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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苏赫哽咽一声,终是在他深深的凝视艰难地开道:“我是你的徒弟,也是岱钦第二个子,乌洛兰苏赫。”

    说到最后那个名字时,他换成了狄语,陌生又熟悉的音节在齐绍耳边回响,阵阵嗡鸣与脑海中交错的回忆搅得他头疼欲裂,双目充血发红。

    和亲,岱钦,乌洛兰,徒弟,子——这些字眼宛如诅咒,混杂着这三个月来二人近乎甜蜜的相伴,全数在脑海里炸开,令齐绍蓦地喉头一甜,随即眼前发黑,身形摇晃,似要昏倒。

    “承煜!”

    苏赫忙爬起身来搂住他软的身体,慌乱地高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陆祁闻声赶忙大步跑上前来,见齐绍骤然昏迷,立刻急召所有军医,将齐绍抬至帐中诊治。

    营中顿时一片兵荒马乱,城中喂马的小兵还在奇怪日陈玉为何没来,镇北将军齐绍归来的消息已长了翅膀般飞快传遍了全军上。

    陆祁人一个,拿不太准苏赫与家将军是什关系,但看他如此紧张齐绍,又齐绍状似亲密,想来定不是坏人,便让他也随侍在侧。

    众军医几番查验诊脉,只道齐绍是气血攻心之症,观他脉象,原本似有淤症阻经脉,此番倒误打误撞冲散了淤血,休养几日便痊愈了。

    陆祁与一众副将总算放心来,苏赫亦松了气,时又不禁为此惴惴不安,如履薄冰。

    军心尚需安抚,陆祁不时刻等着齐绍醒来,只有苏赫寸步不离地守在男人榻前,喂药身,事必躬亲。

    齐绍这一昏睡,便是整整三日,他好似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遗落的记忆终于拨开云雾,拼凑完整。

    他当日不幸与赫连部众狭路相逢,赫连阿拉坦一见他与一众狄人打扮的夏军,不消说便全都明白了过来,当即一声暴喝,率部正面迎击。

    两方人马一番激战,各有伤亡,但还是齐绍占了上风,他所带的人虽些,却个个都是精锐,原也是脱身的。

    然而那赫连王子却对他纠缠不休,生生用十数个赫连骑兵的性命将齐绍从阵中逼了来,与他缠斗至一处高地。

    齐绍一剑将他挑落马,他就地一,竟反手伤了齐绍坐骑,白马上吃痛跪倒,齐绍亦翻身落马来,又那赫连王子交战。

    早前叱罗塔娜公主招亲,赫连阿拉坦就输给了贺希格,贺希格又输给齐绍,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也胜不了齐绍的,齐绍也果真将他一剑穿。

    谁知就在那最后一刻,濒死的阿拉坦忽而爆发最后的力量,顶着穿过的长剑一把拉住齐绍的手臂,将他拽着一起跌落断崖,坠入乌兰河中,失去意识。

    再后来,他便遇见了苏赫。

    齐绍睁开双眼,苏赫就在他床边。

    当初那个瘦弱怯懦的隶年,竟已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如这般模样。

    他的身形已是不逊于己的高大,因为高强度的劳动而精悍紧实的肌肉包裹在衣短褐,一张逐渐

    长开的脸孔廓深邃英挺,狭长的眼眸中带着狼一般的野性,盯着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盯着窥伺已久的猎物。

    但那种侵略性仿佛只存在了一瞬间,齐绍再定睛看向他时,便只见他红着眼圈,嗫嚅唤道:“承煜……师父。”

    两个截然不的称呼,让齐绍想起了许多事情,若要说一点也不怪他然不,苏赫的隐瞒与欺骗都是真的,但两人这些时日的相依为命却也是真的。

    齐绍仍然记得,己是如何的主动、如何放荡地对方翻云覆雨,有些事需得两个人才做,原也不全怪苏赫。

    他亦想象不来,苏赫孤身一个人,究竟是怎在茫茫草原上找到他的?面前的年又究竟为什会舍岱钦赐予的一切荣华,甘愿与他做一对平凡的契兄弟,过这样辛苦的日子。

    齐绍沉默了许久,苏赫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跪在齐绍床前,一动也不敢动地等候着发落。

    帐中安静得落针闻,齐绍起身披衣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终于开道:“你走吧。”

    “我会派人送你城,带上李嫂和宝丫头,去江南……”

    他话未说完,苏赫便俯身朝他一拜,额头狠狠磕在地上发一声闷响:“师父!”

    年犹如呜咽的小兽,哀求齐绍道:“别赶我走……你就把我丢到军营里去当个小兵也好,我愿意去打仗,我会杀人的,我不怕死……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他仰起脸来,带着满脸的泪痕望向齐绍,额角已磕了一片青紫。

    齐绍顿住话音,心底里竟莫名有几分不忍。

    面前是己一手养成的年,他几乎是看着对方长大,亲教对方读书识字、练武习剑,他不仅将对方当成徒弟,也当成了某种寄托,几乎是当作半个子般教养,谁知竟会阴差阳错变成现在这个局面。

    苏赫到底只是个年人,又从小受人冷眼欺凌,根本不懂得情爱为何物,所以错将对他的依赖当作了爱慕,一时糊涂方才铸大错。

    齐绍不觉地便开始在心里为年寻理由开脱,越想就越觉得是。

    不过是几个月的镜花水月,梦醒了便也就散了,苏赫年纪还不大,也未曾真的做过什不原谅的恶事,将来再好生教养,总教好的。

    “罢了。”齐绍又是一声叹息,闭了闭眼道:“你想留,便留吧。”

    他扬声换来近卫,指了指苏赫,嘱咐道:“带他去换身衣裳……按我亲兵服制便是。”

    苏赫还有些怔愣,似是难以置信己竟这般容易就留了,齐绍瞥了他一眼,声音辩不喜怒道:“还跪着作甚?还不快去。”

    年眼角泪迹未干,又流了新的来——这回是喜极而泣,他连声应是,抹了把脸爬起来,便跟着那卫兵了帅帐去更衣,脚步子极快,仿佛生怕慢了一步齐绍就会反悔。

    齐绍在偌大的帅帐中负手而立,深深吐了气,将一概杂念摈脑海。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后如何,就端看造化了。

    随后,他朗声道:“陆祁何在?”

