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沉重的车轱辘碾到门口, 朝宝他们跑来卸碱块儿,羊圈里悬挂的碱块儿被舔的不足手指厚,再有两天就该消失在牛羊马骆驼的厚舌头下。

    “朝宝, 明天你挑四五个人跟我一起赶车去都城买口粮。”巴虎撂下一句径直往家里走,他回来的时候碰到木香了, 气冲冲的, 像是跟谁吵架了。

    “回来了?跟扈县丞说的啥?”

    面色很平静,脸上还带笑,要不是斩羊肉太过用力,巴虎都怀疑木香不是来找蜜娘的。

    “我在衙门里看到钟齐了, 他顶着两个巴掌印去找扈县丞,问扈家有没有往外租的空房子,他想租间房娶妻。”巴虎还挺佩服的,就在衙门前面吵架,整个衙门里的人都知道钟齐的脸是被木香扇的, 他也不遮不掩,索性就顶着两个巴掌印众目睽睽下讨要他应得的。

    “然后呢?”

    “扈县丞让人带他回去挑了间带院子的屋子,假意说文寅忙昏了头, 属下的住处都没安排好, 毕竟大家都知道钟齐在文寅身边做事,就是没空屋子也要腾出来一处。”巴虎坐到灶前生火,问:“文寅虽说年轻, 但也是个面面俱到的, 出手又大方,钟齐给他办了事, 不应该安排房屋的时候把他漏了。不会真是你从中插手了吧?”

    “没有, 我在扈夫人面前就是个面子情, 哪能说几句话就影响了她的决定,更何况还是关乎她儿子的事。”蜜娘摇头,“有可能是扈夫人从谁嘴里听说了他的事,对他不满意,从中插手了。”

    巴虎哼哼两声,“从谁嘴里听说的?赵阿奶?还是扈小姐?”

    蜜娘不作声。

    “钟齐不是个简单的,能伸能屈又不要脸面,心思也深,他这种人只要有机会就能想法设法爬上去。这次也就算了,以后别插手他跟木香的事。”钟齐明显是个心眼小的,又盯住了木香,巴虎担心蜜娘插手多了以后会被报复。

    “放心好了,你让我插手我都不插手。”她把跟木香之前的话说了,举着手说:“他嫌弃我手上染过血沾上了人命,木香跟他成亲的时候我就不去了,礼送过去就好了。”

    掰扯清楚也好,巴虎提议到时候送两只羊过去,“你坐月子她照顾你,她嫁人的时候你礼送大点,给她撑个面子。”说罢又呸了一口,“贱东西,租咱家羊的时候可没见他嫌五嫌六的。”

    “木香这么跟你说的?他都这么说了她还愿意嫁他?苏合那贼子就该千刀万剐,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这么简单的事钟齐是非不分,她也分不清?”巴虎不得劲,蜜娘会被人用苏合的事说嘴,他心里不舒服。

    不危及自己喽,“她还想着让钟齐改变想法,改变对我的看法。”蜜娘揭开锅盖,把切菜板的羊肉都揽进锅里。

    “以前看着挺果断的姑娘,怎么在这事上糊涂起来了。”

    蜜娘倒觉得木香没变,还是很一如既往的果断,以前是果断的断绝交情,现在是果断的坚持自己的选择不回头。都是坚持她自己的想法。

    “你都看出了钟齐不是个简单的,她能看不出?甘蔗没有两头甜,好事肯定不能一个人全占了,要看她求的是什么。”蜜娘在木香走之后也想了的,去年转场到秋牧场时,钟齐恐怕就打算着要攀上扈文寅这个枝头。跟着她一起走可以坐车过去,跟扈文寅一起走要徒步走到秋牧场,是好是赖谁分不清啊。当时前一天木香还准备着跟她一起走,过了个夜就改口说跟扈小爷一起。

    里面要是没有钟齐劝说,她可不信。

    “还有这大志向?”巴虎嘀咕,“着实没看出来。”

    能当官太太谁愿意当个放羊的丫头,蜜娘瞥了巴虎一眼,“要是在大康,以木香的条件最差也要嫁个童生,运气好了,到了中年还真能当个诰命夫人。”

    “那你呢?你要嫁个什么样的男人?”巴虎语含试探。

    “就像你这样的呗。”

