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梧叶赌坊在碎琼里很有名气, 也更深入虚空瀚海,几乎就在归墟边上,从他们现在所在的秘境去秋梧叶赌坊, 需要好几日的航程。

    从桃叶渡向外的步虚舟公共航线中就有直达的线路, 而且基本上每天都有。

    自然, 自己租好了步虚舟就不需要再去和别人挤了,但租用步虚舟的价格还是让林三心疼得忍不住念叨, “其实咱们可以先回桃叶渡, 然后再买船票去秋梧叶赌坊的,这一来一回能省下好多钱呢。”

    楚瑶光看看他, 不解,“又不是花你的钱,你这么心疼干嘛?”

    她这个真正掏钱的还没心疼呢。

    陈献虽然大大咧咧的, 倒也不是不懂茶米油盐贵, 小声问楚瑶光,“你花这么多钱, 回去家里会不会说你?”

    他和楚瑶光认识得最久,从刚认识起楚瑶光花钱就很大方, 钱财开道, 做什么事都很方便,那时他们还不熟,陈献不方便问,现在熟悉起来了,不由为她心疼钱,租步虚舟是真不便宜, 更别说去秋梧叶赌坊要更远, “其实我们节省一点没关系的, 我可以自己花钱买船票。”

    楚瑶光还是第一次遇到有别人替她省钱。

    “没事的,夜长梦多,何必多耽搁?”她犹豫了一会儿,干脆说实话,“这次出门,我可以放开了花,都是家里出钱的。”

    沈如晚目光落在她身上,“我之前就奇怪,你为什么要来查这些事?”

    倘若楚家没有掺和到七夜白的生意里来,也没必要趟这浑水,楚家不过是自己做自己的生意罢了,何时有义务维护江湖道义了?只会吃力不讨好,以楚家老祖的通透,和光同尘,不参与不插手才是正常的。

    指望人人为公,那才是不现实。

    沈如晚早不做那种不切实际的梦了。

    “自然是因为,我们虽然不想掺和,却还是被波及到了。”楚瑶光苦笑,“我一母同胞的妹妹,修仙资质不大好,脾气也比较随遇而安,家里也没指望她有什么大成就,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没想到有一天她出门去玩,再也没回来,家里又遇到点事,兵荒马乱的,我就主动请缨来找她,追到点线索,就查到这儿了。”

    归根结底,楚瑶光也不是为了七夜白,而是为了找回自家很有可能被掳走去做药人的妹妹。这就说得通了。

    沈如晚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你是个好姐姐。”

    楚瑶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也没有……其实她还在家里的时候,我经常和她吵架的,只是她到底是我妹妹,出事了自然要来找她回去的。”

    她和沈晴谙偶尔也会吵架,但没一会儿又好了,手挽着手亲亲密密地说话,那点龃龉全忘光,谁也不放在心上。

    沈如晚撑着侧脸,靠在窗边,看步虚舟猛然一跃,从五光十色跃入一片幽黑深邃的虚空瀚海,一切光芒都消逝,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陈献已经学会如何操作步虚舟了,进入虚空瀚海后,很沉着地催动灵力,在操纵台上拨动几个滚珠,步虚舟便向外绽放出银白色的光辉,成为附近一片幽黑中的唯一亮色。

    俯仰,漫天都是星辰。

    操纵台边的门没关,陈献和楚瑶光一边商量,一边问林三的声音高高低低起伏,一会儿是林三支支吾吾有所隐瞒被揪出来,一会儿是陈献大呼小叫惊叹,一会儿还有楚瑶光不高不低的“我不缺那点钱”,明明才三个人,却演出一副热闹到不行的场面。

    曲不询坐到她边上,和她一起抬头仰望窗外星空。

    “又在想你姐姐了?”他问。

    沈如晚偏头看他。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他提起过七姐的事。

    “我猜的。”曲不询仿佛能看出她的疑惑,“之前划拳,你说你和你姐姐学的。”

    那时她脸上的神情,倦怠又绵长,若非经年的朝思暮想,又怎磨成一片愁肠?

