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华。」

    安院长唤著她,那肯求的语气就像是抓著最後一救命稻草不放──

    她震动著,心口大力一跃。

    然後,她用力的抽开老人的手。

    对上安院长那触目惊心的双目,华心底一吓。

    明明是如此窒闷的天气,她额边却还是不自觉地滑下一滴冷汗。

    「让我好好想想」

    她起身,像个魂魄早已分家的空壳人偶般,僵固似的动作逃开了这一切。

    「华──拜托你了。」

    她闭上眼,明明清楚事情早已无转寰的馀地。

    她却仍选做一只将头掩地的驼鸟,假意这一切永远不会到来。

    直到她关门,她下楼,她来到教堂外边的空地之上。

    带著咸甜海水的风仍吹不散她心底的浓郁。

    她无望的站在阳光下。

    那残影,零碎的,在在暗示著她那看不清解不开的过往。

    她到底是谁

    为什麽──为什麽她总想不起来呢

    难道真要她已这样陷落而不完美的人生过一辈子吗

    事情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华再清楚不过,明天就是那老先生来的日子。

    於是,任凭她站在那海边吹风吹了一整个下午,最後,在吃饭前,她还是和安院长开口说道:「我想,可以试试看的──」

    她不是圣人。

    所以对於老人那瞪大了眉眼,张开了那满口笑脸,感激凌涕的样子她压是得不到一点共鸣。

    但是只要一想起这孤儿院的孩子们,往後不必颠沛流离,过著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凡想起这事能够划下圆满的句点,那麽最起码她的心情能够好受许多。

    也许她也只能这麽不断安慰自己。

    常言道:我不入地狱,谁入

    可,旁人又岂会真懂得牺牲者的百感交杂心情。

    华想。

    至少,也算是报答这半年来,镇上的居民们对她这个外来者照顾有加的恩惠吧。

    哪怕是要用她看似再也了无生机的未来

    她轻轻一叹气。

    看著饭桌上那张张天真无邪的孩子童颜,她摇头,是不愿再多想──

    「华,你不用太担心──」

    「铜老先生说,因为你长得很像他去世没多久的夫人年轻的时候。」

    「所以,他只是希望在未来不久的人生中,还有人能陪他走完那最後一程。」

    「其实,铜老先生也不是太坏的人,这将近三十几年来,他接手这一块土地後,就这麽帮助我们到现在──说实在的,现今社会已经很少有人能把善行一直持续这麽多年而不间断了」

    「所以,华,你也不用想太多。就当你是去看顾一个孤苦无依的寂寞老人罢了──」

    「华──真的、」「真的很谢谢你,救了我们所有人」

    在上床睡觉前,她绕开开怀唱著感恩主的诗歌的孩子们。

    走在那夜灯照映的小路上,夜晚的风比起白日还要强劲许多,吹乱了她的长裙也吹乱了她的发。

    「华──」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由前方凑近。

    她抬头,见到是镇上的一个大男孩,叫方华伟──

    家里开著镇上唯一一个的杂货店,大男孩平日和孤儿院的孩子们玩得很熟,於是和华也亲近许多。

    「阿伟──」她将发向後束拢,带著点疑惑:「发生了什麽事吗瞧你急急忙忙的。」

    方华伟涨红著一张脸,先是摇头,後又急急的点头。

    「听说你、你答应了」

    她一愣,之後会过意。

    低头:「是呀,为了孤儿院,这──是我该做的。」

    「华」「不要──」

    「阿伟──」

    她瞪向男孩突紧握起自己的手。

    满腹不解地,她再看向神色有异的男孩

    这时,那不远处的大道上,一辆隐身在黑夜中的深色宾士,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後,车内的男孩露出一抹极轻蔑的笑。

    「走吧。」

    该是将猎物收网的时刻到了──彻夜不得安眠的华,天一亮,就已睁开眼。

    望著窗外久久,竟也不知何时,叮叮咚咚的开始下起雨来。

    楼下渐渐有了动静。

    她望著床头前木椅上的一套简单款式的洋装,这是昨夜睡觉之前,安院长亲自送来她房内的。

    对照安院长笑得合不拢嘴的心情,华感觉到自己的神几乎崩溃的,似乎是被耗费殆尽,她一夜无眠的结果,更使得她的双眼布满著血丝,心中有股比起窗外郁的天空还要更浓黑且沸腾的情绪在跃动

    她深深吸了口气。

    是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很好。

    这时,外头已传来车子引击熄火的声音。

    铜老先生──似乎已经准时抵达了。

    或许时间有些过早──

    但是谁又介意呢

    「华──」

    安院长敲敲房门。

    老人的心情一直介於释怀及罪恶感之间。

    但是,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刻,有些事情还是得狠下心放手去做──

    她推开华的门。

    见到已换好衣服站在窗边的女人。

    那麻纱的衣裙将女人姣好而优美的身材展露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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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