    “呦,那我老丈人家里条件不错。”

    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蜜娘含笑斜了他一眼。以他敢挥拳杵向自己老子的名声,在大康是讨不到婆娘的,到死都会被人拎出来规训孩子。

    “包谷的事扈县丞怎么说?”蜜娘不想再谈木香的事。

    “挺看好的,他明天也安排人去买些回来堆家里,但官府也没听说幽州运来的有新粮种,估计是今年包谷不多,还没出都城。”

    到了半夜,一直阴沉沉的天开始落雪,到了早上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一片白,乌灰色的屋顶上积了一个指节深的雪层,院子里的雪满是狗爪印,随着灶房里冒出炊烟,所剩不多的雪也化成了水。

    院里一片泥泞。

    趁着雪停,巴虎带着人赶了五辆马车去都城,“就只缺豆子了是吧?再想想还有没要买的。”

    “没了,你赶快走吧,早去早回。”一旦下雪,天黑的就特别早。漠北的冬天夜很长,黑的早,天亮的晚,这个时候搁在夏天,早上吃的饭都拉出肚子了。

    下了雪之后,其其格和吉雅能待的地方除了有暖炕的屋就是灶房,这俩又是没见过雪的,跨出门了就吱哇叫,很没见识的模样。蜜娘坐在门口洗尿布,侧着耳朵听艾吉玛现编了故事讲,今天讲的是雪夜赶路的人迷了方向被孤狼救了。

    “婶婶,我来了。”宝音披着雨披,帽子上蓄了一圈的白羊毛,领口和下摆用红布收边,脸蛋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别提多好看了。

    “快屋里去,没你这个捧场的在,艾吉玛讲故事都少了点味道。”蜜娘看到门外还有人,站起身问:“可是嫂子?快进来坐啊。”

    “不是我娘,是我小舅送我来的。”宝音对外喊:“小舅你快回去,婶婶家的狗很凶。”

    蜜娘闻音知雅意,她快步走到外面,门口的小伙子显然也在等着,见到人了笑笑的行了个礼,大方又洪亮地喊阿嫂好,“劳阿嫂费心了,还望阿嫂在女方面前给我说几句好话,来年我给阿嫂提只狍子送来。”

    “这是已经见过人了?”蜜娘不意外。

    “是,我是前天来的,昨天我阿姐带我去看了一眼。”阿斯尔很坦诚。

    “今天晌午我请人吃饭,你早点来接宝音。”蜜娘说的含蓄,等宝音小舅走了,她进屋交代一声,又去羊圈给牧仁大叔说了声,转身去了扈府。

    “是在临山时我邻居阿嫂的小弟,叫阿斯尔,小伙子十七岁已经过了,比婉儿大两岁。”跟蜜娘同岁,她称呼为小伙子的时候挺别扭的,“夏牧场的居所是在戌水的北边,骑马来临山只要一个时辰,家里爹娘健在,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分出去过了,另外还有三个姐姐,他家他最小。现在住的地方在我们南边,靠近山,来一趟需要两个时辰左右。”

    “听着家里条件不错,他看得上婉儿?”这么快有消息了,赵阿奶又喜又忧,小伙子的情况听着挺好,就是远了点,婉儿嫁过去了她是跟过去还是在这边?

    “他上面有三姐两兄,我估摸着他爹娘年纪有些大,他是小儿子,是要守灶的。具体情况我也没细问,你今天晌午去我家过个眼,要是人看着还行,我再去细问。”蜜娘透露了下,“他去看过婉儿,挺中意的。”

    “那行。”赵阿奶一口应下,“只要公婆明理好说话,年纪大了也没事,总不能比我还老。婉儿要给我养老送终的,也不能嫌弃人家爹娘年纪大了是负担。”她觉得她身体还不错,还有一二十年好活,就是公婆身体不好不能带娃,还有她能帮孙女带大孩子。