    沈如晚不知道她那时在曲不询眼里竟是惆怅又倦怠的,她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没什么情绪的,更想不到曲不询竟把这事记在心里,隔了大半年,只因楚瑶光提起妹妹这一个引子,便能联想到一起。

    她手里慢慢捻着衣袖,仿佛被谁看透,莫名有些不自在。

    “那你呢?”她忽而说。

    曲不询一怔,不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我什么?”

    “我出身于长陵沈家,从小在蓬山学仙,这是人尽皆知的。”沈如晚问他,“那你呢?你以前是在哪学剑法的?”

    曲不询一时沉默。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这个我知道!”陈献在那头不知怎么的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一举手,“师父会蓬山的剑法!”

    沈如晚猛然看向曲不询。

    虽然蓬山无论哪一阁的弟子都能用剑,似她这般分心学剑法的法修也有可能以用剑出名,但无论蓬山内外,一旦说起“蓬山剑法”这四个字,便上下一同地代指同一个答案——蓬山第一阁,剑阁。

    曲不询坐在那里,对上她的目光,只觉陈献这一声“师父”真是太沉重了,寻常人当真是背不起。

    沈如晚拧着眉毛,“你也是蓬山门下?”

    若真是同门,为何之前从未提起过,反倒自称散修?

    曲不询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敢当,”他淡淡地说,“寄身过几年罢了。”

    沈如晚凝眸看他。

    蓬山收徒要筛选,但若是诚心想学艺,不求名分,管得倒也不是那么严格,常有蓬山执事、长老收个不记名的弟子,不上花名册,也不算正经师徒,只给一个在蓬山停留的资格罢了,也算是给自己找几个不需花钱还事事孝敬的免费仆役。

    这样的弟子熬得久了,若运气好,也有可能成为正式弟子,但更多的学成一星半点的道行,便辞别师长旧友,离开蓬山闯荡去了。

    “以你的资质,想要拜入蓬山不难。”沈如晚不解。

    既然曲不询能修练到结成金丹的水准,资质怎么也不可能有多差,蓬山门槛高也只是针对所有修士群体的,内部当然也有参差,总不可能个个都是沈如晚、长孙寒的水准。

    “可以是可以,但我没想拜入蓬山。”曲不询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状若寻常地说道,“闲云野鹤、无牵无挂,岂不轻松?要是像长孙寒那样一个人管着那么多事,活得也太累了。”

    听到“长孙寒”这个名字,沈如晚又不怎么追问了。

    她坐在那出神了一会儿,“你和长孙寒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吗?”

    曲不询靠在窗沿上,心绪复杂,“差不多吧。”

    “我没什么显赫出身,更没什么长辈靠山,刚出生就被弃养,侥幸被慈心的长辈捡了回去,就这么长大了。”他慢慢说着,每一句都是真话,“在蓬山学了点剑法,后来四海为家,无牵无累,日子也算逍遥。”

    沈如晚捻着袖口,忽而说,“我记得长孙寒也是被生父生母放在蓬山敬贤堂外的。”

    敬贤堂多是蓬山弟子年迈后自愿前去养老,生于斯老于斯,一辈子都是蓬山弟子。

    曲不询微怔。

    “你对长孙寒倒是很了解。”他沉默片刻,“是,长孙寒也是个弃婴。”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蓬山敬贤堂的老修士们把捡到他的那天算作是他的生辰,因此蓬山旧识都以为他的生辰是在三月。

    在归墟下重生醒来,重见天日的那一天是十一月初九,他改名换姓新生,把那天当作曲不询的生辰。

    沈如晚微微抿唇。

    “怪不得他和你关系好,你们身世如此相似。”她说到这,敛眸,刻意解释,“你若是也杀过一个曾在宗门声名显赫的同门,被这人的各路好友找过麻烦,也一定会了解这人的生平经过的。”

    她不想在曲不询面前多提长孙寒,更不想让曲不询知道她曾经暗暗仰慕了长孙寒很多年。

    曲不询不由摸了摸鼻梁。

    看起来沈如晚是没少被找麻烦,这要是让她知道他就是长孙寒,还不得直接和他反目成仇啊?

