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瑶光很认真地说,“喜欢藏在眼睛里,遮也遮不住。沈姐姐,曲前辈一定是很喜欢你的,你没发现吗?他一直一直在看你。”

    沈如晚不觉一怔。

    有一瞬间,她望着楚瑶光,竟忽然想起沈晴谙来了。

    七姐是唯一一个看出她喜欢长孙寒的人。

    其实她也没想过瞒着七姐,但总也不好意思说,被沈晴谙一语道破的时候,羞赧得只想钻进地底下,一口否认,被七姐戳着脑门:你还装?你每次见到长孙寒,眼睛都跟着他转,以为我看不出来?

    她忽而心念一动,生出一种很荒诞的妄念来:既然长孙寒没有死,还离奇地重生回来找她了,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七姐也还活着呢?

    会不会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七姐也在想她?

    妄念一起便知是妄念,可谁又忍得住不去想?

    万一七姐还活着呢?若只是万一,总也是能想一想的吧?

    当初是宁听澜告诉她沈晴谙已经死了,可若是宁听澜搞错了呢?又或者干脆如半月摘所说,宁听澜别有所图,故意骗她呢?

    她本是怎么也不愿多想这种可能的,因为这便意味着她过去活得像个笑话,可若是这样就能换沈晴谙活过来,那她心甘情愿去做这笑话。

    “沈姐姐?”楚瑶光看着沈如晚聊着聊着忽然就不说话了,不由讶异,“沈姐姐?”

    沈如晚回过神。

    “你别为他说话了。”她顿了一会儿,心不在焉地说,“我不在乎他到底怎么想。”

    楚瑶光侧目。

    看这样子,和“不在乎”怎么也搭不上边吧?真要是不在乎,也不会问她了。

    “沈姐姐,我发现你特别喜欢口是心非。”她总结。

    沈如晚皱起眉,想反驳。

    “这样其实对你不太好啊。”楚瑶光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有些人真的会信的。”

    沈如晚冷淡地说,“我从不管别人怎么看我。”

    她顿了一下,又说,“你别以为别人对你一脸和气的样子就是好人,实际上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掏心掏肺给谁看?”

    楚瑶光说,“可是这样会伤害到真心对你好的人啊?”

    沈如晚不觉便冷笑了起来。

    她又想起沈晴谙了,刚才还思来想去,现在又恨得牙痒痒,“你以为对你很好的,转头就捅你一刀,每个人身上都套着一层皮,你怎么分清啊?”

    楚瑶光抿着唇也犯难。

    她不由也叹气,沈姐姐的命途未免也太多舛了吧?寻常人身上皆适用的事,放在沈姐姐身上,好似也不那么合适起来了。

    可心结难解,难道就任由十年如一日这么消沉下去?

    “那就对你在乎的人坦诚一点,”楚瑶光忽然说,“至于对方怎么想、怎么对你、会怎么反应,你管他呢?沈姐姐,如果我像你这样坚强又强大,我就不会害怕受伤。”

    沈如晚微微怔了一下。

    “不害怕受伤?”她莫名惆怅地咀嚼着这半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青春年少时或许还可以,如今却早就不行了。

    “人小鬼大。”她点了楚瑶光额头一下,“懂的还挺多的。”

    这其实已经是想要结束话题的意思了,可楚瑶光再怎么聪颖也还是没那么能克制,心里一急,明知沈如晚想结束对话,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不是我懂得多,其实沈姐姐你都懂,只是世事磋磨,你不想懂了。”

    “可你既然经得起风刀霜剑严相逼,为什么不敢再试一次、信旁人一次呢?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往最坏去想,也许结果并不如你所想呢?”

    沈如晚不言。

    她垂着眼睑,一脚跨进半月摘的大门。

    “我想登一则寻人启事。”她径直走到坐在柜台后面的修士面前,取出两块灵石放在台面上,“够吗?”

    柜台后的修士懒洋洋地抬起头来,是个编着两根短短的麻花辫,看起来很秀气俏丽的女修,沈如晚看不出她的修为,却又能肯定绝不是比她实力更强的修士,她几乎以为这是个凡人。

    “填表吧。”麻花辫女修从柜子里抽出纸笔,“现在给你排上,最迟三个月内能发。”

    这比沈如晚在碎琼里听来的时间更长,“不是说一两个月就能排上了吗?”

    麻花辫女修翻了个白眼,“那都是去年的事了,现在一年一个样,看半月摘的人越来越多,想登报的当然也越来越多。”

    沈如晚无言。

    她终归也不算太急,除了填表也没法。

    麻花辫女修就支着下巴,从对面看她写字,一个个辨认,“蓬山弟子沈如晚,诚意寻杭意秋道友一见……你是碎婴剑沈如晚?”

    她腾的一下从柜台里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沈如晚,眼神狂热。

    沈如晚还没见过听了她名字就表现得这么夸张的人,不由皱着眉头望过去,“怎么?”

    “身量高挑纤细,容貌昳丽清美,性格冷清,擅长木行道法,没错了——之前大闹街市,把另一个丹成修士按着揍、被叫了一声”沈姐姐“才停下的那个丹成修士就是你!都对上了!”麻花辫女修越说越激动,几乎要翻过柜台来握沈如晚的手,“道友你好,我是个意修,你有没有兴趣和我聊聊,我来给你写传记,保证让你名扬四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如晚愕然。

    “意修?”她诧异地望了麻花辫女修一眼,她当然知道意修,从前还在东仪岛的时候还同曲不询提过,意修以幻想和故事为道法,只要他们自己真的相信自己所想的事物存在,所思便能成真。

    只是,意修难学难精,神州少有传承,沈如晚从前几乎没见过意修。

    怪不得这个麻花辫女修身上几乎没什么修为和灵气,意修的修行法与旁人不同,完全依凭心念,大展身手时超越常人想象,可平时却羸弱如凡人,甚至几乎也可以直接称为凡人。

    “给我写传记?”她神色古怪极了,“为什么要给我写传记?”

