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盈没感到疼痛,她只觉有什么在脱离身体,面前一团模糊。

    从墓地下来的周衍目睹了许盈被车撞飞的一幕。

    猝然间,他周围的景物迅速虚化。

    和他牵着手的少女忽然被撞飞,满地的鲜血触目惊心,像河流一样流淌。

    十三年前的那一天似乎在他面前重现。周衍险些没稳住身体。

    他借旁边的树支撑着身体,耳边传来虚弱的呼唤。

    “周衍……”

    他抬眸。

    倒在血泊里的女人歪着头,望着他,额侧是她被碾压碎掉落下来的眼镜。

    没了镜片的遮挡,她的眉目清晰地映入周衍的视野里。

    周衍一震,“绿绿……”

    他疯了一般跑过去,像十三年前那样,跪在血泊里目眦欲裂,“绿绿!”

    她半边脸血肉模糊,像是即将要断气,可她却竭力道:“我不是……”她失去了声音,闭上了双目。

    “绿绿!”

    男人撕心裂肺的嘶吼几乎响彻云际。

    ……

    病房里寂静无声,淡淡的消毒水味充斥着每一处角落。白光映在男人面容上,使他看起来更加苍白。

    他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女人。

    她的脸受伤严重,被纱布缠着,只露出一双眼。

    秘书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瞥了瞥一动不动守在床边的周衍,他几番犹豫,“周总——”

    “出去。”周衍道。

    秘书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了嘴,关门离开病房。

    站在病房外,他犯愁,周总怎么也不通知一下躺床上那女人的家人,就他一个人守在那儿,公司的事情也不管了。

    两天过去,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十三年前没有等到女孩醒过来,十三年后,床上的人醒过来后,周衍心脏骤停。

    粗噶浑浊的哽咽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滚出来,他几乎是欣喜若狂。

    下一秒,无尽的绝望将他湮没。

    他的潜意识里明白,她不是他的绿绿。

    他一直守着她,等她醒过来,是在圆自己的梦,十三年前祈求女孩醒过来的梦。

    如今她醒过来,梦至圆满,他将醒。

    从梦中抽身的周衍面无表情地俯视病床上的女人。

    她用陌生的眼光瞅着他,声如蚊蚋,“你……你是?”

    刚刚问完,她嘶了一声,迟疑道:“我……我是……好疼……”她抱住脑袋,太阳穴一阵疼痛,像是有锤子在打击。

    周衍叫来了医生。

    医生经过一番检查,说:“她大脑遭受剧烈撞击,造成脑积血,血块压住部分记忆神经导致了失忆。”

    听到医生这番话,周衍神情淡淡,突然,他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他问:“恢复记忆容易吗?”

    “很难。”

    周衍神色变得幽深起来。他转向床上被纱布缠得只剩眼睛的女人。

    她与他四目相接,急切知道答案似的,“我……我是谁?”

    他与她对视良久,久到仿佛一个世纪过去。

    周衍靠近她,扣住她的肩膀,用极缓极其沉淀的嗓音,“绿绿,你是绿绿。”

    你是绿绿,沈蔓绿。

    第13章

    “你是绿绿,沈蔓绿。”

    耳边回荡着男人的话,许盈泪流不止,枕头湿成了一片。

    “太太……”佣人满面担忧。她拿着纸巾要给许盈擦泪,却又无从下手。许盈平躺着,掌心覆盖着整张脸,即将干涸的泪腺里流出的液体不停地从指缝渗出。

    她的哭声像是被重物碾压过,干哑破碎,让佣人心里也难受起来。

    佣人从未见过有人哭得这样难过,好像天崩地裂后再次遭受了巨大打击,她就如受了极刑奄奄一息马上就要咽气的垂死之人。

    佣人手足无措,“太太……”

    病床上的许盈忽然道:“我要见他。”

    “您是说先生?”

    “嗯。”

    佣人出去了一阵子,很快回来,她说:“先生让您去见他。”

    “他让我去见他?”

    “先生是这样说的。”

    许盈碰了下泛疼的脑袋,唇瓣抖动,“好,我去见他。”

    车子抵达别墅,许盈在佣人都搀扶下来到周衍面前。

    周衍面目一片阴冷森凉。

    许盈有许多话要说,声带却在他森冷的目光下难以颤动。

    她纤薄地像一张纸片,嘴唇褪去了以往的颜色,像一朵颓败的花。

    千言万语全部从舌尖融化,只剩下一句话,“你在救我之前,有没有认出我来?”

    周衍冷冷地扔出两字,“我从来就不认识你。”

    “我是你高中同学。”

    “我知道。”

    许盈支撑不住似的后退半步。即便他知道她是他高中同学,他也从未认识过她。

    即便他们同在一班,即便他们说过话,即便他在公交车上帮过她,因为他没有在意过她,所以他从未认识过他。

    于周衍而言,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纵使她曾经帮他交过班费,在他母亲去世后安慰过他。

    对于一个曾经有过交集并且帮助过自己的人,因为他从未在意过,所以她仍然是陌生人。

    如果不是她有几分像沈蔓绿,他们恐怕到现在还是陌生人。

    “好,好。”许盈望着面前的男人,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他伤她至极,她该恨他,可她又爱着他。纵然如此,她仍旧爱着他。

    恨也罢,爱也罢,她决定就此了结。

    “就这样吧,以后再也不见。”她说。

    恨不起,爱不对。

    她唯有远离开他,忘掉他。

    周衍目光沉沉,“你毁了她的遗物。”

    她毁了沈蔓绿的遗物,他毁了她十多年的爱情。许盈定定地直视他,“我们两清。”

    话音落地,她不再和他多说,转身离去。

    周衍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燃烧起无尽的怒意。

    额头青筋突起,他似乎是在极力克制,否则下一刻就会像上一次那样粗暴地对待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他抱住桌上的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沈蔓绿遗物燃烧过后的灰烬,他抱紧盒子,“绿绿……”

    渐渐地,他的情绪平复下来。眉骨一抬,他的视线射向许盈消失的方向,神色一片冰凉。

    许盈走出别墅,她回望身后的别墅。

    曾经她以为这里是最幸福的天堂,却不知其实这里其实是充满欺骗的地狱。

    曾经她为了不目睹周衍与沈蔓绿有多恩爱甜蜜,刻意考差没考进火箭班,可她失忆后周衍不仅详细细致地告诉过她,他们从前到底有多恩爱甜蜜,还用谎言让她亲身体验了两年。

    周衍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失忆前也爱着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伤她最深的不是把她当做替身,而是毁掉了她从年少时就对他生出的感情。

    他用欺骗彰显出他对沈蔓绿的深情。

    他用欺骗彰显出他对她的无情。

    许盈喉咙里一片苦涩。

    三个小时后,许盈从临川回到了清河。

    再一次来到小区,许盈环顾她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

    两年了,这里发生了些许改变,但仍与两年前大致差不多。

    上次恢复记忆前来这里产生的陌生感全然被酸楚代替,她深深地吸了吸气,快步上楼。

    上次她犹豫踟蹰着不敢敲门,这次她一到门前,就急切地敲门,生怕慢一步这门内的人就会不见了一样。

    依旧是许母开的门。许母诧异着,大约是还记得她,“你怎么又……”

    许盈看着她,这几秒钟仿佛是度过了整个春夏秋冬,她瞬间红了眼,“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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