    ……明明被杀的那个是他吧?

    “离开蓬山也很好。”沈如晚说着,望向窗外星河灿烂,“天大地大,不止有蓬山一方独秀。”

    从世外仙山,到凡俗红尘,再到俯仰星辰,神州之大,太多玄奇。

    “倘若能走遍大好河山,见证天下风俗,倒也是羡慕不来的一生。”她说到这里,又忽然一怔,她既不愁生计,也无心名利,身后也无牵挂,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去云游四方呢?

    退隐红尘,也未必一定要困在一方小楼里吧?

    “这主意不错。”曲不询一笑,“带我一个。”

    沈如晚瞥他一眼。

    谁说要和他一起云游四方了?

    “我我我,我也去!”陈献又听见了,积极响应,“沈前辈,也带上我,我给你们打杂,到时候路上遇上什么琐事都可以交给我去办,保证把你们照顾得不费半点心。”

    曲不询眉毛一挑。

    和陈献一起出门才是最大的烦心事吧?

    沈如晚唇边悠悠一点笑意。

    她没说话,只是倚靠在窗边,静静看繁星满天。

    步虚舟银辉遍洒,飞跃晦暗虚空,投入浩瀚星海。

    *

    三四日不休的航行,步虚舟终于抵达秋梧叶赌坊所在的秘境,在一阵剧烈的跳跃后,安然落地。

    “其实这步虚舟和寻常飞行法宝也没差太多。”楚瑶光和陈献交替着操作了一路,总结出心得,“只不过多了几个步骤,进出秘境时有点晃。”

    她是有资格说这话的,毕竟在场几人里只有她家有一大排的飞行法宝任她挑选,每样都试过。

    “这就是奚访梧的技艺精湛了。”林三为了活命,极力吹嘘奚访梧,差点就把这人吹成是天上少有地上绝无的第一炼器师,“他若把步虚舟弄得极难上手,能有几个人费劲学会的?那他的生意岂不就难做了?就得是这样能靠着别的飞行法宝的经验就能上手,愿意买他的步虚舟的人就多了。”

    生意做得越大、结识的朋友越多,自然也就消息越灵通。

    ——所以他林三指点这群杀星有问题就去问奚访梧,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你这么吹嘘他,万一奚访梧答不上来,你就不怕奚访梧和我们一起报复你?”沈如晚似笑非笑。

    林三不以为意。

    他把这群人引到秋梧叶赌坊也是有讲究的,奚访梧是出了名的傲气,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和他打听消息的,这群人就算实力再强,难道还能把丹成修士给打趴下?

    奚访梧自己不愿意回答,那可就不关他林三的事了吧?

    这下就连陈献也看出林三的打算了,不由充满同情地看向后者,你说这得倒霉到什么程度,才能一伸手就拦住两个丹成修士意图行骗啊?

    沈如晚轻飘飘笑了一下。

    没说话,让林三暂时维持这种良好感觉。

    “哎,师父,沈前辈,我怎么觉得有点奇怪?”陈献忽而说,“这群人怎么忽然都从赌坊里出来了?像是要走?”

    他们还在步虚舟中,周围停着许多或租或买的步虚舟,显然都是来赌坊的人停在这里的。

    往他们这个方向走,自然是要乘步虚舟离开了。

    陈献抓住一个修为不高的修士追问,后者一脸晦气,却也不得不回答,“杭意秋又派人来找奚访梧麻烦了,不赶紧走,难道留在这里任人撒气?”

    说完,赶紧扯会袖子,匆匆忙忙地走了。

    几人都是一脸迷惑,看向林三。

    “哎呀,这可真是不凑巧。”林三一拍大腿,“这个杭意秋也是个丹成修士,据说和奚访梧曾经也是情投意合,忽然分开,不知怎么的就反目成仇了。她每过一两年就会让人来赌坊闹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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