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静漪笑道:“赢得毫不拖泥带水,颇有我当年的气势。要是能跟随我修炼——”

    别了别了。

    想起这女魔头曾经把小半个剑派弟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经历,天羡子忍不住把脸皱成一团苦瓜。千万别祸害他家可可爱爱的宁宁,那小姑娘连男孩子的手都没牵过。

    “如今年轻一辈里英才辈出,听说万剑宗、梵音寺和流明山中,也都出了很有意思的小徒弟。”

    纪云开眯起眼睛,幽暗深沉的眼眸中,满是与这具稚嫩身体格格不入的云淡风轻:“看来,这次的小重山必然不会无聊了。”

    “先不说这个。”

    师静漪轻轻勾唇,声线清澈如桃花春水:“我的一名弟子从山下回来,带了许多小食。奶黄包糖纸人糖葫芦,不知掌门可有兴趣?”

    小豆丁欢呼一声:“我要吃糖葫芦!”

    =====

    对于长老们的交谈,身处话题中心的裴寂自然一无所知。

    他拒绝了医修疗伤的提议,比试结束便回到房中。原因无它,只因魔气横行,即将冲破禁锢。

    身为魔修之子,裴寂体内难以避免地继承了十分厚重的魔气。这股力量与人的血脉彼此勾缠交融,相互冲撞之间,很难得到控制与束缚。

    这也就导致他的魔气不时外涌,如汹涌浪潮般侵蚀身体与理智。每到那时,便会无法抑制地浑身剧痛、想通过杀戮缓解痛苦。

    等黑衣少年狼狈关门,已经没了再往前行走的力气。

    沉睡在血脉里的反骨与暴虐一下又一下撕裂神经,催促着他大开杀戒,裴寂背靠着木门,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还没有沦落到要为此屈服的地步。

    更不想变成只懂得杀戮的魔物。

    被剑气伤及的地方还在淌着血,他自虐般地用手按住伤口。

    然后狠狠发力。

    破开的血痕在压迫下裂得更凶,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裴寂却仿佛习惯了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脊背微颤着立在原地,只有被紧紧咬住的下唇与额角的冷汗悄然彰显着痛苦。

    他不愿杀人,便每每在魔气肆虐时,用小刀在自己身上划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以痛止痛,以及那股强烈得快要破开脑袋的欲望。

    四周悄无声息,只能听见少年人沉重的喘息。暮色一点点从西山生长,逐渐吞噬整个庭院。

    毫无防备地,裴寂听见一阵脚步声。

    那人步子轻轻快快,对于他而言,甚至还没有自己的呼吸更大声。

    除了师尊天羡子来过几次,没有人踏入过他居住的院落。

    紧接着是一串敲门声,伴随着某个熟悉的声线:“小师弟,你在房间里吗?”

    心里的承影微微一动。

    房间里没有点亮烛灯,在黑蒙蒙的夜里,宁宁只能透过窗纸,在月下见到一个站立着的模糊影子。

    她听无人应答,在迟疑片刻后又敲了敲:“师尊让我给你送些药。”

    小姑娘的手指莹白细腻,指节敲打在门板之上,发出清脆声响。

    敲门的力道惹来木板一阵极轻微的抖动,那震动透过门,一直传到裴寂贴在门上的后背上,带来微不可查的麻意。

    隔着一道薄薄木门,宁宁的指节正好敲在他心口附近的位置。

    裴寂微仰着头,终于把牙齿从下唇移开。他几乎用了浑身力气才发出声音,沙哑得怪异:“放在门口。”

    门外的宁宁应该愣了一下,略带迟疑地回应他:“不能开门吗?有样东西我得亲手交给你。”

    喉头上下无力地滚动,裴寂用手掌按住门板,蜷起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白色。

    到了这种时候,他理应是没有耐心了的。

    脑海里的痛楚与身上刺骨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折磨,让他来不及去思索其它。裴寂脾气不好,要是在往日,绝不会再出声回应对方的任何一句话。

    但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外门弟子房里,少女破门而入时的身影。

    心乱如麻间,竟是哑声问了句:“什么?”

    这回轮到宁宁犹豫了。

    她顿了顿,似是不好意思说出那东西的名字,有些泄气地压低声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还是和药箱一起放在门口吧。”

    裴寂没说话,按在门上的手指更加用力。

    门外好一会儿没再发出声音,他估计着那女孩已经离开,没想到猝不及防间,又听见她轻声道:“我送给你的阴山鬼珠有好好带在身上吗?”

    宁宁看过原著,知道他有时会魔气外泄。

    裴寂怎么说也不至于小气到连为她开门都不愿意,之所以拒绝比武台上医修的治疗回到房间,也一定是出于这个原因。

    阴山鬼珠虽然不能彻底根治,但总归可以缓解一些痛苦。要是他得了宝物却放在抽屉里,简直暴殄天物。

    她这句话说得一气呵成,说完了才意识过来,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裴寂不知道阴山鬼珠能抑制魔气,在他眼里,她送了珠子,还死皮赖脸地叮嘱他一定要带在身上……

    简直像是让他佩戴定情信物一样嘛!

