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皇后收到信的那一刻,便叹息了一句,“终于到了这一日。”

    她站起来,“走,去陛下那里,去跟陛下……谈谈之后的事情。”

    她道:“先把河洛和小朔小树送到黎侧妃那里去,派重兵保护。”

    宫人们应是。

    皇城戒严了。

    皇后一路往承明殿里走,无悲无喜,面容平静。走到承明殿里,大太监拦住她,她笑着道:“公公好走。”

    便有人将他拖了下去。皇帝正好走到门口,惊恐的看向皇后,“你要如何?”

    皇后:“请他下去喝茶,放心,不会杀他的。”

    她道:“陛下,您今日派人去杀邵衣了?”

    如此直接,皇帝心惊胆战,屋子里面已经没有了别人,就只有他们两个,皇帝站在一侧,手有些抖,一是害怕,二是愤怒。

    他先发制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皇后并未动怒,而是走到窗户边坐下,“陛下,过来坐吧,事到如今,咱们也不用来虚的,我跟您说说话,就像咱们之前刚成婚的时候一样。”

    皇帝知道大势已去,又不知道如何解决,颓然丧气的走过去,“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在此时脑子还算清明,知道要策反,劝导皇后,“你有才能,身为皇后,你可以摆弄朝堂,朕可以为你所用,但若是你父亲坐在这皇位上,你以为你的兄长们愿意分你一本羹?你一个妇人,最多可以做个镇国公主罢了。”

    “这又有什么用呢?你还不如跟着朕,你反正只想让女子的日子好过一些罢了,这有何难?”

    他认真的劝,“你不是想要用律法开女户吗?你不是想要废除青楼吗?你不是想要女子可以直接入商吗……”

    皇后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反驳他说的话,然后等他的声音渐渐的少下去,这才道:“不够。”

    皇帝本来就被她看得心里慌张,然后就听见了一句:“不够。”

    “不够……”他喃喃道:“什么不够?”

    皇后极为平静的道:“什么都不够。”

    皇帝震惊,“你还想要什么?”

    皇后笑了。

    “我要什么?”

    “陛下,您看过八卦图吗?”

    皇帝点头,“看过。”

    皇后目光幽幽,“我小时候第一次看见八卦图,父亲说,一黑一白,势均力敌,只分阴阳,不分强弱。”

    “但事实真的如此么?”

    “有天有地,有男有女。天跟地平分,男与女却大不相同。这世上为何只有男人做官,女子只能在一宅天下里面斗来斗去。”

    “为什么女子不能做官?”

    皇帝惊恐的看着她,“盛梦瑶,你未免太过于痴心妄想,女子如何为官,女子如何……”

    他突然想到什么,猛的仰头看她,“你不会,你不会想做皇帝吧!”

    这实在是天方夜谭。

    皇后却真的笑了起来,“人间景色,你们男子全都占据去了,我们女子只能是附庸。可我们同为人,为什么要少你们几分高低,要跟在你们身后去看人间景色。”

    “大好河山,不该只是你们的,我们也要。”

    她慢慢的走向了承明殿的龙椅,手摸在了龙椅的龙头上,轻轻的擦拭了一下,“陛下,我已经三十二岁了。”

    “若是我十岁那年懵懂明白我不输男儿郎,是为了一口气,是为了坐上这龙椅,成为掌握天下大权的人,那是我的不成熟。”

    “但是如今,我已经三十二岁了,从十岁到现在,又过去了二十二年,这二十二年里,我一直不断的叩问心门,我想问问自己,到底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她的手从龙头上移开,“这么多年,我的答案从未变过,若是有一日我变了,天地可诛。”

    她坚定的道:“我,盛梦瑶,要为了这天下女子开太平。”

    “我一生有限,可能十年之后就死了,可能二十年后,也有可能活得长些,三十年后,四十年后……”

    “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当天不仁义,大旱四起,洪涝卷走房舍之时,我有能力去买下那些被卖掉的孩子。”

    “我阻止不了他们卖孩子,但是我可以把孩子们买下来,不让他们进小倌馆,不让她们进青楼。”

    皇帝不可置信,“就为了这个?”

    他道:“这个,朕也可以做到,只要富足就可以了,只要大秦朝廷富足……”

    皇后看过去,眼神阴森,“当然不是为了这个!”

    “陛下可知晓,村妇一辈子生十个孩子,总有三个是要死去的,陛下可知晓,这死去的三个孩子,十有八九是姑娘!”

    “不是因为父母残忍,实在是天不给活,天不给活,死的永远是女儿。”

    “陛下可知晓,这三个姑娘,一个是生出来之后就要死去的,农人们吃不饱,没有东西喂养,只想要个男婴,女婴一生出来便要被淹死在盆里,桶里,河里,甚至是茅坑里。”

    “第二个姑娘死在帮着带弟弟妹妹的操劳里,只要生在前头,便是长姐为母,她们操劳太多,死得太快。”

    “第三个便是死在被卖的途中,天只要有大旱,洪涝,只要家里有变,必定是有一个姑娘要被卖出去的。”

    她恶狠狠的看过去,“陛下还记得小时候吗?有一日我进宫与您相遇,您正看一本地广游记,里面有一山谷,处处是坛子,村民们每一年都要花银子请道士来做法,您还记得缘由吗?”

