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多少失望,抿了抿唇。

    从她神识透支昏迷过去到如今已有大半个月了,哪怕当时陈缘深侥幸在山崩地裂里活了下来,在这无人知晓、无人救助的二十多天里,也该熬到油尽灯枯了。

    从沈如晚醒过来的时候起,她已不报什么指望了。

    “但上代山鬼知道。”钟盈袖继续说,“因为陈缘深拿着的镜匣里有我的一点灵性,所以你们无法靠另一个镜匣找到他,但上代山鬼可以察觉到什么地方是她查探不到的。”

    整座山都在山鬼的感知下,只有一小片地方无法查探,那么至少证明陈缘深拿着的那个镜匣在那里。

    沈如晚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在哪儿?”她声音轻轻的,“他还活着吗?”

    钟盈袖看着她,没有回答,露出困惑的神情来。

    沈如晚忽然意识到,既然钟盈袖无法查探到陈缘深的踪迹,那么当然更无从得知他是否还活着。

    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现在去找陈缘深,她也许会看见一具尸体。

    她真的做好这种准备了吗?

    沈如晚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竟有几分不敢动的意味。

    曲不询倚在门廊下看着她。

    在她踏出门扉的那一刻,他低低的声音传到她耳畔,“要不然,我去吧。”

    有那么一瞬间,沈如晚几乎就要点头。

    不必去经历那最煎熬、最忐忑的一瞬间,不必去直面最痛苦的结果,总归是好一些的。

    可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应该……会想见到我的。”她说。

    她经历过那么多次亲故生离死别,被迫沾染了那么多血,她辗转反侧地想过很多遍,他们如果还活着,还愿意见一见她吗?

    每次想起,她心里都知道她无论想多少遍也永远得不到答案。

    可陈缘深总会想见到她的,她知道。

    第99章 浮生暂寄梦中梦(十一)

    一场天崩地裂后, 灵女峰外渐渐恢复了从前的秩序,修士无论在哪都有着最旺盛的生命力,在废墟之上筑就起新的山庄、坊市。

    不过是一个多月, 除了一些害怕灵女峰再次崩塌的修士选择了离开之外, 那场天灾留下的影响似乎完全消退了, 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可灵女峰内,那些与山峦同生同长的微小生命, 却远远没有那样顽强, 陨灭在那场崩坍之中,剩下一片无人知晓的死寂, 就好像灵女峰也变得消沉了,等待一次漫长的恢复,而这场恢复也许是以十数年为计。

    “我大概是, 找到六哥在哪了。”陈献的声音一反常态的迟缓犹疑, “可是……”

    翁拂等人利用上代山鬼的元灵,掘开了一条通向灵女峰腹心的通路, 所以来去自如、畅通无阻。

    可如今灵女峰崩塌过一回,通路阻断, 再想进入峰体内部便成了件不大不小的难事, 倘若如翁拂一般不顾灵女峰的风水灵脉走势、只顾成功,那灵女峰早晚要塌第二回 。

    神识无法深入查探山体,在只能从钟盈袖的提示中确认大致范围的情况下,拥有绝对嗅感的陈献是最有可能找到陈缘深的人。

    “可是什么?”沈如晚问。

    她垂眸站在那里,她有种别样的沉寂,比往常更冷清。

    陈献用余光悄悄地看过去, 有点捉摸不定。

    先前沈前辈听说陈缘深绝难生还, 一时伤痛, 甚至于昏了过去,他还以为现在沈前辈的反应应当更加激烈一点,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平静。

    “可是我也不知道他算是死了,还是活着。”陈献慢慢地说,虽说他和陈缘深这个族兄并没太多交集,到底是同族血亲,不免也为族兄伤感。

    眼前灵光骤然一现,如同日光骤然在他们眼前迸发,陈献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眼前已空空荡荡,只剩下楚瑶光的身影。

    陈献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叹了口气,又闭上。

    沈如晚循着陈献指点的方向,绕开山体内蜿蜒复杂的灵脉,很慢很慢地向山体中心遁去。

    凭虚御风、瞬息千里都是在地面上才能运用的道法,想要潜入地表之下,则需要对土行道法有所了解。

    沈如晚算不上有多精通土行道法,她要花数倍的精力才能勉强维持速度,对于普通修士来说,这速度已经很快了,可她还是觉得太慢了。

    她既希望这段阴冷潮湿的路能快点到头,可不知怎么的,又希望能慢一点,晚些面对结局。

    她的身体微微沉了一下,从那种微腥的土壤气息里脱离,矮身伏在一段逼仄狭小的空隙里。

    这是在山体崩塌时,山石挤压后留下的空隙,按照钟盈袖和陈献的说法,陈缘深应当就在附近,运气好的话,也许就在这段空隙中。

    沈如晚不得不低着头。

    逼仄的狭小空间像是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让她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跪坐在那里,蜷曲着身体,像是囚笼中的困兽,只有眼前的通道时唯一的出路,她不敢在折断狭小空间里用遁术,甚至连一点光亮也不敢燃起,以免灵气波动致使空隙崩塌。