    宁宁兀地红了耳根,匆忙解释:“我听闻阴山鬼珠可治病痛,若是小师弟外出历练不甚中毒,可以凭借它化险为夷。”

    承影平时绝不会在魔气涌动时出声烦他,这会儿啧了一声:“人家小姑娘是要你记得定情信物啊裴寂。”

    什么定情信物。

    少年嘴角划过一丝嗤笑,似是觉得身上的剑痕不够深,从怀里掏出把小刀,刺进手腕。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情与爱,他和那位心高气傲的师姐几乎毫无交集,她怎会倾心于他。

    就算当真有好感,也不过是看上这张没什么作用的皮相,不过多久,这份廉价的情感就会烟消云散。

    他不傻,不会让自己陷进去。

    裴寂一边把小刀往右划,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她,神情似笑非笑:“多谢师姐。只是这阴山鬼珠实在贵重,裴寂无福消受,还是归还于你吧。”

    他不愿亏欠人情,上次宁宁话一说完就转身跑掉,完全不留拒绝的机会,这回终于能把话说开。

    门外的小姑娘似是急了,音量放大好几个度:“你救我一命,我理应报答。那颗珠子——”

    她的话刚说到这里,耳边便响起吱呀响声。

    裴寂打开了门。

    他的模样狼狈得厉害,眼白上的血丝如藤蔓般疯狂生长,占据大半眼睛。

    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血气,黑衣黑发融进夜里,只有苍白脸颊被月色浸湿,白皙得像在发光。

    浓郁的夜色阴沉如墨,把月光静静往下压。

    裴寂眼底的阴翳却要更甚,凶戾得像是要将她一口吞进去。

    “总之!”

    宁宁却不怕他,把手里层层裹住的手帕迅速打开,露出里面一个淡黄色球形物体,在裴寂张嘴拒绝她的瞬间踮起脚尖。

    然后把那东西毫不犹豫塞进他嘴里。

    入口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触感,软绵绵圆滚滚的小球有一半被塞进他口中,少年瘦削的脸颊被陡然撑得鼓鼓囊囊,像包子那样鼓起来。

    裴寂脸上的戾气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满目错愕与茫然,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睛。

    就连残余的微弱魔气也倏然一停,仿佛有些惊愕和害羞,悄悄在半空打了个旋儿,钻进黑黝黝的影子里。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要听。我让你带着珠子,你就得带着珠子,不然我——”

    她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狠话,只得瞪着双眼看他:“不然我会特别特别生气,我生气很可怕的。”

    裴寂没说话,他也说不出话。

    “药箱给你。”

    她从地上捡起药箱,不由分说塞进裴寂怀里,又指了指他嘴里的东西:“这是我从别人手里买到的奶黄包,必须趁热吃,所以我才说要尽快亲手给你。”

    说着又加重语气:“不许吐!快吃掉!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吗!十分之一的家当欸!我很穷的你知不知道!吐掉的话就是在割你师姐的肉!”

    裴寂:……

    在开门之前,他体内的魔气便已经消退大半。此时嘴里充斥着软糯浓香的气息,竟长驱直入五脏六腑,似乎能把积攒已久的血腥味洗涤一清。

    大概是怕他吃完后又说胡话,宁宁说完就道了别转身离开,留裴寂一人站在门前。

    这算哪门子事。

    他准备了那么多绝情的、讽刺的话语,却被她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发着愣站在原地。

    ……真没用。

    连凶她一下都做不到。

    他想勾出一个自嘲的笑,却发现嘴角僵硬得没了力气。嘴里的香气萦绕在舌尖,裴寂用手握住奶黄包底端,牙齿轻轻一咬。

    暖洋洋的内馅犹如浓稠香甜的暖流,转瞬之间充满整个口腔。冰冷残破的身体因为这股温度重新回暖,他动了动血肉模糊的僵直指尖,侧身倚在门边。

    月色下沉,树影阑珊。

    魔气缠身的少年鼓着腮帮子,舔了舔甜甜腻腻的小奶包。

    =====

    裴寂不会知道的是,宁宁送完奶黄包回到自己房间,第一件事便是拿出通讯符,给一间外门弟子房寄了封信。

    上书几个大字:明日晚饭时间,裴寂别院,务必动手。

    宁宁实属被逼无奈。

    系统好久没发任务,今天一发,就来了个特别过分的——

    原主看出长老们对裴寂的赏识,心中嫉妒之意愈发强烈,存了心思想要报复。

    外门弟子中鱼龙混杂,很多人开展了形形色色的副业,比如帮忙代课、帮忙写作业,以及帮忙揍人。

    都穷成这样了,原主居然还能坚挺着作妖雇人,榨干自己的最后一点私房钱,真可谓恶毒女配之模范,宁宁自愧不如。

    总而言之,她要联系外门弟子房,进行一番业务交流后,雇佣一伙人去裴寂院子里找他麻烦。

    虽然故事当然是以裴寂的以一胜多告终,但他在今天比武台的战斗中受了伤,无论结果如何,明日的反抗都会加剧伤口破裂,让伤势更为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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