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沈如晚刮了刮他英挺的鼻梁,低声说,“醋精。”

    曲不询喉头一点点滚动。

    他目光落在她唇上,微微垂下头。

    沈如晚手一翻,手背竖在他面前,一点肌肤贴着他的唇。

    “没完没了,正事不做啦?”她学着曲不询敲徒弟的动作,也给他脑门轻轻一下,“醋你自个儿的去吧。”

    她说着,一转身便绕开他拥在她腰间的手臂,半点不犹豫地往邻街走去,那纤细笔挺气势斐然的背影怎么看怎么绝情冷漠。

    曲不询抱着胳膊,倚在门柱边,看她走到尽头才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可就这一眼。

    下一刻,她便消失在络绎往来的人群里了。

    曲不询低头笑了一下。

    你说这人变脸怎么就能变得这么快呢?

    翻脸无情,亲完了就不认人,还得是她沈如晚。

    他懒洋洋地靠在那里,伸手探到胸膛上。

    胸腔里,那颗残破的心还在隐隐发麻,没那么剧烈,只是附骨之疽,沦肌浃髓,历久弥深。

    第67章 旧游旧游今在否(三)

    沈如晚走过两条街, 很快就看见陈缘深紧紧皱着眉头,神情惶急。

    她微微加快了脚步走过去,“在找我吗?”

    陈缘深猛然转过身, 看见她, 眼底一瞬间迸发出欣喜之极的目光, 快步朝她走过来,“师姐, 我还以为你又要甩掉我了。”

    沈如晚蹙眉。

    “我什么时候甩掉你过?”她十几岁最幼稚的时候也做不出把年幼的师弟扔在人群里, 自己跑掉这种事吧?

    陈缘深目光半点不错开地看着她,眼瞳幽黑纯澈, 有种难言的悲哀,“十年前,你离开蓬山后, 就再也没来见过我。”

    刚才他就在边上听邵元康和沈如晚对话, 连邵元康都知道师姐的下落,可他一点都不知道。

    沈如晚就那么突然地从他的全部世界里消失, 再也没有一点踪迹。

    沈如晚一怔。

    她的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一点歉然。

    “我那时性子太极端, 只想一走了之, 和每个同门都断了联系,本来也没打算告诉邵元康的,但他凑巧知道了,这十年里来看过我一回,也没更多联系了。”她慢慢地说,“何况你早就长大了,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没能对陈缘深提及的是, 她那时一个字也没留下就走, 也是怕见到他厌恶畏惧的神情。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如果连从小教到大的师弟也恨她,这一辈子该有多可悲?

    再冰冷无悔的剑,也有从中折断的那一天。

    不如不告而别,再也不见。

    “没什么可不放心的?”陈缘深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笑容也苦涩。

    他抬眸望了沈如晚一眼,目光一凝,落在沈如晚殷红欲滴的唇瓣上。

    “师姐,”他忽然低声问,“你和那个曲不询,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如晚这次已经能坦然了。

    “咱们都长大了,我也不需要再刻意避讳了。”她平静地说,“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还挺喜欢他的。”

    陈缘深的嘴唇微微颤着。

    “你们在一起了吗?”他每个字都像是从刀尖上滚过,“师姐,你不管我了吗?”

    沈如晚怔住了。

    她深深地望了陈缘深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缘深颤抖得更厉害了。

    “师姐,救救我,别抛下我。”他喃喃,“八年了,我每天都在害怕。”

    沈如晚的神色渐渐沉凝下来。

    “你把话说清楚。”她盯着陈缘深,眼神幽邃,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从前对师弟耳提面命、又像老师又像长辈的那个师姐又仿佛重新回到她身上,“我以前怎么和你说的?遇事不要自乱阵脚,事情还没发生你就开始害怕,这是自讨苦吃。没有什么难关是你不能度过的,怕什么?还有我在。”

    陈缘深心口一烫,几乎要落下泪来。

    师姐说,还有我在。

    那么多年,她永远是镇定自若的样子,好像天大的事落在她身上,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遇到的每一次无法化解的危险、无法解决的困难,在她眼里好像都如此轻而易举,在背后托着他,一步步向前走,每一次他回过头,师姐都在。

    十多年了,他终于又听师姐说,怕什么?我在。

    他真的再也不怕了。

    陈缘深唇角忍不住勾起轻快的弧度。

    “师姐——”他刚要继续说下去,不远不近处却忽然有人毫不客气地叫了他一声。

    “你不是去碎琼里了吗?不回山庄,怎么在这里溜达?”一个身材瘦高的青年站在他身后,抱着胳膊,下巴扬得高高的,神色倨傲,把陈缘深和沈如晚打量了一遍,嗤笑,“原来是找了姘头,连正事也不做了,没想到你这怂货还有这样的胆子。”

    陈缘深神色冰冷,他紧紧抿着唇,向来温和的脸上也露出怒意,“白飞昙,这是我师姐,你放尊重一点。”

    沈如晚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倨傲青年。

    原来这就是陈缘深先前提到的那个年纪很轻就结丹、掌握一种异火的白飞昙,看起来长相清秀,只是非常傲慢,而且半点不打算隐藏,谁也瞧不上。

    孰料白飞昙听了陈缘深的话,目光竟顿住了。

    他目光凝在沈如晚身上,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遍,然后古怪地拉长了声音,用一种谁也听不明白是什么意味的强调问她,“哦——这么说来,你就是那个沈如晚了?”

