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晚上有职务在身,必须守夜的那些人,最多只能喝一碗水酒。萧霖作为一军统帅,同样得以身作则,他以三碗水酒敬了将士,余下怎么都不能再喝了。

    可今晚,有个不一样的人加入了进来,就是外来户谢侍郎。

    谢晋之没有军职,土匪打来他也不顶卵用,喝多少都不为过。所以军中上至副将,下至普通小卒,喝酒前都先来敬谢晋之一碗。

    名义上说是欢迎,实际存着什么贼心烂肠,只有这些人心里明白了。

    不到半个时辰,谢晋之已出去吐了三回。他并非肚浅之人,只是文人讲究一个雅字,在京城里,大家以杯执酒,喝个一壶也没什么。

    军中这些大老粗却不一样,人家直接拿碗敬你,同他脸一般大的海碗。这一二十碗下去,若是换个身体差的文弱书生,没准能去了小命。

    谢晋之好一点,只去了半条命。他上吐下泻地厉害,腿肚子一直发软,活像个五谷不勤的软脚虾。

    萧霖将一切尽收眼底,无声笑了笑,撕下一条羊腿蘸酱啃了。

    姜淮姻坐在他身边,同样在吃另一条大羊腿。她好似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捻了一把细盐撒到腿上,用筷子夹起肉片,柔声道:“酱汁真好吃。”

    说完,似乎真的觉得味儿香,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嘴角残余的黑色酱料。

    萧霖偏头看她,喉头微动:“这是我配的,很好吃?”

    姜淮姻一惊:“王爷做的?”

    “原先的行军环境较之现在更为艰苦。一位朋友送了我本书,说是上面很多关于野味儿的做法,闲来无事,我便配出蘸肉的酱料来。”萧霖用未沾油腥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本《大食经》给她。

    “这书到底更适合女人,送你了。”萧霖说。

    姜淮姻顺手翻开,不到片刻,明亮的杏眼忽然蒙上一层薄雾:“这是……”

    这是她爹的书,上面有爹的笔迹写下的批注。

    姜府抄家以后,所有属于姜知行的旧物尽数烧得干净,原先不少被奉为经典的书被圣上定义为“悼念故国”的证据,如今再也不复留存。

    这大概是为数不多的,姜知行的遗物了。

    萧霖以指覆在自己薄唇前,他对她一眨眼,轻声道:“别说出去,自己收好,给别人看见,会惹麻烦。”

    一层水晶似的泪珠在姜淮姻眼眶里闪了又闪,她睫毛在颤,鼻头也微微发酸,她点头,红唇轻启:“我明白的。”

    这种时候,偏偏有狼牙出来煞风景:【哇好感动啊,要是我就嫁给他了!】姜淮姻:“……你。”

    【嘘,你想给人当神经病吗?直接在脑子里和我沟通,低调一点。】狼牙道。

    姜淮姻说:【这样吗?】

    【对,你感动吗?】狼牙问。

    说不感动是假的,父亲倒台的时候,多少近亲好友避之唯恐不及。萧霖却还留着他送的书,这种态度便能说明事情了。

    这一刻,姜淮姻才清晰地明白,她选择依附萧霖,没有错。

    晾干了泪,放平心态,姜淮姻将《大食经》稳稳地放进衣服里贴身藏着。

    这边厢,谢晋之已经出去吐了第四回,是真的受不了了。

    他眼冒金星,若不是身边有人扶着,几乎要完全瘫到地上。

    见此,萧霖终于出来打圆场:“谢侍郎远到是客,你们这些泼猴都给我收敛点。”

    郭明礼是萧霖账下第一泼猴,因为年纪小,平日里最活泼。这回给谢晋之灌酒,属他灌得最多,枉做恶人的沈策都只能排第二。

    郭明礼笑道:“大帅开口,末将这就收敛了,不是想着让谢大人体会一下咱军上下的活跃气氛嘛。”

    郭明礼是个机灵的孩子,萧霖又喜他能说笑,没怎么见怪地拍了拍他肩膀:“眼看将亥时,都散了,准备一下后天大军开拔的事宜。”

    郭明礼抱拳道是。

    萧霖又拍了拍谢晋之的肩,他力道大,这一拍差点没给谢晋之摁地上去。萧霖笑道:“谢侍郎好生休息一日,后天一道走。”

    谢晋之脑子里混混沌沌,出气都要没声了,亏他还能说句人话:“是。”

    萧霖还没走,侍从也不敢搀扶谢晋之离开,只好又将他扶到原位坐下。

    谢晋之其实已经醉了,醉酒之人千百态,他属于安静的那种,也幸亏安静,免了许多出丑。

    他摇摇晃晃地坐着,从小到大的多少回忆在脑子里轮番地翻转。

    生母的低微,家族的不喜,从小读书的得来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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