    赵阿奶是女方长辈,她不能去早了,就看着家家户户的屋顶开始冒炊烟了才换了干净衣裳过去。进门就看到一个圆脸小伙子在院子里垫砖头,看到她了慌慌张张地拿沾了泥的手挠头。

    “阿奶快屋里坐,今天天气不多好,一路走来挺冷的。踩着砖头进去,地上被狗和的不成样了,别脏了鞋子。”阿斯尔反应很快。

    嗯,很有眼色,也很机灵。头一面赵阿奶挺满意的。

    一直待到饭好,阿斯尔不得不抱着宝音离开,走的时候挺忐忑的,不住打量赵阿奶脸色。

    “小舅,你也觉得婶婶家的饭香是不是?你要是不想走,我就陪你在这儿吃一顿。”宝音的童言童语把所有人都逗笑了,她小舅更是爆红了脸,但也硬着头皮说:“阿奶,阿嫂,改天我请你们在我阿姐家用顿饭。”

    这就是探口风了,赵阿奶没吭声,蜜娘就揽在自己身上,“你阿姐也说过不少次,改天我定要去吃一顿。”

    “好。”阿斯尔没听到想听的,恋恋不舍地抱着外甥女出了门。

    “怎么样?”蜜娘回头问。

    “小伙子不错,劳你再帮我细细打听一番,但也别只听他阿姐说,听听外人怎么说。”赵阿奶挽住蜜娘的手,“阿奶就把这事托给你,你受些累。”

    “这话就外道了,阿奶你也帮了我不少,我就跑跑腿嗑嗑嘴,受什么累?不累,我也想婉儿有个好人家。”蜜娘留赵阿奶在家吃饭,“别走了,我做的有你的饭。”

    饭桌上说起木香的事,赵阿奶说:“我听说钟齐已经开始张罗着娶妻的事,我也没碰见木香,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她是乐意的。”

    “乐意就好,婚嫁最怕的是两方都不乐意。我回去跟婉儿说说,要是阿斯尔这边没大问题,就让两人见个面。”对于木香,赵阿奶能做的也做的,之后怎么发展她不操心。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九十一章

    送走赵阿奶, 蜜娘本还想去宝音家一趟,她就是给其其格和吉雅喂奶耽误了会儿时间,就有心急的先找上门了——阿斯尔抱着宝音, 身后还跟着他阿姐,手上还拎了个篮子, 一走近, 油腻味扑面而来。

    “妹子,我阿弟是个心急的,你给他透个话,婉儿阿奶对他印象如何?”宝音娘把篮子放桌上, 笑着说:“劳烦你给我们操心,我们这边都要给媒人提篮子糖馍甜甜嘴的,今儿上午刚刚出锅的,出门前还是热乎的。”

    “那这篮子糖馍我收的不亏心,赵阿奶对阿斯尔印象不错, 托我打听下你们家里的情况。”蜜娘说的也直白,没拐弯抹角的试探,“阿嫂你们坐下说话, 我两个孩子吃饱了要睡觉, 我得抱着哄一哄,就不起来了。”

    “我帮你抱一个。”宝音娘看蜜娘一左一右抱得艰难,伸手想去抱一个, 还没碰上两个娃就往蜜娘怀里躲, 小眉头紧皱,瘪着嘴要哭, “好好好, 我不碰你们, 还认生啊?”

    “其他时候还好,就是困了想睡的时候得要我跟巴虎抱着,娇气得很。”蜜娘靠在炕头小声说话,其其格跟吉雅瞌睡好睡,几句话的功夫就闭上了眼睛,等睡沉了她把两个娃放在炕上盖上被子。

    “走,我们换个屋说话。”蜜娘关上门往隔壁厢房去,端了干果提了茶水,一唠就是半天,直到巴虎赶着马车回来才散场。

    “呦,你家今年买这么多粮食?”五辆马车上堆的满满当当的,车轮碾过留下半指深的印子,一车拉的恐怕有上千斤。

    “大兄,我来给你搭把手。”阿斯尔脱了雨披让他阿姐拿着,走过去扛了袋子往屋里搬,上百斤的粮食扛在他肩头还健步如飞,身体壮,人勤快,又有眼色,知进退。

    不管是不是故意表现,反正给人的感觉就不错。

    蜜娘看了眼巴虎,看人家这想赢取好感直接做在明面上,不像他,熬夜给她的羊治病还扯着怕传染了羊群的幌子,好心给她换了只羊还一直不吱声。

    巴虎注意到蜜娘的眼神,不解地看过来。

    “让阿斯尔受累了。”蜜娘撇开眼不看他。

    “这算什么,这是他该做的,媳妇哪有那么容易就讨回家的。”宝音娘笑,“我往宝音她爹那儿说的时候,他往我家送东西,媒人那里也少不了。之后婉儿要是看上阿斯尔了,该走的礼我们都补上,你们中原那边要是有什么礼节,赵阿奶那边有要求,还要劳烦你给传个话。”她握住蜜娘的手,亲热极了,“我们也不是苛刻的人家,想讨媳妇回家也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婉儿嫁过去肯定不让她受苦。赵阿奶年纪大了就搬过去跟小两口住,家里有个老的,小的要少走好些弯路。”这是在承诺给赵阿奶养老。