    如最紧急的是边关战事,事不宜迟,多等一刻,便是多延误一刻战机,他都等不起了。

    黄昏时分,战鼓响起。

    号角声回在军营上空,所有或在休息或在操练的士兵都在几息之间迅速地聚拢列队,来到平日练兵的空地上集合。

    齐绍一身白衣,外披兽面吞头连环铠,头凤翅紫金冠,腰悬三尺玄铁长剑,在众人注目中登上指挥的高台。

    他在高台上站定,怀中掏一封明黄色的圣旨。那圣旨乃是靳奕赐,命陆祁交给齐绍的,圣旨一,方的将士便如被风拂过的麦浪般整齐地依次跪,兵甲相触之声丁零作响。

    齐绍将那圣旨举起,眸中燃起炽烈的光芒:“陛圣谕,令我等誓退北狄,绝不言败!”

    而后他朝着东南方向撩袍跪,俯首叩拜,高声道:“臣,接旨谢恩,定不负所望——”

    陆祁在一众将士中间,看得眼眶发热,忽然扬声高喊道:“恭迎大将军回营!”

    众人沉默了一瞬,而后蓦地人群中由内而外地爆发响彻云霄的欢呼:“恭迎大将军回营!”

    齐绍亦胸中激,起身抽腰间长剑,振臂高呼:“全军听我号令!”

    “是!”

    台数万将士,无一不高声应和。

    齐绍一鼓作气,接着道:“犯我疆土者,杀无赦!”

    “杀!杀!杀!”

    震天的喊杀声中,在场的将士无不热泪盈眶。

    当初齐绍被迫和亲,简直是所有夏人,尤其是他麾军人的耻辱,后来夏军便士气低迷,直至新皇登基方、主战派上台才有所好转。

    然而他始终缺了一个足以与岱钦抗衡的主帅,加之新兵未及训练纯熟,开战以来便难免落在风,甚至接连失了数座城池。

    如齐绍犹如神兵天降,宛若拯救苍生的神祇,将士霎时喊声震天,或以兵器触地,或跺脚助威,整片营地都随之震颤。

    他再一挥剑,收剑入鞘,全军便敛声屏气,立正站好,鸦雀无声。

    齐绍呼一浊气,熟悉的热血盈满胸膛。

    这才是他的天地。

    齐绍归来的消息极大地鼓舞了军中士气,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时也无法避免地为敌人所知悉。

    岱钦会是怎样的然大怒,齐绍已经无暇去想。三年的朝夕相处,足以让他了解岱钦的每一个弱点,他还亲眼见过对方如何操练兵马、排兵布阵,对如何克制北狄骑兵亦有了新的计策。

    不一个月,战局便有了转机。

    虽仍有胜有负,夏军却终于不再毫无还手之力,拒马枪阵与陷马坑、拒马桩相配,再设后翼轻骑弓兵,专克北狄骑兵,无论轻骑重骑,皆变阵迎敌;若仍不敌,亦不必恋战,只消退守城中耗其粮草,静候援军。

    玉门关有齐绍坐镇,陆祁便

    率军支援别处。

    天门关已破,燕门关便岌岌危,岱钦的一个目标正是那处,那里本该有叱罗部攻打,但此时贺希格已断绝了叱罗部参战的机会,只要驰援及时,燕门关定守住。

    届时再一一收复失地,将狄人赶关外去。岱钦军经此损耗,战力必然大降,再遭遇后方贺希格的兵,无论是两败俱伤,还是后者得胜,夏朝都坐收渔利。

    齐绍在帅帐中与陆祁商讨战略,将沙盘反复摆弄了半日,模拟了种种,直讲得干燥方才停了来。

    陆祁俯身去拔那沙盘上的小旗,怀里不经意掉个东西来,齐绍仔细一看,原来是个虎头虎脑的平安符。

    做这平安符的人刺绣功夫似乎不大好,上面那“平安”二字刺得歪歪扭扭,乍一看还认不来绣的是什。

    齐绍笑了笑,端起茶杯啜饮了一,问陆祁道:“我还不曾问你,嫂子安好?我何时当上义父?”

    陆祁年长齐绍几岁,早过了而立之年,却和齐绍一样日日泡在军营里,一直不曾娶妻。

    后来有一年他回京述职,偶然在长安街上遇见了个小姑娘。小姑娘是个小货商的女,长得如花似玉,性情很是泼辣,那日正好碰上个见色起意调戏她的纨绔子弟,差点就被轻薄了去,陆祁戎装未卸,提着长枪便去英雄救美了。

    那姑娘对他芳心暗许,辗转打听到他的身份,便开始给他写信、寄东西。她字不好看,绣活也做得不好,陆祁却很是欢喜,第一次有了想要成家的念头。

    齐绍也不知己不在的三年里,己这部是否已解决了终身大事,是不是连孩子都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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