    沈如晚挑眉,有几分诧异。

    她望了陈缘深一眼,发现后者和她一样惊讶,显然没想到白飞昙竟然早就知道她和陈缘深是师姐弟。

    神州关于她的传闻是很多,可从来不会涉及到陈缘深这个师弟,基本可以排除白飞昙是从流言中听说这件事的可能。

    既然也不是陈缘深说的,又能是谁说的?

    沈如晚心里思忖着,神色却淡淡的。

    “是我。”她平淡地说。

    白飞昙的眼神立刻变得格外锐利,用一种极度挑剔的目光重新打量她,似乎半点没察觉到这种行为的冒犯,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碎婴剑沈如晚?”

    沈如晚一向懒得对所有对她不客气的人好脸色。

    她根本没有搭话,神色也更冷淡,面无表情地望着白飞昙。

    而白飞昙似乎也终于打量完了,确认她确实就是那个曾经名震神州的碎婴剑沈如晚,不由用一种更加灼热的目光望着她,眼神里毫不避讳的兴奋杀意,“终于找到你了,这些年你一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半点消息也没有,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

    “白飞昙!”陈缘深面露怒容,大声呵斥。

    可白飞昙充耳不闻,看也没看陈缘深一眼,“你的这个师弟太废物了,听说他是你教出来的,可真让我失望,原来你就这么一点本事。”

    陈缘深满眼都是怒火,嘴唇也气得微微颤抖,可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沈如晚,有期盼,也有担忧。

    这回沈如晚的神色是真的冷了下来。

    “你学的是什么?”她冷冷地看着白飞昙,明明没有很冲,可偏偏就让人觉得气势汹汹。

    白飞昙用一种睥睨般的目光望着她,满眼都是嘲意,“我学火行道法,掌控异火,不像你们那没用的木行道法,打起架来屁用没有。”

    沈如晚眼神冰冷。

    “你会丹道?炼器?阵法?”她问一样白飞昙便露出不屑的神色,于是她她望着白飞昙,居然勾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轻飘飘的,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胜过他那高傲眼神一百倍的不屑。

    “火行道法?”她平平淡淡地说,“蠢货的最爱。”

    白飞昙的眼神一瞬间狰狞可怖。

    “我会杀了你的。”他冰冷地笑了,“几年前我就想杀你了,可惜你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着,我没找到你,现在你被我找到了,你的脑袋暂时寄在你那里。”

    “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曾经声名远扬的沈如晚不过只是我的手下亡魂,你会成为我成名的第一块踏脚石,我会踩着你的尸体走上最巅峰,到时每个人听到我的名字都会颤抖。我本可以先杀别人的,可我早就决定让你成为第一个,我等了你很久。”

    沈如晚神色半点都没变。

    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白飞昙,这人从小一定特别讨打。

    当初还不熟时,她对曲不询说“你要报仇尽管来,我等着”。

    那时她还对长孙寒念念不忘,从曲不询身上找到一丝长孙寒的影子,对他还算保有尊重。

    可对白飞昙,她一点也不放在眼里。

    或者说,对于这种打算击败她或杀了她、踩着她扬名的人,她一向不屑一顾。

    “我剑下不斩无名之鬼。”她神色也冰冷,平静而傲慢,“没听说过你的名字,你再多努力些再来见我吧。”

    她说着,看也没看白飞昙一眼,转身便走。

    虽然转身,可她神魂都戒备,一点风吹草动也瞒不过她的感知,但凡白飞昙有一点动静,她便会即刻出手。

    白飞昙站在那里,神色铁青地看着她,眼神里杀意涌动,清晰到无以复加,任谁见了,只要一瞥,便能确定他对沈如晚的杀心是谁也无法打消的。

    然而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顾虑,他杀意浑凝到这种程度,却竟没有动手,只是眼神冰冷酷戾地盯着她。

    这倒是让沈如晚有点惊讶。

    以她的观察,白飞昙并不像是能沉得住气的人。

    “剑下不斩无名之鬼?”他神色扭曲着笑了起来,“沈如晚,你以为你还是当初在蓬山的那个你?你还有剑吗?你能靠什么来杀人?靠那一团软绵绵、一点用也没有的花花草草?我只要一道异火下去,再珍稀、再顽强的花也要化为飞灰。”

    “这世界上可没有不畏火的花。”他尽是嘲弄,“你天赋也许不错,可当初根本就选错路了,木行道法?垃圾。你就算是学了再深再多,也只不过是另一个废物,比你那个师弟更废物。”

    “从前我就想不通,像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能成名?杀人?谁又能不会杀人?”白飞昙越说越激动,“我早晚要把你杀死,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过就是个仰仗碎婴剑、运气好的废物。”

    “沈如晚,离了碎婴剑,你什么都不是。”

    沈如晚骤然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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