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傅子健十指交握,茫然沉思。

    那天,东方长伦亲口对他说,东方小姗拒绝了他的提亲。

    他如遭雷击,僵立在东方家的亭子里,久久不能回神。

    不是说想要留住她,就要有实质性的行动吗?那他满心欢喜地上门提亲,为什么得到的却依旧是事与愿违?

    如果她心里有他,那她到底要他做什么?如果没有……他又该怎么办……

    自那之后,东方小姗消失了三天,没有来练舞录音,也没有去子康工作室排练,手机也关机。呵,人间蒸发得真是够彻底的……

    现在又回头来约他。

    她翻来覆去到底想要折腾什么啊。

    没弄清一切,就要他像个傻子一样被她牵着鼻子走吗?

    “总监,这个节目单我已经做好了,经费预算也做了。”沈之晖敲敲大开的门。

    傅子健愣了愣,转头望着幽蓝天幕,漫天斗光,不觉间已经到了傍晚。眉头烦恼微拧,口气淡淡地说道:“都放这里吧,我一会……明天就看。”

    “是。”沈之晖将文件夹放在桌上,然后走出门,顿住。想了想,又道:“总监,你这几天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

    没料到一向畏他如洪水猛兽的沈之晖也会出声关心,他微微愕然地抬起头来,“嗯?”

    “东方小姗这丫头大概在闹什么孝子脾气吧,过两天就回来了,你也不要太在意。”虽然他有时候真的被她整到头大,可是说真的,东方小姗来了之后,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总监是真的快乐了很多。

    “那么……”傅子健幽幽地开口,“她是在生气?”

    气他常常口不择言伤到了她,还是气他自作聪明上门提亲?气到避而不见,那是真的……真的气着了吧。

    “女孩子嘛,多想办法哄哄她们就会听话了。”

    傅子健苦笑。

    他都到她家去跟她父亲表明要娶她的心情,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休息吧。”

    傅子健目送沈之晖离开之后,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桌案上的case,目光却不停地飘向桌上的点钟,直到半个小时过去,他一字未入眼,彻底宣布失败。收拾了收拾桌面,将文件归类放好,他起身拿起外套,飞快地奔去停车场。

    “夜莺”是全港非常有名的露天餐厅,以典雅幽静的环境,世界着名厨师坐镇,和一台价逾百万的名琴闻名。

    每到九点,“夜莺”中央莲花池里喷泉就会随着音乐跳舞,人造瀑布自四壁倾泻,水注如龙,也是它的奇景之一。

    傅子健停好车子,服务生便一路领着他坐到僻静一角。

    他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过了一会,服务生送来几盘精致小碟,和他喜欢的冰柳橙汁。

    他微微耸眉。

    “我没有点东西。”

    服务生90度鞠躬,亲切微笑,“是东方小姐为您点的,请慢用。”

    “她已经到了?”视线往清亮的大厅略略一扫,并未见到想找的人,转回至满桌的小碟,微微一沉。

    “傅先生,请稍等一会。东方小姐马上就来了。”服务生签完单子鞠了躬就走了,留下傅子健默然无语。

    每个餐位都被雅致的镂空屏风隔开,一盏盏琉璃青灯幽暗别致,清香萦绕,耳边舒缓轻柔的琴声悠然而至,在这种地方就餐心情也不觉平静愉快了些。

    傅子健却只是随意地吃了几口小菜,俊眸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遭,寻觅人影。

    被妥善压抑住的焦躁在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下渐渐暗涌,傅子健用纸巾擦了擦嘴,淡漠地直起身来。

    “傅先生,您要去哪?”那服务生连忙迎上前来,小声问道。

    傅子健不悦眯眼,“我上哪里还要跟你报告吗?”

    小服务生脸色微微刷白。东方小姗交代过,这位先生的脾气不好,要找个心脏坚强耐受力惊人的服务生来,于是,他不幸被选中,“可是东方小姐说……”

    “她要说什么,不会自己来跟我说吗?让你在这里把话传来传去是什么意思?”心口有火在烧,急于见到那人,那人却迟迟不敢出现,她到底想怎么样?他脸色难看,逼视着那服务生道:“我现在去上个洗手间也不行是吗?”