    这是沈如晚听过最荒唐的请求。

    “因为我仰慕你多年。”麻花辫女修诚恳地说。

    沈如晚不由轻飘飘的笑一声。

    “说实话。”她冷酷地说。

    麻花辫女修叹了口气。

    “我们意修想要精进就得让更多人相信我们编纂出来的事物,可这故事若是没人感兴趣,又有谁去看、谁去信呢?”她很苦恼地说,“若是给早已成名的修士写传记就不一样了,大家都对你们感兴趣,自然一经刊发便能售空,看的人多了,信的人不就多了?”

    “你放心,我很擅长编故事的。”麻花辫女修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只要愿意你跟我说一说细节,我能给你编出任何你想要的故事。”

    沈如晚越听越离奇,“不是给我写传记?怎么又编故事了?”

    麻花辫女修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根据真实情况的改编,当然要编,不然实话实说,遇上你不愿意被人评判的事,是说还是不说、春秋笔法还是实话实说?还不如我给你定制一本传记,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都行——你就直说吧,你希望传记里的你美若天仙人见人爱,还是希望剑斩鬼神所向披靡?我都能写。”

    就连楚瑶光在后面也听得呆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半月摘上至少不会瞎说?”

    麻花辫女修耸了耸肩,“半月摘上倒是有几个版面强制要求必须是真的,但类似‘风月债’这种版面,全是编的。”

    楚瑶光一副天都塌了的模样。

    沈如晚若有所思地望着麻花辫女修,“照你这么说,半月摘有不少意修在撰稿?”

    麻花辫女修点点头,“自从半月摘创刊以来,一直在招笔者,特别适合意修。从前我们意修想要修练可真是难如登天,但自从有了半月摘,据我所知,神州大半的意修都来半月摘供稿了。”

    沈如晚不置可否,盯着麻花辫女修,“所以,邬梦笔也是个意修?”

    麻花辫女修笑了起来,“那不然呢?梦笔先生可是我们所有意修的楷模,也是恩人,硬生生为我们开出了一条更宽广的仙路。”

    这可真是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邬梦笔、修仙界人人尊敬的希夷仙尊,居然是个身无灵气的意修?

    沈如晚惊愕极了。

    怪不得邬梦笔能被尊为仙尊——以半月摘现在流传的范围,他可不就是神州第一意修了?

    也不对。

    半月摘是八到九年前创办的,而邬梦笔被尊为仙尊已是很多年的事了,说明在半月摘创办之前,邬梦笔便早已有了能传遍大江南北的作品?可又会有什么东西能流传得这么广?

    “沈道友,你就同意吧?”麻花辫女修还眼巴巴地看着她,“我一定把你写成仙女。”

    沈如晚瞥了这麻花辫女修一眼,她可不想把自己的事变成故事,供人取乐。

    “你有过什么作品?”她问。

    麻花辫女修立刻翻箱倒柜,取出几页报纸来。

    沈如晚扫了一眼署名,不置可否,“还有吗?”

    麻花辫女修又掏出两张。

    沈如晚还是望了一眼署名,“还有吗?”

    麻花辫女修摇摇头,眼巴巴,“没了——但是这是因为我没有灵感,只要你愿意跟我说说,我一定能写好……”

    沈如晚敬谢不敏,“不用了。”

    她把纸页推给麻花辫女修,隔着柜台,似笑非笑地望着后者,“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如果以后我在半月摘或者别的什么书上看见有人胡乱编排我的事,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到你,你懂我意思吧?”

    麻花辫女修张口结舌。

    半晌,苦兮兮地看了沈如晚一眼,长叹一声,活像是枯萎的干花。

    沈如晚眼神坚定,眼看着麻花辫女修把她的寻人启事通过法阵传回尧皇城,这才转身出门。

    楚瑶光还沉浸在惊异中,恍恍惚惚的,仿佛十分伤心,跟在后面走出门,发现沈如晚脚步顿在那里不动,不由抬起头,发现沈如晚皱着眉头盯着侧方看,顺势望去,街市一角,有两个修士面对面坐着说话,还都很眼熟。

    “那不是陈献的六哥,和沈姐姐你那个同门吗?”她讶异。

    沈如晚紧紧盯着那个方向看去,眉头紧锁。

    正如楚瑶光所说,远处交谈的两个修士是陈缘深和邵元康,神情俱是冷淡。

    这倒是怪了。

    沈如晚知道邵元康和陈缘深关系不睦,当初邵元康从蓬山回来,上门威胁的就是陈缘深,虽然陈缘深是不得已,但邵元康也看不上陈缘深这副助纣为虐、没有骨气的性格。

    当初她遇见邵元康的时候,陈缘深站得远远的,甚至没来打个招呼。

    可为什么这不睦的两人居然会单独约见?

    两人神情俱是冷淡不悦,但又在身侧下了禁制,隔绝了交谈声,很是谨慎,他们有什么是要私下说的?

    沈如晚自然是有把握破开禁制的,但免不了要惊动这两人。

    她深深凝望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对楚瑶光招呼,“走吧。”

    楚瑶光跟在后面,一直觑着沈如晚的脸色,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现在十足明白沈如晚的感觉了,和阴谋诡计打交道多了,难免容易把人往坏处联想,譬如说她现在也止不住去猜那两人到底在聊什么,和七夜白会不会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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