    只是她的肤色太过苍白,看人的眼珠因而显得更加深黑,那色泽暗的不像是人间的产物。

    安院长心一紧,而後清清嗓:「你,都准备好了吗铜先生──想见你一面。」

    华点点头。

    她跟著院长一块离去。

    窗外的雨势渐渐变大,孤儿院内终年不散的凉气息如今更显凄冷,吵杂的雨声掩过了屋内正在玩耍的孩子们笑声。

    一切的一切,迷离的彷如幻境。

    「听说,你是半年前才来到这儿的」

    「是的。」

    华低著头,却还是强烈的感觉到对面投过来的打量视线。

    铜老先生喝了口茶水。

    「没有家人」

    「」

    对於他的疑问,她一笑,任由身旁的院长为自己解释。

    在听说她失忆的情况之後,铜老先生浓灰的眼色一缩,然後微微的上翘唇角。

    那吊诡的模样却是眼前两个女人都不曾注意的。

    「别担心,华──」

    铜老先生特意放柔了音嗓。

    他此时笑色蔼蔼的看著抬起头的年轻女人。

    「我只是太害怕一个人了。」

    「你和我去世不久的老伴,年轻时的气质都很相似──」

    「她是个老师──华,你身上也有股遮不掉的浓浓书卷味」

    他的语调中多添了抹刻意的重音。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之,华下意识的排斥著。

    「怎麽可能」她一笑:「我自己还知道自己的份量,当老师──那职业不适合我这样的人──」

    铜老先生看著她,沉声道:「是吗」

    「你今天就能跟我离开吗」

    「啊」

    华一愣,一旁的安院长也道:「这、这会不会太匆促了点」

    老先生一笑:「我只是想带华回去,好好先熟悉一下环境罢了。」

    「没关系吧,华」

    华苦笑:「嗯。这样也好。」

    反正她本就是个失了依归的浮萍,随著命运的风向她就往哪个地方流浪──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麽好矫情的呢

    然後,等她整理好少得可怜的行李之後,她坐进铜老先生的车内时,透过窗外,她在那围观的人群中,见到了方华伟。

    他眼色凄迷,看著她的表情是掩不住的沉重的爱恋。

    她偏过头。

    那样太强烈的爱意,她直觉排斥,心底更是有股挥之不去的恐惧感。

    这时,坐在一旁的老先生拍拍她的手──

    「别害怕。」

    他温温一笑。

    「我不会吃了你。」

    华也笑。

    但心底,对於这未来,仍是再也轻松不起来──原以为,一路上,就会这麽沉静而过。

    但是在这半路当中,铜老先生的手机突地响了起来。

    她偏过头,僵硬且拘束的身子就这麽靠在车窗边,再无任何动作。

    半晌,铜老先生对她开口:

    「华。」

    「我有点事,我让你自己先回去,行吗」

    她点点头。

    心底,正因能暂时免除与老人相处在一块而放松不少。

    於是,车子停在路边,不到几分钟,另一辆豪华型的黑头轿车就这麽来接老先生离开。

    华看著外头那几个黑衣黑裤外加黑色墨镜的男人们,心底有些纳闷,虽然外头是下过雨,可天气还是很闷热难受,他们包得如此密不通风,真不会受不了吗

    不过,在另一方面,她隐隐约约清楚。铜老先生,他的真实身份,可能不如他口中所说的

    有钱企业家如此单纯。

    她咬白了唇,看过那扬长而去的车尾巴──

    手一紧,像是曾经,也有过一种熟悉的触感孕酿而生──

    叹口气──

    随著车子的再度发动,也再度卷起她命运的齿轮──

    滚向那深不可知的未来。

    坐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来到市区之外北边,那占幅辽阔的花园兼作停车场的面前,喷水池之上的,她吃惊的仰起头──

    不可思议的看著眼前的这一幕。

    这样充满巴洛克的华丽风格的城堡,就这麽深不可澈的耸立在她的眼前,那充满尖塔与园状的窗台,还有那用花岗岩打造出来的小桥流水──草地上四处都充满著白色石膏等比雕像──这是个她毫不知情以前完全没想过的世界。

    铜老先生的事业到底得做得多大,才能拥有这般广大的私人王国──

    就在她还陷在一片吃惊、久久回不了神之际,司机先生此时已来到她身旁。

    他一脸肃容,对於她这副乡巴佬的样子并未透出半点不屑或嘲讽。

    「华小姐──」

    她看过他,两颊一红。

    「麻烦请跟我进去──」

    「喔、嗯──那我的那些东西」

    司机先生会意点头,「那些会有专人替小姐打理的。」

    华再抬头看了将要踏进的城堡一眼,然後,在那大片棕榈数的遮盖当中,有座红色的尖塔突兀限在四周深色的尖塔里,她头晃了晃,眯起眼──

    就好似看见那尖塔内的圆型阳台上,有个高大的人影就这麽伫在那。

    她再眨了眨眼,却又是什麽都没再见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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