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汪峦听后,也生了疑惑,还是头一次听说婚约还有临时凑数的。

    是这样的,何城东对着那打探来的消息,细细地解释了起来:十几年前,那时候有些地方,人性子还保守些。

    天锦坊的人去周边搜罗纺织的女工,不少家户瞧着他们给的银钱动心,但又不肯让未嫁人的闺女就那么出去做工所以就想出了那么个折中的法子,谁家的女儿想要出去做工,就要先定下人家,好框住她们的心思。

    这么一说,汪峦与祁沉笙便也明白了,何城东继续说着:那时候素犀想来云川,正巧同村的程岗已经在卢记干了两年伙计了。素犀爹娘一合计,便想着有程岗这么个人照顾着,他们也能更放心些。

    但当时两个年轻人却不那么想,他们虽说也算是同村里从小玩到大的,但对彼此都没有那个意思。

    但素犀家里却放话,若是她不定亲,就不放她出去了。

    闹到最后,素犀姑娘与家里也算是各让一步妥协了,她与程岗定亲,但并不摆酒请人,只当是两家人口头上约下了。

    祁沉笙轻挑起一缕汪峦,略长了几分的头发,这倒是能说得通后来素犀为什么会与姚继沣生情了,这姑娘怕是当初根本未将婚约当真。

    可既是如此,她后来又为什么非要离开?汪峦沉思着低声自语,转而又想到了姚家身上,莫不是被姚家什么人逼走的?

    祁沉笙闻言看向他,其实汪峦的猜测也并非没什么道理:姚家人确实都守旧些,前几年姚老夫人还在时,更是如此。

    汪峦顺势继续想了下去:更何况姚家当年既然送姚继沣外出留洋,便定对他寄予厚望怕是绝不肯让他去娶一个织娘的。

    听汪峦这般说着,祁沉笙的目光却不知落在他身上多久了,汪峦似乎也察觉到了,便转身回头望向他,带着些许询问的意思:怎么了?

    我在想,祁沉笙隐去了后面的话,从昨日乍听姚继沣与素犀的事开始,汪峦头一样便想到了姚家的压力。

    是不是当年,九哥也时常会想这些。

    这话说得似乎没头没尾,可汪峦却是听懂了,他雀眸低垂片刻,却又故作淡然望向祁沉笙笑了笑:祁二少未免想的太多了。

    若是按当年你们祁家找上来,还说不准是谁离不了谁呢。

    祁沉笙也跟着笑了下,俯身闻着汪峦发间的檀香,灰眸微合:是,当年是我离不了九哥,如今也是--

    汪峦没有再说话,祁沉笙按在他肩上的力道与温度,始终传达着安心的意味。

    当年他何止担心过这些。

    不过,现在大约也早已不重要了吧。

    何城东立在一边,看着自窗外而来的夕阳余光下,那一坐一立的两人。

    起先因为听着城中传言,而生出的不满,在此刻终于慢慢消散了。说到底,祁二少是自己追随的领导,而这位汪先生便是再如何,也是祁二少自己的选择,他又何必多那个心思呢。

    但--何城东看着手中的本子,该做的正事还是要做的,老板沉迷男色,重担还是要他们这些底下人扛,

    咳咳,二少爷,我们还查到一些事。于是何城东心一横,大着胆子清清嗓子,试探着做出提醒,倒是成功地又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那位做纸扎的赵瞎子,还活着。

    第43章 鬼织娘(十六) 就想着怎么把我关起来

    何城东如此一说, 汪峦才意识到,那纸车纸马的祭祀虽说十多年前便停了,可从没人说过, 赵瞎子就死了。

    如果素犀的死确实与云水中的纸人有关,那么作为主持这场祭祀的赵瞎子,恐怕也不太可能一无所知。

    他现在在哪?祁沉笙见着汪峦对那赵瞎子生出兴趣,难得没有介意被打扰的事,抬眼瞧着何城东。

    说是在城西的破庙里, 但是人已经疯了。说到这里,何城东心里也有些打鼓,他并不能确定, 一个疯子对于祁二少而言,还能有几分用处。

    疯了?汪峦微微倾身,难不成那纸车入云水习俗的断绝,就是因为扎纸的赵瞎子疯了?

    可这世上会扎纸的, 又岂赵瞎子一个?

