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爱春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对着老伴的遗照发呆。

    “……爸!”

    白智迟疑地喊了一声。

    “徐萍死了,我还没和你几个孙子孙女说呢,他们小的也才刚工作没多久,大的刚有了孩子,都得我们两口子帮衬日子才能过下去,徐萍已经没了,所以我更不能死。”

    言下之意,他也不敢将老爷子带去酒店里。

    “你在这套房子里都住了大半辈子了,你肯定也不想离开吧,再说了,你和妈感情那么好,妈就算变成鬼了也不会伤害你的。”

    似乎是为了自己的良心过得去,白智友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

    “你看之前你和妈两个人也把自己照顾的挺好的,根本就用不着我们……你腿脚不好,但也不是不能走……哎,反正就这样吧,爸你继续住在这儿,你放心,每天的饭菜我都会给你点好外卖送过来的,现在国内的外卖也挺方便……”

    白智看了眼老头,然后拎起自己和妻子从丑国带来的两个大行李箱,头也不回的离开。

    在最后一个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白爱春看着照片里浅笑的老伴,顿时泪如雨下。

    “砰——”

    下一秒,404的房门紧闭,客厅的窗帘缓缓拉起。

    屋外艳阳当空,和昏暗密闭的室内空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404并没有被贴上封条,网络上之前流传的那两段视频引起了网友的诸多怀疑揣测,可对于警方来说,恰恰成了比较棘手的证据。

    因为从视频画面里,徐萍是自己跳楼自杀的,蒋芳芳也是自己走进卫生间把自己撞成那副模样的。

    从办案程序上来说,有了这两段视频,甚至可以结案,将这两起事件都归结于自杀,因此警方也没办法将事发地点拦起来,要求住在404房间里的人搬出去。

    至于特事局,这和公安完全是两个系统,整个公安内部,除了最顶端的个别领导,没有人知道特事局的存在,更别提津城这种市局单位了。

    特事局独立办案,有很高的自主权,必要时可以以国安局成员身份要求下属各单位配合,但区区一个d级灵异事件,还用不着闹出那么多动静,引来民众猜测怀疑。这一次特事局也只是在见顾楚的时候动用过一些权限。

    “咚咚咚!”

    “有人吗,你的外卖!”

    晚上八点不到的时候,撑死了外卖员敲响404的房门,可房间里迟迟不见动静。

    “咚咚咚!”

    他又急促地敲了好几下。

    “怎么回事?”

    下一单马上就要超时了,他拿出手机,准备给下单的顾客打电话,只是下一秒,门就开了,里面伸出来一只略显苍白的手。

    “你好,你的外卖。”

    撑死了快递小哥将外卖递到伸出来的那只手上,期间有一些肢体上的碰触。

    “拿好了!”

    他热情地说道,心里却在思索这只手怎么那么冰呢,因为好奇,还多打量了几眼。

    干瘦老瘪的肌肤皱巴巴地包裹着骨头,苍白的皮肤上很多密密麻麻的青紫色、褐色的斑点,好像是老年斑,但颜色形状又好像有些怪异。

    小哥摇了摇头,走到台阶处,正想回头看看呢,门砰地一声就被关上了。

    “这也不像是老年斑啊,该不是什么皮肤病吧?”

    此时手机里也正好响起了催单信息,他不再多想,搓了搓刚刚接触过的部位,急匆匆地下楼,正好和准备上楼的顾楚以及茅十七擦肩而过。

    白爱春已经枯坐好几个钟头了,期间有些尿意,可他选择了憋着,最后尿失禁,弄的裤子和坐垫潮湿一片。

    他不想动,也不敢动。

    刚刚门响的时候,他终于动了,双手放在轮椅的轮子上,准备推着轮椅过去,可不等他移动,门却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楼道的灯光音隐约从缝隙里透露进来,门外和门后,依旧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你好,你的外卖!”

    “拿好了。”

    他听到了外卖小哥的话,他好像已经将外卖递给了房间里的人。

    可房间里除了他,还有谁呢!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白爱春捏紧轮椅的扶手,颤声问道。

    门已经关上,最后一丝亮光也已经消失,他看不清房间内任何一件物体。

    “对不起,是我错了。”

    白爱春看向黑暗深处,良久后,悲泣着说道。

    第56章 吃鬼

    此时此刻, 白爱春对于那些未知的东西,其实也没那么恐惧了。

    房间里很黑,他的老花眼连手边的东西都看不清, 可对于这间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每一件物品摆在哪里。

    他还记得当初刚从单位分到这间房子的时候,大儿子还在念小学, 最小的闺女才蹒跚学步, 因为两口子都要上班的缘故,不得不把乡下老娘接过来带孩子,那么小的两居室住了六口人, 着实有些拥挤, 可对于当时的住房条件来说, 有六十来平,还有单独的卫生间, 已经十分体面了。

    一家子住在这小小的房间里, 肯定磕磕碰碰,但回想起来,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等最小的闺女也到了上托儿所的年纪后,家里就不太需要他老娘搭把手了, 加上前头两个儿子越来越大了, 需要更多的空间, 白爱春就和自己媳妇偷偷商量了, 将老娘送回了乡下老家, 让乡下的兄长照顾, 当时因为这件事, 家里也闹过不愉快。