    孬种。他唾弃自己。

    今天不等到东方小姗,他根本就不会走。

    “对……对不起……”

    深吸了口气,“你去告诉东方小姗,我再等她五分钟,逾期不候。”下了最后通牒,他一手插进裤袋里,俊影绕过服务生,往后头走去。

    “傅……傅先生……”洗手间不是往那边走的啊。可怜的服务生那细若蚊咬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

    他在外面抽了几根烟,本欲舒缓急躁的心情,然而极沉闷的暖风烤得他火气难平。鞋尖狠狠地将烟头踩熄,恨不得在鞋下的,正是东方小姗本人。

    他双手负在身后,寒着脸走回夜莺。

    有一种怪异的感觉突然蔓延至全身。他站在喷泉旁转了个圈,餐厅内饭桌上绅士名媛喁喁私语呢呢喃喃,一如他还未离去之前一样,进餐气氛祥和愉悦。

    他微微垂下眸子,绕过水帘,回到位置上。转了转手腕上的表,五分钟,他只等她五分钟。

    暗暗咬牙打定主意,俊眸冷冷地垂望向无尽夜空,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长指在桌上轻叩,不自觉竟和着那琴声的拍子跳跃轻舞。

    俊眉拢成山,这曲子说熟悉又像历经多年记忆飘忽,说没听过,以他迟缓的音乐辨析能力来讲,又不可能这样轻松地将这曲子在心中默谱出来,就好像,他的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份备案,那琴声正照着那备案一个音符一个音节畅快淋漓地跳舞。

    沉缓平实的曲子突地一变,转而有些急促,犹如珠玉溅落,似急又缓,从激昂渐渐、渐渐滑落至如泣如诉,幽幽神伤。这……他心一动,从座上惊起。

    他记得这首曲子。

    是那年他急性阑尾炎入院时……

    俊容突地一沉,恼羞成怒。

    东方小姗!你这混账。

    他简直不敢相信,她早就到了,却一直躲在近在咫尺的大钢琴背后闲闲弹琴,视他为无物?

    铁拳在冷袖下握紧,他冷笑一声,朝那不知死活的女人大步迈去,一路行去,莲花池的喷泉竟随着他的脚步一株一株涌涌喷出白色浪花,一浪高过一浪,音乐又变,深沉的忧伤早已淡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朴实无华的旋律,带着淡淡的寂寞,一路这样平凡无奇如流水淌过。

    为什么要把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拿出来?

    他的心隐隐刺痛,在望见那抹娇艳裸背后,变为剧痛。

    那优雅的身姿,漂亮纤细的柔荑在琴键上熟稔跳弹,华丽得刺目。

    那些遭人弃之如敝屣的往日羞辱还历历在目。

    但她却几乎让他有种混乱的错觉。

    她轻轻侧过沉静的容颜,一段清澈欢快的滑音顺着她手指轻拂滑出琴键,长睫微掀,半露的灿眸有微醺的沉醉之意。

    是,他竟会觉得很久以来他小心翼翼努力且渴望去做好的东西,终于有一天有这么一个人,懂得去珍视……

    一首首曲子在她指尖跳动变换,她却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一眼曲谱,究竟是他功力太差,写的曲子太简单,还是……她练了一遍又一遍,早已牢记在心,根本无需看谱子?

    明明知道应是前者,他的心底却生出那样的渴望,再多弹一些,再让他多听一些……

    不要停……

    他不要她停……

    这个时候,只惊闻砰砰砰好几声,烟花在星幕下炸开,碎成五彩缤纷的颜色,瞬间绚烂地点亮了整个夜幕。一道道若流星般的烟火沿着优美的轨道划过,留下一抹抹云痕,美不胜收。

    傅子健薄唇微抿,收回视线,那琴椅上的娇影已经翩然走到他的眼前。

    小手从身后伸出,他微微一愣,心口犹如被闷钟狠狠一撞。

    东方小姗举着一朵玫瑰花,漾开甜得腻人的笑容,轻声道:“傅子健,跟我交往好不好?”

    傅子健无言。

    她以为弹几首烂曲子,放几颗破烟花,再送一朵廉价的玫瑰就可以抱得美人归?

    她这些全部都只是华而不实的噱头,看上去虽然浪漫,实则贻笑大方,可笑之至。

    “傅子健……”她笑容下忐忑的颤音终于暴露无遗。

    傅子健一手挥开她讨好凑上的玫瑰,“东方小姗,你觉得很好玩是吗?”低嗓严厉。

    东方小姗忙点点头,见他脸色一凛,忙又摇摇头。

    “东方小姗,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把感情当儿戏吗?一会死乞白赖地赖上我,一会躲我跟躲瘟疫一样。既然要拒绝我,干吗还弄出这么一出大闹剧来?你想折腾到什么时候?”他惨然一笑,提亲被拒让他成了家里所有人的笑柄,他不在乎。一切是他咎由自取,是他动了情,乱了心,活该要惩罚。可是他不是无限时无条件供她玩笑取乐的道具,“你要想玩,请你找别人,我没空陪你闹。”

    “我没有闹……哎?”笑眸愕然僵住,眼睁睁地看着傅子健盛怒之下拂袖而去。

    在家里弹他的曲子的时候,也曾想过他的反应,将告白地点慎重地选了一个又一个,只盼着环境够别致能让他在心里偷偷给她加分,甚至那喷泉的舞蹈还是她亲自编排,在任何能做到的地方她都努力去做了,为什么在他眼里这一切就变成了……胡闹?