    “行,阿嫂你就是个性子好的,能教出你跟阿斯尔这样的儿女,家里的长辈也是明理的,两人能成再好不过了。我回头跟赵阿奶说说,找个机会让他俩见个面。”

    一直到车上的粮食都卸下来,阿斯尔才抱着宝音跟他姐离开,走的时候还认真跟巴虎打了招呼。

    “感觉阿斯尔如何?”蜜娘拿了面脂站在一旁,等巴虎擦干了脸,扣了一坨抹他脸上,这么大人了跟两个孩子似的,抹个面脂还不情不愿的,每次都是手脸被风吹皴了才耸眉拉脸的主动抹。

    “挺机灵的,不是那闷闷呆呆的人。你怎么把他给说动的?他那个部落的人名声不错。”

    说起这个蜜娘就忍不住得意了,她一手搭在巴虎肩上,自夸道:“多亏了我,我厨艺好,人又和善,宝音娘对我印象好,进而对中原的姑娘印象不错。我有意说了婉儿的情况,本想让她给介绍几个小伙儿的,她听说婉儿识字,有一手好针线活儿,还在扈家厨下学过厨,赵阿奶又是扈小姐的身边人,就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先介绍给了她娘家兄弟。”

    巴虎瞥了她一眼,虽然说的是事实,但自己夸自己也不脸红。

    “你这眼神是啥意思?”蜜娘不依,搂住他的脖子作势要掐他,威胁道:“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夸我!”

    “你掐死我算了。”巴虎一点都不带怵的,还低下头耍流氓占便宜,嘴巴在她肉肉的腮边打转,“你可想好了,掐死我可没人给你擦脚,没人早上起来给你做饭,没人给你买镯子,孩子可就没了亲爹。”

    “也就最后一句是个威胁。”蜜娘推开他的头,嫌弃道:“说句酸话短了你的舌头了?”

    那可不,酸话只是在肚里打个转他就牙根酸软,舌头发僵,怎么都说不出来。

    “晚上补偿你?咱们试试买回来的铃铛镯子。”巴虎又凑近了,“你进屋去把书找出来,选个你喜欢的姿势。”

    补偿谁呢?假模假样的,蜜娘挑着眼在他身上打转,在他越发火热的眼神下,慢吞吞吐出一句话:“今晚不说句好听的话,休想近我的身。”

    “晚上我做饭,做你喜欢吃的。”

    蜜娘没理,扭身往外走。

    “哎——你不是想滑冰?等河里结冰了不让狗拉橇板,我拉你跑。”巴虎还试图让蜜娘改变主意。

    “那是你该做的。”

    ……

    晚上巴虎专门给蜜娘炖了蛊红豆红枣粥,又炖了半锅的萝卜羊肉汤,热了阿斯尔送来的羊油炸糖馍。

    “不喜欢吃糖馍?”巴虎看她咬了一口就苦了脸,挟过来说:“不想吃就不吃,剩下的我吃。你不是喜欢吃甜的?这个怎么又不喜欢了?”糖在漠北卖的贵,一般人家都是喜庆日子才会炸一锅糖馍,看艾吉玛就知道,有了糖馍都不吃羊肉了。

    “油味儿太重了。”羊油炒菜她都嫌腻,更别提羊油炸馍了,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油,像是在喝羊油,蜜娘赶紧扒了一大口的豆子粥清清嗓子。

    “那你多吃羊肉萝卜汤。”巴虎不觉得难吃,他就喜欢这个味儿,“要不我再给你烙两个葱油饼?”

    “算了,我不饿,下午嗑了好些瓜子榛子,花生也吃了不少。”蜜娘只喝粥,粘粘稠稠的一蛊豆粥全进了她的肚子,红豆软糯,红枣软烂,只有一丝丝甜,味道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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