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没下山时,外面仍然挺热。

    红日染云霞,阳光与体温一个温度,军训的新生们口号声响彻天穹。秦师兄牵着许星洲的手穿过校园,木槿花开得沉甸甸的,他们就走在金光之中,许星洲偷偷看了看秦渡,秦渡正散漫地往前走,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

    他们身旁有人笑着骑着自行车穿过法国梧桐,黄金般的光落在他们的身上,有架着眼镜的脱发博士生行色匆匆地拎着泡沫箱跑过去,应该是忙着去做实验,教学楼门口有老师夹着公文包靠在墙上,像是等待着什么人。

    众生庸碌平凡,却温暖至极。

    ——那些平凡幸福的生活。

    秦渡却突然拉了拉许星洲的手,指了指远处夕阳下的草坪。

    “星洲,”秦师兄饶有趣味地说:“你看。”

    许星洲一愣,远处草坪被映得金黄,万寿菊绽于炎热早秋。

    一个老奶奶站在草坪上,她穿着一条紫罗兰色的连衣裙,发丝雪白,烫得卷卷的,一手挎着个小包,她的老伴儿估计刚下课,手里还拿着教材,也穿得挺潮。

    老爷爷一手挽着她,接着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在流金夕阳中接了个吻。

    许星洲耳根发红,笑了起来。

    “以前经常会看到的,”许星洲笑眯眯地对师兄说:“咱们学校的老教授和他们的妻子,大多可恩爱了。这个教授我以前还去蹭过他的课,他是教西方哲学史的……”

    然而秦渡突然开了口:

    “我以前连想都没想过……”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许星洲一愣,斜阳没入层积云,她几乎被夕阳耀得睁不开眼。

    “——兴许二十岁上就死了,也兴许能活到四五十岁。”

    万丈金光镀在秦渡的眉眼上,他自嘲道:“——师兄连自己能活多久都不关心。”

    许星洲那一瞬间,愣住了。

    然后秦渡使劲捏了捏许星洲的脸。

    “现在呢,师兄觉得,”秦师兄的眼睛眯成一条惬意的缝。

    “——师兄老了的话,估计要比那个老教授帅一些的。”

    许星洲扑哧笑了出来。秦师兄确实长得非常帅,她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秦师兄应该没有骗人——至少没有骗她。

    万千世界扑面而来。

    浪子的手掌流淌过暖洋般的静脉,搏动着如山岳的肌肉。

    许星洲在夕阳中,紧紧握住她身边的秦渡。

    ……先不要提带他出去玩了吧,许星洲告诉自己。

    就让他继续享受一下人生里的这点儿乐趣。

    过几个周——不,几个周有点太长了,就过几天再说。让他在当下好好过一下这些平凡的、诗歌与水梨般的日常。

    反正去新西兰攻略是已经做好了的嘛,又跑不掉。不行的话,还可以等到南半球的春天呀——师兄好不容易将自己与世界系了起来,现在不急于去冒险。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沉入大地,云层撕扯,露出最后的玫瑰色。

    许星洲开开心心地勾着秦渡的手指,晃了晃。

    那一对年迈的夫妻已经走了,他们便跑去上车,秦渡发动了车子,车外夜幕降临,校区中亮起温柔路灯——许星洲突然想起在学校第一次见到秦渡的那一天。

    那天似乎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春日周末。

    车窗外霓虹映着黑夜天穹,上海的天空连北极星都瞅不见。秦渡突然笑了起来。

    他坏坏地笑着问:“小师妹,你猜猜看……今天下午师兄找你,是要做什么?”

    许星洲一愣,毫无新意地答道:“……吃……吃晚饭么……?”

    秦渡伸手,在许星洲额头上叭地就是一弹,接着把一个小文件袋丢给了她。

    许星洲满头雾水,将那个文件袋拉链拉开——接着秦渡拧开了车里的灯,映亮了躺着两本护照和两张身份证。

    许星洲的护照失踪了快半年了,她大一的时候去办了之后,就不知塞在了哪个角落里。而秦渡的护照则明显皱巴得多,显然用了一些时日了,上头还包了个皮儿,贴着一张写着字的黄便签:

    「浦东t2——奥克兰国际i;

    20:35次日12:05

    航班 nz289」

    许星洲:“……!!!”

    秦渡眨了眨眼睛,揶揄地问:“嗯?怎么说?”

    许星洲那一瞬间头发丝儿都炸了。

    那时他们还在校园子里。

    剑兰与芙蓉树后无数同学穿行而过,他们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笑着或是哭着,焦虑着或是放松着。

    微电子楼的实验室啪地亮起了灯。

    他在这个无比平凡的世界的周五傍晚,这样宣布:

    “——去冒险吗?”

    “师兄和你一起疯一次。”

    ……

    地上的阳光是八分钟前的太阳,现名为勾陈一的北极星是四百年前的星光。

    距离银河最近的仙女星系与这颗行星,相隔二百五十四万光年。

    在这亿万行星中,广袤无垠的地球上。

    拥有当前的生命既是亿亿万分之一的概率,数十亿年前的生命螺旋拧合,而这无上的幸运,给予每个‘我’的存在的时间,也不过百年

    许星洲趴在秦渡的肩上,因为两张机票哭得抽抽搭搭的……

    傍晚马路堵得水泄不通,秦渡一边忍着笑给小师妹擦眼泪,一边瞄了一眼手表——那是晚上八点五十的飞机,如今已经六点三十七了,而他们连中环都还没挤出去。

    “还哭?”秦渡敲敲许星洲的脑袋道:“是师兄不爱你吗?下车,坐地铁。”

    许星洲,抽抽噎噎地嗯了一声……

    秦渡:“……”

    秦渡明知道许星洲是对坐地铁‘嗯’的,可是还是使劲一捏许星洲的鼻尖儿,嚣张道:

    “放屁。”

    “——师兄他妈的,最喜欢你了。”

    车水马龙,他欠揍地一边捏许星洲的鼻尖,一边这样说。

    ——喜欢到无以复加。

    喜欢到甚至接受了‘生而为人’的一切苦难。

    …………

    ……

    生而为人,与生俱来的就是无尽的折磨。

    我们脆弱敏感天性向死,恐惧贫穷与疾病,害怕别人的目光抑郁自卑,易怒暴躁,因此数千年前潘多拉魔盒放出了一切令我们生老病死的诅咒。

    ——可是,‘生’是一生也只有一次的馈赠。

    所以我愿你去经历所有,愿你去历尽千帆,去冒险,去世界尽头嘶声呐喊,去宇宙航行。

    人毕竟只活一世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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