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太短。

    费耶特想,为什么要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为什么要戳破他这一层心理防线?他难以控制地感到恼怒,仿佛一个癌症病人被当众扯下假发,体面遮掩的心酸暴路无遗。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一句质问脱口而出,费耶特撑起身,瞪向德维特。

    德维特眼中,因为畅想未来而闪动的神采尚未褪去。

    费耶特迅速移开视线。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

    “你去跟安布利说,不要费这些心思……”话到此处,他对安布利也恼怒起来,“不,不用你,我自己去跟他说。”他冲到高亭边,拉开纱帘。

    模拟恒星的光芒刺痛直视者的双眼,费耶特用手挡了下光线,仿佛也挡住了马丘比丘星领主无处不在的视线。

    在手掌投下的一小片阴影中,人类李镜问费耶特:你找安布利做什么?

    费耶特:我已经跟安布利说过我会好好生活了,他还要我怎样?!

    人类李镜嘲讽道:哇,和使徒殿下睡了一星期,腰杆硬了!

    费耶特:……

    仿佛兜头一盆冰水泼下,费耶特迅速冷静下来。他心里窝火,说是要和安布利讲道理,其实是仗着对方的宽容龙爱耍脾气罢了。

    本质上就是撒娇。

    演久了可可爱爱的模样,他被这种行为姿态侵蚀了。

    费耶特退回高亭的阴影中,放下挡光的纱帘,郁郁无言。

    连他死过的秘密都让母巢和安布利知道了,他还有什么可隐藏的?费耶特近乎破罐破摔地想,只剩下三十年,不如放肆活吧。

    肩膀被试探性地触碰,费耶特回身看向德维特。

    德维特引着他坐在扶栏边的躺椅上,给他递来一杯茶,之后便安静地坐在他脚边,望向高亭外。

    费耶特顺着德维特的目光看过去。葱郁植株中,拟态玻璃翼蝶在其间飞舞,一不留神就会失去它的踪迹。再次捕捉到它的身影时,费耶特发现蝶翼居然变成了蓝色。原来是玻璃翼蝶落在了一只蓝闪蝶身上,两只蝴蝶同频振翅,十分奇妙。

    微风起,带着古山上特有的植物气息,轻轻拂过费耶特的面颊。他的心绪渐渐平静,慢慢喝完杯中茶。

    费耶特用喝空的杯子轻敲德维特肩膀上的金色锁扣装饰。德维特接过杯子,起身帮他又倒了一杯。

    费耶特捧着茶杯,鼻翼轻颤嗅茶香。德维特留意到了,对他笑,像是茶香一样又暖又清爽。他不由跟着笑起来,抬起手。

    德维特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凑过来,任他捏耳垂。“我刚刚跟你说这些,是因为……”

    费耶特使劲捏,想要打断德维特的话。

    德维特却坚持说了下去:“我把自己塞进了你的未来,希望能某种程度上影响你,让你也这么想。对不起,这的确是我的私心。”年轻的雌虫无畏又热烈,声音却因为剖开了真心而又轻又抖,“我只是……想一直陪着你,直到我回归母巢。”

    这一记直球好似正正击中费耶特手腕,让他收回揉捏德维特耳垂的手。他意识到,他之前误会了,德维特并不知道他活不过成年的事。

    费耶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德维特轻触费耶特手指,像是触碰敏感的蝶翼一样小心。这样的姿态让费耶特不忍心拒绝。他便轻轻握住了费耶特的手,长舒一口气。

    剖白了心意,小雄子也让他牵手,年轻的雌虫就心满意足了。德维特又路出费耶特熟悉的灿烂模样,一个劲儿乐。

    费耶特瞥他一眼,他的笑容伤眼。

    费耶特再瞥他一眼,他还是那样。

    最后实在没忍住,费耶特咬牙切齿地说:“……你是大笨蛋吗!”

    德维特干脆扭头,只让费耶特看到他的后脑勺。

    费耶特:……你背过去我就不知道你在笑了吗!他颠了颠手里的杯子,琢磨着用这玩意儿将德维特的脑袋砸得聪明点儿。

    德维特调整好表情,转回头,说:“之前安布利殿下……”杯子冲着他脑袋飞来,他轻轻一歪头,杯子连他的头发也没蹭到就飞出高亭。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他继续说:“安布利殿下很关心你,之前问了我一些关于你的情况。”

    费耶特捏住德维特的耳垂,将对方扯过来,“什么时候?”

    “马库斯来拜访那天。”

    “哦。”费耶特食指和拇指拢成一个圈,食指蓄力,悬停在德维特额头前。德维特不躲不闪。

    哼!别小瞧!

    蓄力满满的食指激射而出!

    “嘶!”费耶特指尖剧痛。这根本不是脑门,是铁板吧?!

    德维特憋着笑给他揉手。

    费耶特:……怎么觉得我才是笨蛋。他的注意力终于从幼稚游戏中抽离出来,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事儿?”他一直以为德维特会定期向安布利汇报他的情况,其实并不是吗?他问德维特都说什么了。

    德维特复述了一遍那天与安布利殿下的对话。

    费耶特猛然意识到,也许安布利之前并不打算告诉他他活不过五十岁。

    盖亚隐瞒了小雄崽初觉醒的残酷死亡率,遵循盖亚意志的安布利,居然将是否了解真相的权利交给他,并且告诉了他事实,这本来就是一件怪事。

    原来,是因为德维特吗?

    他不过是和德维特打闹玩耍而已,从未说过交心话。德维特敏锐地察觉到他对真相的执着,甚至隐隐发现他对于隐私的看重。

    这只雌虫居然理解他——这个想法让费耶特心尖震颤。

    玻璃翼蝶飞入高亭,身后跟着一串蓝闪蝶。它们在亭中盘旋,一路洒下细碎的、闪亮的鳞片。其中一只蓝闪蝶格外出挑,蝶翼绚烂,翩飞的身姿彷如起舞的美神,吸引了费耶特的视线。

    德维特身形灵巧又迅捷,闪现般出现在蓝闪蝶前方,双手轻柔地一拢。

    费耶特看到了这转瞬间发生的捕获,竟觉得蓝闪蝶是主动飞进德维特掌中的。他莫名心惊,脱口道:“放开它!”

    德维特依言摊开双手。蓝闪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悠然翩飞着,落在德维特线条优美的肩头。费耶特看着那只蠢蝴蝶,无言以对。

    不知道德维特做了什么,一时之间,高厅内的蓝闪蝶纷纷向他飞来。他举臂抬手,让它们能安稳停留。他捕获了这些美丽的小生灵,却也被这些生灵定在原地,好似一座有故事的雕像。其中一只落于德维特的耳尖,宝石蓝的蝶翼伴着他的金发,秾艳至极。费耶特被这抹色彩击中,心脏怦怦直跳。

    偏偏这时,俊美的雕像眼睫微颤,漂亮的眼睛瞥费耶特,仿佛有无数快乐想要分享。眼波流转间,旺盛的生命力流淌。

    真美啊。

    费耶特脑子里乱哄哄地,拿起手边的抱枕,砸向那帮空有漂亮外表的蠢蝴蝶。蝴蝶慌乱地起飞,仍旧徘徊在德维特身边,仿佛德维特一抬手,它们又会迫不及待地回到捕蝶者掌中。怎么连远离危险的本能也没有!费耶特一个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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