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眼眉一跳,按住李令月的手,“阿姊别贪凉,虽然是温茶,喝下去亦能沁人肺腑,保管比你吃冰饮还凉快。”

    回头看李旦低头吃茶,似乎没注意到这边,趴在李令月耳边道:“阿姊忘了司医的嘱咐?”

    李令月想起前不久肚子疼时闹的笑话,脸上浮起一抹羞红,“就温茶罢。”

    昭善正想开口劝李令月,见她被裴英娘拦下了,笑着摇摇头。

    铜缶里水花翻腾,春水煎茶,连香气都又轻又软。

    阁子不远处,几名宦者簇拥着身穿一袭石青色圆领袍衫的李治,缓缓走下落英缤纷的桃花夹道。

    落花纷纷扬扬,洒在李治的衣襟衫袍上,宦者们犹豫了两下,没敢上前。

    秦岩匆匆赶到夹道前,抱拳道,“陛下,永安公主的人找到执失和王御史了。微臣刚从醴泉坊回来,执失中了一种奇毒,需要调养数日,暂时无法进宫面见陛下。王御史只受了点轻伤,已经随微臣入宫,在御花园中等候陛下接见。”

    李治没有意外,拂去肩头落花,“十七说执失送回来的信不对劲,果然如此。”

    秦岩看一眼左右,宦者们早已经远远避开了。

    他轻声道:“陛下,执失说驽失陀部很可能要反。”

    “他杀的牧民是驽失陀部的猎户?”李治双眉轻皱,“可有确凿证据?”

    秦岩眼中迸射出熊熊怒意,愤恨道:“那些人不是执失下令杀的,是康阿义下的手。”

    康阿义是此次战事的行军总管之一,父亲曾是驽失陀部的酋长,归附大唐后,改姓康氏。康阿义和执失一样,都是突厥后人。

    “执失返朝途中,发现驽失陀部暗中和西域胡人交易,用牛马布匹换取冶炼的兵器,正准备抓住那些胡商问个究竟,康阿义先下手为强,把整个小部落的人全杀了,还栽赃到执失身上,想赶在回京前除掉他。还好执失警醒,觉察出危险,提前逃了出来。”

    至于王浮,完全是倒霉,揣着敕旨到了阵前,正准备大逞威风,还没下马呢,迎面看到大批追兵挥舞着寒光粼粼的长刀冲上来,吓得掉头就跑,不小心被康阿义的人当成执失云渐的同伴,被迫一起逃亡。

    李治听秦岩讲完来龙去脉,眉头皱得愈紧。

    他能感觉到朝廷对西域的控制力已经大不如前,阿耶在时,能领着唐军纵横睥睨,横扫东西,他不行。

    李家出自关陇体系,祖上是军/人世家,族中男儿英勇不畏死,未及弱冠时战死沙场的不在少数。阿耶十几岁时就领兵上了战场,作战时常常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不仅是个彪炳史册的英明皇帝,更是个杰出的将才。

    李治不一样,他是宫廷里娇养长大的,看完一场豪迈雄浑的秦王破阵乐舞对他来说都是负担,更别提亲上战场督战了。

    而且,朝廷也负担不起一场又一场的对外战争。国力蒸蒸日上,百姓生活富足,看似太平安稳,其实他一直如履薄冰,生怕会毁了阿耶的心血,一场大战,很可能拖垮一个强盛的帝国。

    隋亡的教训历历在目,阿耶戎马半生,就是为了给他留下一个平稳的朝堂,让他可以安安稳稳做皇帝,休养生息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吐蕃崛起,假以时日,必成大唐的心腹大患,如今突厥又隐隐有了复兴之相。

    康阿义的反叛,绝不是偶然。

    李治揉揉眉心,“传信程锦堂,命他戴罪立功,捉拿康阿义。”

    康阿义在程锦堂眼皮子底下诛杀执失云渐,程锦堂竟然一无所知,还以为执失云渐是畏罪潜逃,上书李治为执失云渐求情,糊涂到这个地步,先前立下多少战功,都不够抵罪的。

    秦岩抱拳应喏,躬身退下。

    “传王浮。”

    王浮踩着沉重的脚步穿过回廊,踏进桃花灿烂的庭院,恭敬行礼。

    李治站在桃树下,两鬓霜白,神情温和,一身广袖博山锦袍衫,虽已人到中年,但风姿洒然,气度雍容。

    圣人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俊秀飞扬,风采出众的少年郎。

    但王浮此刻没有心思感叹圣人的过人身姿,心中想的,是阿耶临死前说的话。

    “世人都道武皇后心狠手辣,接连害死废王后、萧淑妃,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如果没有圣人的默许,谁能欺压我王家满门!我驰骋沙场多年,立下赫赫战功,岂是武皇后一介妇人说流放就能流放的?浮儿,日后回了京兆府,切记莫要再提起你姑母,若你有幸能入朝堂,不仅要小心武氏,还得提防圣人。你姑母死前最恨的人,并非武氏,而是圣人啊!”

    恨到骨子里,却不能把恨意说出口,不然,王家族人焉能苟延残喘?

    王浮那时候暗暗叫苦,圣人是天子,他是罪臣之子,生死都在圣人一念之间,要怎么做,才能提防圣人?

    后来他跟随族人,从崖州返回京兆府,朝廷将王家府邸归还给王氏一族,还让王家别支抚育他们兄弟。他刻苦读书,科举晋升,重新回到权贵圈子,志得意满时,猛然想起阿耶临终前的嘱咐。

    圣人很少临朝,朝堂上是武皇后说了算,太子李弘偶尔和武皇后共同执政,可惜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病一场,东宫的事务,由东宫属臣们把持。

    王浮不知道该怎么提防圣人,思量再三后,他用了一个最愚蠢的方法:公然和武皇后作对。

    他渲染自己对武皇后的不满和憎恨,明里暗里联系王家旧人,时不时跳出来和武皇后为难,哪怕他知道自己是在以卵击石。

    有他吸引圣人和武皇后的注意力,王洵和其他族弟才能“默默无闻”,安心建功立业。

    王浮不知道自己的法子有没有奏效,至少目前王家正一步步繁荣壮大,王家儿郎开始重新走进朝堂。

    圣人似乎忘了他们。

    但此刻,面对圣人淡然的目光,王浮头皮发麻,汗水湿透重重衣衫。

    他终于明白,圣人从来没有忘记他是废王后的族侄。

    武皇后其实并不难对付,她和太子李弘打擂台,正是收揽人心的时候,不论是谁,只要能为她办事,她倒履相迎,不拘身份门第,只看才华本领。

    如今执掌诏令的女官上官璎珞是上官仪的女儿,管理文书的女史房瑶光是雍王李贤的妻族嫡女,武皇后还不是照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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