太子殿下不行,信王不行,心机深沉似海的瑞王爷,也是一样。

    苏瑾退后一步,看着瑞王的身影,眸光却是越来越沉,信王固然该死,但他又如何能坐视着同样身为凶手的瑞王踩着他苏家满门,与太子殿下的血肉爬上皇位?

    贤妃瑞王两个,只以为拿登基之后,重新恢复镇国公府威名的好处,便足够叫他老老实实,忠心投诚,可他们却并不知道,事到如今,他已不在意什么镇国公府的威名,也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唯一所求,便是叫信王、瑞王,甚至当今陛下在内,都尝一尝他苏家所受过苦难滋味。

    当初祖父对他事无巨细,一件件的教导,旁的他都听了,可唯独这“保全自身”的一桩,他却偏偏选择了违抗。

    “瑾哥儿,入宫为奴固然前路坎坷,可只要你忍下来,终有结束的那一日。”

    “你仔细记着,若是之后太子殿下有起复一日,你只要能等到那一日,便自然有他照拂,若是殿下日后也……”祖父应当也对这个可能并没有抱太大指望,说到这儿后,便越发紧紧攥了他的手心:“若是太子未曾起复,只怕也是命不久矣,照着当今陛下的脾性,他虽现如今待殿下诸多提防,但等得殿下当真去了,只怕便会心生悔意。”

    “等到了那时!你要寻机去见陛下!你要可悲可怜,却不能可怖可恨,你要乖巧温顺,叫陛下记起旧情,如此,你方有日后!”

    祖父向来算无遗策,苏瑾按着那一夜的教导也的确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可是祖父只指给了他前路,只是说了坎坷,却并未告诉他这“坎坷”二字竟会是如此不易,如此艰难,艰难到他几度就要摔下,再也无法走下去。

    可是不行,祖父似乎是知道他受了这般屈辱折磨之后只怕也会心存死志一般,在行刑前的最后一晚,非但对着他一字一句指明了前路,更是在最后一刻交给了他苏家最后的重担。

    “在入宫为奴的几个人兄弟里,你是最大的一个,入宫之后,琅哥与琢哥两个,还需靠你照顾,还有外头教坊里的女眷,等到日后,等你到了祖父方才与你说过的那时候,若有活着的,你要去将她们接回来。”

    “你自小会读书,可那等迂理你也不能尽信,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论旁人怎么说,你要记着,她们也是我苏家的血脉,是你的亲人,你是男子,是长孙,你要为她们撑起一片天来,她们的子嗣,不论来路,便都是我苏家的后人。”

    可他没能做到,一念至此,苏瑾的心下更沉,他辜负了祖父的嘱咐,两个堂弟他没能照料周全,七岁的琅哥儿在进宫之时便没能活下,自小身子壮士琢哥也只是平白受了几年折磨,终究未曾等到这一日。

    至于没入教坊的女孩们……祖父可以不在意她的名声,他自己也可以不在乎,但自幼便被娇养深闺的她们却遭受不得这般的辱没,早在苏瑾爬到御前的第一日,他便立即专门去问了一遭,但即便是活得最久的那一个,也已亡在了三月前。

    事至如今,他已然是孑孓一身,再无牵挂,他不必照顾幼弟,接回女眷,他不过一个孤魂野鬼,报仇雪恨之后,便也一并下那九泉便也是了。

    苏瑾缓缓闭了眼睛,跪在角落,在缭绕的香火烟气之中,跟着众人缓缓下拜,直起身时,眼下却是偶然扫倒了挂在他腰间的平安节。

    在没有惠明之前,他一直是这般想,可是此刻,看到这平安节,他早已坚决如寒冰一般的心口,却是不期然的被化开了一道纹路。

    苏瑾的嘴角微微颤动,但眼下的情形,却并不许他想到太多——

    案前的陛下才刚刚将亲手所做的祭文放入火盆,副祭的信王上前敬香,三支点燃的香烛才刚刚插进香炉之中,信王的手上还未松开,由太子殿下亲手所绘,挂在壁上先皇后画像便是应声而落。

    画卷的木轴磕在檀木香案上,发出了略显沉闷的声响。

    在这一片寂静中,对此早有准备的苏瑾却是起身上前,声音平静:“苏瑾办差不利,请陛下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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