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世子无法欺骗他,也不想欺骗他,诚实说出自己的感受:“是。”

    从未尝过害怕滋味的男人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恐惧,他害怕失去眼前的人,害怕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害怕往后余生,再无人相伴。

    那一刻,他什么也顾不上了,骑上马直奔皇宫,即使付出一切,他也要救他。

    “傻子。”詹乐章低声道。

    “褚大夫说,能解决你身体里的毒,乐章,我不希望你出事。”

    “扶我起来。”

    定远侯世子伸手,将人扶着坐起来,靠在床头。

    “抱一下我。”

    男人身体前倾,缓慢而坚定将青年拥入怀中。

    靠在熟悉的怀抱里,詹乐章轻轻阖上眼:“我很想你。”

    昏迷的时候,他的意识陷入无边黑暗,但并非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他挣扎着从黑暗泥沼里脱身,他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孑然一身,这个世上,有他割舍不下的牵挂之人。

    定远侯世子紧了紧臂膀,将怀里人搂得更紧。

    詹乐章身上没多少力气,松松环住男人的腰:“陛下知道了我的身份,以后我就不再是定远侯府的人了。”

    “你若是在这里住的习惯,可以一直住下去。”

    “不是父亲和母亲的孩子,我以什么身份继续住下去?侯府肯收留我这么久,我已经很感激了。”

    “不要说这样的话,乐章,不管你是不是父亲和母亲的孩子,你都能生活在这里,你就是这里的另一个主人,若你觉得不方便,我们可以一起搬出去,住进另一处府邸,我总能养着你,不叫你受一点苦。”

    定远侯世子心中泛起细密的疼痛,他的乐章,本该是天之骄子,金尊玉贵长大,却因为韩王,从小受尽苦难,还拖垮了身子。

    另一边的厢房里,江苓和褚峤开始研究定远侯世子带回的秘药。

    为了方便,这间厢房被褚峤改造了一番,为詹乐章解毒所需要的药材基本都归拢在这里。

    “成分很复杂,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研制出对应解药。”

    江苓坐在褚峤对面,闻言放下手里的医书:“再拖几天,乐章的身体能等下去吗?”

    詹乐章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了,反扑的药力以最快速度侵入他的五脏六腑,在最短时间里,达成了最大破坏成就,若不是定远侯世子求助及时,再拖个两天,便药石无医了。

    褚峤放下手里的药:“正常来讲,可能很难坚持下去,但凡事都有例外,此前我为陛下解毒的时候,就发现陛下|体内有一股生机,正是因为这道生机,让陛下的脏器不受毒素影响,并以最快速度修复,现在,我在詹公子体内,也发现了同样的生机,若知道这股生机的来源,辅以我配的药,最大程度修复詹公子的身体,便能争取一段不短的时间。”

    江苓知道,褚峤说的那股生机,是他渡入两人体内的本源之力,他的本体是疗伤圣药,修炼出的本源力量自然也带有同样功效。

    随着神魂的修复,他的本源力量能起的作用更大。

    “就是不知道,那股生机是由何种疗伤圣药带来,我曾问过师兄,师兄让我别过问这些事。”褚峤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遗憾,对于一名医者来说,明知有这样的存在,却不能一探究竟,实在可惜。

    “褚大夫打算用何种办法?”如果需要本源力量,江苓能提供。

    两人商讨了一会,初步定下方案。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两人重新回到詹乐章的卧房。

    定远侯世子坐在床边看着倚在床头的青年,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江苓对两人说了自己和褚峤研讨出来的方案。

    “本来还有其他方案,但乐章的身体经不起折腾,我和褚大夫便选了相对温和的一种,只是不论用哪种办法,到了解毒那一步,都要受一些罪。”

    定远侯世子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被詹乐章打断:“能保住性命已经是我的幸事了,遭一点罪无妨。”

    从小到大,他遭的罪太多太多,那些罪,无一不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渊,但这次不同,这次是救赎。

    见到光的人注定无法再忍受黑暗,无论有多难,他都会咬牙坚持到最后。

    前期的准备工作需要一段时间,好在距离南巡的日子还远,为了能弄清秘药里的成分,除了来定远侯府看詹乐章的身体情况,剩下的大半时间江苓都和褚峤一起泡在太医院巨大的藏书楼里。

    忙到大半夜,在寝宫左等右等等不到君后回来的帝王亲自来太医院接人。

    江苓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已经这么晚了?”

    萧晟昀走到他身后,看着摆在他面前摊开的医书:“进展如何了?”

    “已经找出大部分用料了,很奇怪,这些药物,根据记载,皆出自嵘裘这个小国家,可是他们不是早被灭国了吗,为何浮世教的秘药和他们有关?”

    得到这一发现后,江苓和褚峤、张太医等人又查了之前的香料和江耀华种的药,发现这些药里都有部分成分出自嵘裘。

    将他们的发现一一告诉萧晟昀,江苓笃定:“这绝对不是偶然。”

    “嵘裘么?”萧晟昀声音低沉,“之前宣王身边就有嵘裘的人,和宣王一起被处置了,如果这些都和嵘裘有关,说明他们在大启的渗透,比朕想象的还深。”

    因着詹乐章,定远侯世子主动请缨,请求对付浮世教,萧晟昀便将查清嵘裘和浮世教之间关系的事交给他去办。

    这也是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定远侯一家隐瞒詹乐章身世都是不争的事实,遮掩皇室血脉身份难,是大罪。

    如今知道詹乐章真正身份的人不多,大臣们都以为,四皇子遗孤在韩王手里,上朝下朝都在讨论,韩王究竟想做什么。

    要知道,四皇子因疯病去世,他当年留下的不少势力也跟着销声匿迹,如今四皇子唯一血脉出现,那些势力会不会主动找上去?