    好端端的人,说疯就疯了?祁沉笙显然也是对赵瞎子的事将信将疑,伸手按按汪峦的肩膀, 对何城东说道:先遣几个人暗中看着他, 明天我们一早就过去。

    看看他是真疯, 还是装疯。

    --------

    次日清晨,说是要早去, 可祁沉笙如今到底是产业众多,手下那些厂子虽不说个个都等着他拿主意,但每日报送上来的事,也确是不少。

    如此为着腾出些时间,七点钟刚过, 他就早早地动身离开了,临走前只说汪峦再多睡会,吃过早饭后他就回来。

    祁沉笙去后,汪峦因着身子虚弱,倒真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可终究是睡不沉,八点钟刚过便再睡不着了。

    可不料自打他起来,那丰山絮絮叨叨的声音就没停过:

    不过是去寻个瞎子,夫人又何必非要走这一趟。

    前段日子,您身子刚养好了些,哪里就经得起这么折腾了。

    二少爷也是,直接派人将那瞎子绑了来就是了,谁又敢说什么呢--

    汪峦洗漱过后,半靠在铺着玉席的躺椅上,手中端着只小巧白釉碗,用勺子拨动着白粥中的青笋鸡丝,听着丰山还是念念不绝的声音,直摇头笑笑:你这么大点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多操心事?

    您还笑呢,丰山见着他笑了,一面从外头下人手里,又端来了七八样清口的小菜,一面小声嚷嚷着:这还不是被您吓出来的。

    夫人您也不想想,自打我跟着您起,您这都大病了几回了。

    汪峦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刚想在逗上几句,却挨不住又低低地咳嗽起来。

    丰山一见,也顾不上数落了,忙又要给汪峦端药送水好一通忙活:您看,我说吧,这病分明就是还没好的。

    昨天您又是被二少爷抱着回来的,今儿如何还能出去呢。

    汪峦也并不想喝药,只接过水杯润了润喉咙,却再没了胃口喝粥,只得把那小碗放到一边去,又含着几分笑跟丰山说起来:这家里数你跟你们二少爷一条心了,就想着怎么把我关起来。

    丰山一听,许是趁着祁沉笙不在,胆子也大了,嘟囔着说道:这可不一样,我是当真想留夫人在家里养病,二少爷可是隔三岔五地就带您出去。

    汪峦听后,不禁又笑着摇起头来,丰山见他这般不在意的模样,张口就还想再说,可早早去厂子里理事的祁沉笙,却恰是这时候回来了,他赶紧丢下胆子闭了嘴。

    这是在说什么?祁沉笙推开卧室的房门,将臂弯上的西装外套随意搁下,几步走到了汪峦的身边,看着那碗中没下去多少的青笋粥,不禁揽着住他皱皱眉道:我不在守着,九哥这是又不好好吃饭了?

    没有的事,汪峦虽说心肺燥热,但却并不抗拒祁沉笙的触碰,反而顺然地靠到了他的身上,自己重新要去够那粥碗:不过是跟丰山聊聊天,一时没顾上。

    可有祁沉笙在这,他哪里肯让汪峦动手,自己端起粥碗来,舀起段青笋就送到了汪峦的嘴边:那九哥也跟我说说,聊了什么?

    丰山这会子可瞪圆了眼,生怕汪峦把自个给卖出去,汪峦挑眸暗瞧了他一眼,只含了那口青笋细嚼起来,直嚼的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才拖着调子说道:我们聊--

    祁沉笙垂眸看着他,却不料汪峦只从那小银碟中,挑了只去了壳的盐津鸽蛋,往他嘴里送去:我们主仆聊什么,可不告诉祁二少。

    九哥不告诉我?祁沉笙目光乍然而变,灰色的残目中满映着汪峦的影子,汪峦想要退缩时却已经晚了,转眼便被他困在臂弯与小榻间,而后听着祁沉笙说道:那九哥可要撑得住才行

    这一大早的,我们还要去寻那瞎子呢,沉笙,沉笙--

    汪峦的声音起伏着不知转了几个调子,最后只剩下破碎的呜咽。丰山暗叹一声,夫人大义舍身救我,但也再不敢往那软榻处看半眼,脚底抹油般溜了出去。

    ------------

    有了这么通折腾,等到汪峦终于跟祁沉笙坐车,与何城东一起,往那城西赶去时,日头也实在是老高了。

    车子过了天锦坊后,沿云水河道继续往北,约莫又是四五里地。这块虽说是隔得不远,但已然接近云川的北城墙了,汪峦拢着薄衫的领口,从车窗中望去,并不见之前那般热闹的街巷,只是稀疏地种着些谷子,长势也不见得很好。

    城中这么大片的田地,白白荒废了也没人觉得可惜?汪峦随口说着,却不想引来了前头开车司机的议论。

    夫人这会子看着是可惜,要是放在十几年前呀,可不是这么个光景的。

    又是十几年前?这年数听起来实在模棱两可,但纸马纸车的事,是十几年前没的,素犀是十几年前死的,如今碰着块田地也说是十几年前荒的,难免让人往一处想。

    但同样坐在前排的何城东却说:与其像十几年那样,倒不如就这么荒了的好。

    什么意思?祁沉笙听出何城东话中别有意味,他虽说是从小在云川长大,但城西靠北一块,却很少过来,甚至连听说都不曾听说过。

    也难怪二少爷不知道,这片地早些年是种大|烟的。何城东短短的一句话,却引得汪峦侧目而看。

    云川城里还许种这个?