    第一次这么希望能够顺从自己的心意去做,那样决绝地离开东方家,费尽心思地讨好他,是折腾了些,可……这不正是她对他认真的态度吗?

    谁把感情当儿戏了?

    杏眸圆睁,浑然清澈。提起长长的裙摆,她毫无形象……反正她已经不是东方家的大小姐了,要形象干吗用?她踢掉爱拐脚的高跟鞋,赤裸着双足飞快地追了去,“傅子健!”两手叉在腰上,她鼓足了气,气愤地大吼。驻足徘徊又拉不下脸回头的男人闻声猛地一僵,知道她是果然追了出来了,心里才落下一块大石。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谁把感情当儿戏了?”她认真得不得了,早就打定了主意,就算他不喜欢她,就算他看不上她,她也缠定了他!

    “你!”

    “你很会教训人啊,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人一顿,甩头就走人。你给不给人一个解释的机会啊?”她痛斥。

    “我现在不就在让你解释吗?”他同样火力十足地开炮。

    “我这么认认真真地要跟你交往,你无凭无据的干吗就说我是在闹你?我看上去像是在闹你的样子吗?”恼红的小脸上斗志昂扬。

    “不像。根本就是。”他幽幽吐息。

    可恶,“我闹你干吗?你这个人又沉闷又不懂幽默,死气沉沉的,我闹你还不如去闹根木头,我踹木头一脚,反作用力还会让我痛一下,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

    死穴被她无意掐中,俊眸陡然一眯,冷然勾唇,“现在嫌弃我闷了?嫌弃我不懂幽默了?我死气沉沉?跟我在一起一点意思都没有?那你拿着玫瑰花追在我屁股后面干什么?你去找风雅幽默的傅子康啊,你去找温文尔雅的东方洛离啊,你找我这个木头干什么?”

    这个人到底讲不讲道理了?简直是胡搅蛮缠。谁嫌弃他这个那个了,她只是要证明她闹他,根本就没有意义!“我找傅子康干吗啊,我找东方洛离干吗啊?”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一想起来都让她浑身恶寒。风雅幽默?她看那,是一肚子坏水,幼稚又任性。温文尔雅?别寒碜她了。那东方洛离明明就挂着一脸的假笑,私底下不就是觊觎东方家的财产吗?

    “我怎么知道?”他嘴角隐隐抽搐,“反正你别来找我。”

    这叫什么话?可怜的自尊心又狠狠被他踩在脚下搓圆揉扁。

    “我拿着楔追着你跑了,我为了讨好你把你那几箱的谱子认认真真反反复复地弹了三天,都没怎么合眼。你说我当儿戏,说我瞎折腾,还说我在玩,好啊,不找就不找。反正东方洛离说他要娶我,我这就回去告诉他——我同意了。”转身、抬脚。

    “你敢!”浑身肌肉倏然一绷。

    “干吗不敢?”反正他也不要她,她嫁给谁还不是一样。

    “我不同意!”傅子健咆哮。

    “我嫁谁关你屁事?”哦?说屁太粗鲁了?不好意思,老娘已经不是东方家的人了,不需要形象。

    “我在跟你讲道理。”

    “啧,谁要跟你讲道理?”

    “那你是决意逼我蛮不讲理了?”俊眸讳莫如深。

    “什么叫我逼的,你本来就蛮不讲理啊。”挥挥手,她要去找东方洛离去。

    “那我现在跟你客气,倒是完全没必要了?”低嗓如吟。

    “别,承受不起。”迈开两腿,刚跨出第一步,身后幽幽眸光掠过一抹狠劲,突然她腰间一沉,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霍然扛起,腾地悬了空,她不由惊声尖叫:“啊啊啊啊,傅子健,你要干什么啊?”四手八脚急忙忙地攀住傅子健的脖子,生怕就这么一摔两瓣。

    “我决定不跟你客气了。”他大步往停车场走。

    “哎?”

    “既然你惹到我了,我也没必要手下留情。”这段时间,他被拒婚一事打击得几乎无法振作。

    “我又做了什么?”何其无辜。

    “你做事颠三倒四,毫无头绪,尽是瞎折腾人。为了避免你这妖孽为祸人间,我决定把你监禁起来,剥夺政治权利——终生。”钦此,退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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