    她只能选择用她的手和脚,像个凡人一样,慢慢地向前爬过去。

    无论是在蓬山时,还是离开蓬山后,沈如晚从来没有以这种难堪的姿态前行过,阴冷潮湿的山石和泥土环绕着她,即使她将灵气覆盖在周身,却仍能透过薄薄的灵气,感受到掌心淤泥的绵烂,几乎让人作呕。

    四下是一片黑暗,没有一点光亮,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细碎的流水声便格外清晰,一声声落在耳畔,竟有种叫人冷到骨子里的感觉。

    这里太安静了,也太幽黑了,让她忍不住想起一些纷乱的往事,乱糟糟的堆在心头。

    沈如晚不知道这条空隙究竟有多长,只知道她爬了很久,久到她几乎以为这里没有尽头。

    她的脚踝忽然被握住了。

    在这样进退两难,甚至连转身也嫌逼仄的狭小空间里,身后竟然有人,这几乎让人悚然。

    “谁?”她骤然一惊,可刚一开口,又感受到了身后的气息。

    曲不询跟着她一起潜入了灵女峰内。

    四周一片昏黑,她根本看不见他的脸,甚至看不清他的身形,可她太熟悉他的气息了。

    “别往前了。”他声音低沉,在狭小空隙里隐隐约约回荡,“你跟我来。”

    他的手准确无误地在黑暗里攥住了她的手腕,灼热有力,和阴冷坚硬的泥石截然不同。

    沈如晚有一瞬的分神。

    她艰难地转过身,跟着曲不询一起往回爬,在她先前爬过的半途中,有山石被曲不询强行掰开,空出了另一条空隙,而那被掰开的山石在这狭小空间无处可放,阻断了来时的路。

    沈如晚的心砰砰地跳着。

    “你胆子也太大了。”她低低地说,“万一上面支撑不稳坍塌了怎么办?”

    曲不询已进了另一条通道,稍微比他们所在的这条更高一些,也更逼仄一些。

    他回过身来,把她拉了上去,力气有点大,沈如晚勉强挤了进去,身下凹凹凸凸的,像是什么嶙峋古怪的山石,硌得她腿疼。

    她伸手探了一下,一怔,她竟坐在了曲不询的腿上。

    “不怕。”他低低地说。

    声音就在她耳畔,像是暖融融的风拂过。

    沈如晚下意识地仰了一下,手向后一撑,触手竟不是坚硬的山石或泥沙,而是……一只手。

    她怎么会摸到一只手?

    她怔了一瞬,忽而浑身僵硬,微微地颤抖着。

    这通道太逼仄,她完全回不了头,只能慢慢地向后一点点摸索,在粗糙的泥土间重新摸到那只手,指尖微颤着搭在手腕上。

    轻微到几乎难以觉察的跳动。

    曲不询感觉到沈如晚在那一瞬间浑身都绷紧了。

    “他还活着……”她的声音里满是难言的狂喜,攥着他衣襟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几乎要把他的衣襟扯破,“曲不询,他还活着!”

    明明没有一点光亮,可不知怎么的,曲不询眼前却浮现出她清亮眼瞳里蓦然迸发的无限光彩。

    可他张了张口,竟有一瞬的默然。

    “沈如晚,”他低声叫她,“你先别着急——你再看一看。”

    沈如晚没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叫她不要着急,什么叫再看看?

    可她的理智也慢慢回笼了。

    普通修士在山体内被困一个月,应当是绝无生路的,她却摸到了脉搏,这怎么也不太对劲。她是做好了给陈缘深收尸的准备进来的,可当真发现他还活着,又难以置信。

    她难以转身,便终于探出神识,朝身后的那个人探了过去。

    神识不受黑暗影响,将那熟悉的五官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陈缘深以一种蜷曲的姿势,静静地躺在山石之间。

    他的五官也微微扭曲着,像是承受着什么莫大的痛苦折磨,不得安宁。

    可他还有微弱的呼吸,他的脸庞还有生机,他分明还活着,只是睡着了。

    沈如晚怔怔地靠在山石上。

    分明感知到了陈缘深的生机,可她的心不知怎么的却蓦然沉了下去,如坠深渊。

    如果陈缘深真的毫发无伤,他早就该醒了。

    他不该是这样平静地蜷缩在黑暗逼仄的空隙里,他至少会试图离开这里。

    他的安然无恙,却正是最不祥的象征。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可再次探出的时候,却忽而稳稳地朝陈缘深的心口按了过去。

    就在她的掌心即将触碰到他心口时,如寒锋一般的冰冷气机骤然浮现,沈如晚的手猛然一翻,避开了那攻击,五指一拢,攥住了什么薄片一般的东西,似乎还会动。

    沈如晚紧紧抿着唇,收回手,灵光氤氲在她指尖,将她握拢的东西照得分明——

    在她掌心,躺着一只如铁片般的蛊虫,已被她掐灭生机,只剩本能的蜷动。

    身后,陈缘深的躯体忽而抽动了一下,似是不安。

    可细看,抽动的不是肌骨,而是皮下起伏如筋络的东西。

    她僵硬地靠在那里,神识再无保留,将陈缘深周身都探查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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