    在此之前, 白爱春从来不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老家的房子宽敞,让老娘回去养老不是很好吗,再说了,他也给了大哥赡养费啊。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就是有了这个前因,才让几个孩子有样学样,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他悲怆地喊道,粗糙的手掌用力拍打着轮椅,拍打着自己因为不常使用有些萎缩枯瘦的双腿。

    婆娑的泪眼中,他看到了从黑暗中朝他走来的瘦小影子,明明眼花的连周遭的物体都看不清,偏偏就是能看到那个影子。

    白爱春的思绪恍惚间来到了前几天的深夜。

    临睡前,他又一次叹气了。

    前不久他们退休职工体检,白爱春的体检结果很不好,各项指标都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医生甚至没开什么新药,只说了让他按照以前的剂量吃,然后该吃吃该喝喝,别亏待自己。

    言下之意,不就是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吗。

    卓芳的体检结果比白爱春好一些,可也有很多老年人的常见病,各种药品是断不了的,这些年两人的退休工资,大半都贴补给医院和药店了。

    体检结果一出来,白爱春的精神头就不好了,时常长吁短叹,而且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想儿女们陪伴在身边。

    那天临睡前,他给三个儿女分别打了电话,说了体检结果不太好,希望几个儿女都能回家吃顿饭,陪陪他这个老父亲。

    大儿子说家里有孙子孙女要照顾,脱不开身,小闺女说医院里的医生都是骗人的,夸大事实就是为了多赚点医药费,让他别听医生瞎说,就把电话给挂断了,显然也不愿意来看他。

    至于远在丑国的二儿子,白爱春更不抱希望,干脆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他都要死了,没一个儿女能来身边陪伴,白爱春苦思冥想都想不透,为什么自己生了三个孩子,却没一个孝顺的。

    临睡前,老伴安慰他,据说他们这一片要拆迁了,等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儿女们不想看他们,为了拆迁款,两个儿媳妇都会撺掇他们回来的,可拆迁的消息都传了多少年了,白爱春担心自己死之前都等不到那一天。

    他哪里知道,其实这一片拆迁其实已经定下来了,只是还在分批次通知,而老两口不怎么出门,贴在社区告示栏上的公告他们自然也没看见。

    那个时候,他们家二儿子因为早一步透过国内朋友的内部消息得知,已经在飞机上,马上就能回到国内了。

    当天半夜,老伴卓芳起夜去厕所的时候,白爱春还辗转反侧,直到厕所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声。

    白爱春吓得顿时坐了起来,然后扶着周边的一些物体,借力站起身,蹒跚走到发出声响的卫生间。

    他的腿脚不好,走到的时候,卓芳后脑勺的血已经留了一地,还有些微弱的气息,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是在喊人救命。

    白爱春吓得差点没抓稳边上的扶手,慌乱之中,他第一反应就是去客厅用客机打电话叫救护车,只是刚一转身,另一个恐怖却充满诱惑力的想法占据了他的大脑。

    医生说他快死了,儿女们都不信,不愿意回来,可要是真的死了呢?

    当然,死的那一个不是他,而是不小心摔倒的老伴,这样一来,儿女们是不是得回来奔丧,自己是不是还能在死之前,清醒地见到三个儿女?

    抱着这样一个想法,白爱春将身体转了回去,流着泪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老伴。

    她那么大年纪了,摔那么重,流那么多血,即便抢救,也只是多开一刀,多受一份罪而已,等她走了,自己再过不久也会下去陪她,总好过等自己走后,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被儿女们嫌弃来的好。

    白爱春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卓芳身下的血越来越多,直到眼睛那一丝小缝也彻底闭拢,呼吸声渐渐消失……

    他枯站了许久,然后木然地走回卧室,整整一个晚上,等到九点多,天彻底亮堂,外头也车鸣声一片的时候,他才走向客厅,拨打了急救电话。

    期间,他都不敢去卫生间再看一眼。

    “救我,爱春,救我……”

    卫生间的灯突然亮了,白爱春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受不了强光的刺激,骤然闭紧。

    耳边是听了六十来年的熟悉声音,他攥紧大腿上的裤子,害怕又愧疚地看向亮光的方向。

    “救我,爱春,救救我,救救我……”

    就如同那个深夜一样,枯瘦的女人倒在血泊里。

    她的脑袋扭转至客厅的方向,眼睛黑压压的,在明亮的卫生间里。

    “爱春、爱春、爱春……”

    一声声呼唤,像是催命的符咒,从一开始的深情悠长,到后来越发急促凄厉,声嘶力竭好像要扯破人的耳膜一样。

    白爱春瘫倒在轮椅上,真的面临这一幕时,他还是恐惧了。

    随着最后一声高亢凄厉的叫声落下,卫生间的灯泡承受不住高压爆破,房间里再次陷入黑暗寂静。

    白爱春感受到身边气温骤降,两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下一秒,用力收拢。

    “呃、呃呃——”

    窒息的痛苦让他控制不住挣扎,可是那细瘦的手指好像铁骨一样,任凭他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濒死的痛苦下,屎尿齐流。

    就当白爱春觉得自己真的要死的时候,喉咙处的力量消失了。

    “哒!”

    客厅大灯的开关被人按下,白爱春眯着眼睛,大口大口呼吸着房间内陈腐发霉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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