    皇帝摇摇头,这么多年的事情了,他怎么可能记得住。

    皇后深呼吸一口气,道:“我还记得,我这辈子也永远不会忘记。”

    她道:“那是因为,每一个坛子里面放着一个女婴的尸首。那个镇子靠着水活,有一年河水里面有了毒,死了不少人,便有人说是里面淹死的女婴太多。”

    “为了让河水能重新喝,他们请了人作法,镇压里面的亡灵,然后再公众镇子里面的人,往后不准再在河水里面淹死女婴,道长有令,在家里直接用子孙桶淹死之后,要用坛子装起来,封上盖,直接埋到山上去,每年请道士超度。”

    “当年我看见这个风俗之后,背后起了汗,惊恐又愤怒,陛下却面不改色,指着上面的字道:“这道士提出此法,定然是为了诓骗钱财。”

    皇帝愣住,“有何不对?”

    皇后:“自然不对。”

    “都不对,哪里都不对。”

    “我看见的第一眼,只会想到死去的女婴多么可悲,村民多么可恨愚昧,怀胎十月,竟然毫不在乎一条生命,可是陛下只看见道士在骗银子。”

    “这当然不对,因为你不是女子,你不懂那一刻我的毛骨悚然,那一刻我的愤怒,我的悲伤。”

    “我回去便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背着一把剑走在遍地是坛子的山谷里,我走了很久,很久,坛子却绵延四去,没有尽头。”

    “我知晓,我是要用剑劈开这些坛子的,坛子这么小,她们被装在里面,该有多痛啊。”

    她声音突然高了一个度,“我此生,不求能照顾她们长命百岁,我只求她们在出生的时候不要被淹死在盆里,不要被装在坛子里。”

    “我不求她们跟男子一般能够出入朝堂,我只去她们活下去。”

    “这有错吗!”

    她看着皇帝依旧懵懵的脸色,好似她谋划几十年,做下这天崩地裂之事,只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是多么的荒谬。

    但是皇后知晓,这实在是理所应当。

    她笑起来,“你是男子,你不懂,但是女子懂,我后来找到了那本书,我把它送给了许多人,黎侧妃,吴侧妃,邵衣,小凤,王蓉……”

    “我把它送给了西城的女子们,她们都懂。”

    “陛下,您知晓吗?这天地阴阳,从未颠倒,所以大家都觉得现在的事情理所应当,但是天地循环,总有那么一日是要颠倒的。”

    “这天下,总要轮到有女子掌权了。”

    皇帝此时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到底只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你父亲,你兄长,你家人……难道同意让你做皇帝吗?”

    皇后笑了,“陛下,我父母是同意的,秦家军是同意的。”

    至于其他人,不敢不同意。

    她家的兄长们也明白这个道理。

    皇帝:“英国公……英国公竟然会同意——”

    皇后眼眸温柔至极,“先皇为了您,可以下令诛杀我。”

    “我父为了我,自然也会努力诛杀这天下与我为敌之人。”

    “有一日,我又在梦里面背着剑走在坛子山谷里,噩梦不止,高烧不止,我醒来之后,父亲就坐在我的身侧,他问我为什么会一直梦见这个梦,我说……”

    她说到这里,竟然有些哽咽,她垂下眼眸,一滴泪从她的眼眸里流了出来,“我说,许是杀的女婴太多,怨气足够撼动天地,从书中而出,入了我的梦。”

    “她们在引着我举剑。”

    “父亲沉默许久,对我说,我是全家最聪慧的,自小就不同常人。既然天让我举剑,便举剑吧。”

    她呼出一口气,“陛下,我不想杀你,只是王朝更替,必定有鲜血,您……您写下禅位书吧。”

    “你要谋朝篡位!”

    皇帝愤怒道:“你一个女子坐上这个位置,天下必定纷乱四起,你口口声声为了女子,但你这般,只要起了战乱,无疑便让天下百姓为你陪葬,你知道这样一来,得死多少将士吗?”

    “盛梦瑶,你无德无心,将来是要遭报应的。”

    皇后嗤然,“陛下,你这般的人,身边即便没有我们,便也有其他人来蛊惑你,你照样会听,若不是你这般,我都不敢打这个主意。”

    她说完傲然,“至于报应不报应的,我的功过,自有后人评说,陛下,不用你担忧,我只做我想做的,至于好与不好,我死后也不用知晓。”

    她轻笑道:“人间景色,也该轮到我们去看了。”

    ……

    入夜,冀州军换了头领。秦青凤穿着铠甲坐在马上,脸上都是鲜血,有人在她身边禀报什么,她静静的听,正在此时,夜空上响起了烟火,她笑着道:“走吧,大业已到,从今往后,黎明将至。”

    这一夜,皇帝病危,众大臣进宫。

    第二日,京都百姓都知晓皇帝病了,得了急病。

    有国子监的读书人不信,纷纷脱下衣冠,扛起大旗,要求去见陛下,杀皇后。

    沈怀楠带兵镇压,其中,一人朝着沈怀楠射箭,被他躲过,沈怀楠看过去,见此人倒是相识,曾经一张桌子上吃过饭。

    他高喊沈氏狗贼撞死在了柱子上,鲜血溅起在四周,沈怀楠恍惚一下,却又马上回神,派出了更多的官兵镇压。

    他来明的,折邵衣来的是暗的。

    她早早的就联系了不少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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