    那些东西,汪峦虽然不曾沾过,但当年与他一同被汪明生豢养的孩子中,却有几个在外面染上了抽大|烟的毛病。

    起先只见着他们炫耀般,说那东西抽起来多么畅快,可后来却见着他们一日日萎靡下去,一日断了便如掉了半条命般,在床上烂泥似的发癫。

    汪明生却只是冷眼瞧着,甚至让所有的孩子都出来看他们的丑态,说是要引以为戒。那时候汪峦便明白了,汪明生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大|烟却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祁沉笙听着,也皱起了眉,难怪他当年不曾听过什么风声,若城中真有那种东西,当然要藏着瞒着。

    明着,自然是不许的,何城东叹了口气,他也是昨儿按着祁沉笙的要求,去查这周围的事时,才发现了竟还藏着如此见不得光的事:甚至近二十年前,城中还严禁过几年的烟。

    说起这个,祁沉笙倒是有几分印象,揽着汪峦对他说道:当年曾听本家的叔伯说起,关了不少烟馆子,连城中进出的货物都要严查。

    是,是什么烟馆子、烟膏子都查了,开车的司机也有三四十岁了,当年的事也算是亲眼所见,说起来更是唏嘘:可唯独,就是不查这种大|烟的。

    这又是什么道理?车子继续向前开着,汪峦却越发诧异了。

    什么道理?自然是钱财的道理,司机摇摇头,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指指外头的田地:这寻常土地种粮食,至多不过能交十之一二的税,可若是种大|烟官府便能收整五成的税。

    所以那时候,虽然明面上是禁烟,却并不管那大|烟葫芦的买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那些玩意快快的卖出去,他们好收重税。

    可一旦那东西从这田里出去了,但凡在别处看到,哪怕是想要运出城去,在城门处被查到了,都是要重罚的,如此他们便得了第二份钱财。

    汪峦听着这话,暗暗只觉得心惊,他起先还觉得这云川的烟禁得极好,却不想揭开表上那层光鲜的脸皮,内里却依旧恶臭阴人。

    可若是没有烟馆,又不能运出城去,当真还会有人来地里收大|烟葫芦吗?

    这话便再不需回答了,祁沉笙在外做生意多年,自然知道只要有重利,便是风险再大,也会有人飞蛾扑火般的上赶。

    说话间,也差不多到了地方,车子停到了处树荫下,祁沉笙扶着汪峦下车后,便望见不远处,有座在农田之间的小庙。

    算来也应是当年种大|烟时,农户们有余钱才凑来建的,如今再没人管了,从外头瞧着只觉破败得厉害。

    走吧,过去看看。

    第44章 鬼织娘(十七) 刚刚他的动作,更像是

    因为并不清楚, 当年纸车纸马的祭祀,是否又与执妖有关,所以何城东被留在了车上, 只有汪峦跟着祁沉笙一起下了车。

    小庙的外墙已经塌了大半,连个正门也只剩下半截埋在野草中的门槛,汪峦被祁沉笙稳稳地扶着,捡着平坦些的地方走了进去,便见着里面的屋宇, 倒是比想象中的稍大些。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说话,目光对视下,便向着歪了牌匾的正殿走去。

    乍一推开门, 沉积了不知多久的浮土立刻扑面而来,汪峦忙遮掩着口鼻,却还是被呛得咳嗽起来。

    祁沉笙皱起了眉,揽着汪峦推到了门外, 轻轻地为他顺着后背:不然九哥就先在外面等我吧。

    汪峦自然不愿,缓过气来后,勉力笑笑对他说道:也并不那么妨事的, 再说, 沉笙放心让我自己在外面等着?

    祁沉笙刚想再说什么, 汪峦又握住了他的手,他只好暂且同意了, 两个人重新走入了正屋中。

    不知是否为心鬼作祟,这间小庙的门窗皆破,可外面的阳光透来的零星光束,却分毫照不亮方寸,整个屋子似被难以言语的黑暗禁锢着, 以至于明明是夏日酷暑,其中却仍旧阴冷异常。

    祁沉笙细长的绅士杖,不知何时又落在手中,汪峦并不意外地侧目稍看,转而便又被那庙中香台上的供奉吸引了。

    这是

    祁沉笙灰眸一凝,只见那腐朽的木案上,一尊女像仿佛从黑暗中探出了半个身子,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无声而诡秘地窥探着他们。

    而真正令人最为不舒服的是,这女像非石非瓷,煞白的脸上涂着浓重的红腮,身子倒像是用层薄纸糊成的,但因着风吹日晒,纸皮上早已遍布孔洞,像是密密麻麻的黑虫在蛀蚀着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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