    这对韩王来说,绝对是一大助力。

    倒是没有人怀疑韩王会对四皇子遗孤不利,毕竟当年韩王和四皇子关系亲密是有目共睹的,四皇子出事后,也只有韩王孜孜不倦一而再再而三上书,希望皇上彻查此事。

    只要有心,这些旧事很容易就能被查出来。

    “乐章说,他的仇人是韩王,任谁也猜不到,看似和四皇子关系最好的韩王,才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江苓看着暗卫交上来的密报,叹了口气。

    “正是因为伪装的太好,才没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四皇子和四皇子母妃都对他那么好,只要四皇子有的,韩王都能有,就算皇帝不在意这个孩子,四皇子母妃还是尽可能给了他最好的一切……”江苓想不通。

    “这个答案,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江苓一直想着这件事,夜里做梦还梦到了那位惊才绝艳的四皇子,书里的描述活了过来,醒来后,怅然若失。

    詹乐章的治疗进行到了紧要关头,江苓又为他渡了一丝本源力量,褚峤没有问他是如何做到的,因为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做。

    褚峤擅长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这次也不例外,较他人不同的是,有本源力量的保护,风险减少了许多,但药力冲撞该承受的痛苦避免不了。

    詹乐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每日大半时间都在昏迷中度过,即使昏迷,紧蹙的眉头也没松开,可见承受着多大痛苦。

    药浴、针灸、汤药……每次治疗结束,青年都像是在水里洗了一遍,汗水浸湿衣衫,头发湿漉漉披在肩头,身上没有一处是干的。

    每每这个时候,定远侯世子都会将人拢在怀里,恨不能以身代之。

    詹乐章从无尽痛苦中找回一丝清明,看着薄唇紧抿的男人,心中一片安宁。

    江苓和褚大夫在一旁收拾药材,突然,听到剧烈的咳嗽声。

    詹乐章攀着定远侯世子的肩膀,咳得停不下来。

    “怎么回事?”江苓忙放下手边的东西,走过去。

    拉住詹乐章手腕,江苓给他把脉。

    定远侯世子抱着人,轻拍青年后背:“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咳起来了?”

    咳到最后,詹乐章吐出一大口血。

    “他的情况不对,褚大夫,快将左边第二份药拿来!”

    一阵兵荒马乱,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定远侯世子将人抱回榻上,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

    江苓和褚峤翻找医书,终于找到了原因。

    “我们需要找到药引。”

    秘药里用了一种来自嵘裘的独有药材,这种药材很特殊,必须用它的伴生药草为引,才能化去药性。

    “现在派人去嵘裘旧地,怕是来不及了。”

    江苓用指腹摩挲医书上描述这种药和伴生药草的部分,不确定道:“看描述,我在宫里养的花草和这种伴生药草十分相似,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种。”

    第176章

    詹乐章被放到床上,面无血色,刚被喂了应急的药,此刻整个人恹恹的,定远侯世子守在他身边,一眼不眨看着他。

    “我没事。”詹乐章拉住定远侯世子的手,轻声安抚。

    他的声音很轻,折腾这么大一出,早已耗尽了他的力气。

    “你躺好,不要说话。”定远侯世子反握住他的手,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担忧。

    他如何能不担忧?

    每次治疗结束,詹乐章都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从褚峤口中得知,治疗过程会带来痛苦,虽然过程痛苦,但结果总是好的,随着一次次治疗,詹乐章的精神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

    原本,今天这次结束,就可以换新药了,那药的药性比现在的温和,再治疗时不会像从前那般痛苦,谁能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詹乐章伏在他怀中吐血的模样,将是他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永远不想再经历抱着人,感受着怀中人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感觉。

    胸口一阵阵绞痛,詹乐章平躺在床上,闭上眼,抵抗这阵突如其来的疼痛。

    和治疗时产生的痛不一样,这次是沉闷的,连绵不绝的,像是体内的药物在做最后反扑。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现在实在没有力气,意识渐渐陷入混沌。

    “乐章,乐章。”定远侯世子小声唤了他两声,青年双目紧闭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

    心中升起巨大恐慌,定远侯世子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寻到另一头的江苓和褚峤两人。

    “乐章好像又昏过去了。”

    江苓和褚峤对视一眼,停止讨论,来到床前。

    把完脉,褚峤眉头紧紧蹙起:“得尽快找到药引。”

    “什么药引?”定远侯世子紧张地问。

    “乐章中的秘药里有部分成分来自嵘裘,这种药材十分奇特,需要伴生药草才能化去药性。”方才江苓和褚峤讨论的时候,定远侯世子不放心的守在詹乐章身边,没有听到他们的讨论,江苓又解释了一遍。

    “嵘裘……”定远侯世子低喃着这个名字,“浮世教和这个被灭的小国有关么?”

    嵘裘距离京城遥远,不眠不休赶路、一来一回也需要一个多月时间,更不用说,在嵘裘故地寻找到伴生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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